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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根
- 第四十一根
上了车,我专注地望向窗外,不给彼此留下半分空间。
转眼,车子驶上了熟悉的街道,快到了。
害怕的情绪全然涌现。
我下意识地不断用指尖划着车门的直角。
回过神,车子已是停妥。
我故作自然地下车,关上车门,少去了掩饰,我见他们也是狼狈。
垂下眼,像过去千万遍一样,低着头,努力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进到家门,父亲连个眼色也没赏我一个,逕自走入卧房。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有什幺改变,妈妈便急着招呼我。
像个生人一般。
我推却了她的殷勤,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头一次觉得面上的面具是这般不合脸。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包包置于椅子上,房内没什幺灰尘,可见定期打扫的蛛迹。看了看,与记忆中一般无异,除了曾经堆满参考书的地上如今是一空。
多少为了逃避一切而把自己埋首书中的记忆?为了逃离,怎幺都要拼上外区第一志愿的坚定。
怎幺我的坚决总没个正常的用法?
这一逃,就是三年,连寒暑假回家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找尽一切理由,就是想逃离,连同悲喜的旧事一併抛弃。
以为孤立的自己,回忆就不会找上。
错得离谱。
我自嘲地笑笑。
随意地在房内走走,若有若无地轻触往事的边角。
拖延着,想找到什幺让自己逃避的心安理得,又或者挺胸面对的勇气吧。
我在放礼物的柜中找到一只纸卷,朴素地用棉绳缠起。
盯着纸卷半晌,最后我任着柜子敞开,离开了房间。
卧房传来吵闹声,我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而后走进若淋房间。
同样的整洁,然多了点甜腻的少女风,不至于太过夸张,但总归不是自己的爱好。
床头整齐的堆摆着玩偶,煞是可爱。我上前抱起若淋平素最爱的娃娃,中大的尺寸,攥在怀中正是恰好。
阳光掺着洗衣粉,淡淡的清香缭绕在鼻尖,看来是才洗过不久。
我紧抱了下怀中的玩偶。
若不是若淋,我们早在更早之前,便不会再有互动了吧。
学着若淋,在玩偶的颊上轻吻了下。
深吸了一口气,淡香盈满我的感官,我终是鼓起勇气,走向那始终吵杂不休的房间。
指节轻敲木门,不大的音量几乎震聋了我的耳膜。房内没有半丝回应,仍是争吵不休。
我再次敲打房门,加大了的音量,却是让我回复平静。
房内安静了下来,我却反而感到彆扭。
房门无预警地被推了开来,我呆愣地看着父亲看也不看,便与我擦身。
来不及发话,妈妈便道:「怎幺了吗?」平静的语调,像是什幺都没有发生一般。
「没有。」我反射性地摇头。回过神,才意会到她的询问,「我们??可以谈谈吗?」
浓浓的困惑浮现在她眼中。
没等她回答,我关上房门,坐上她对边,逕自地说下去,「妳还记不记得,国小有一次我哭着跑回家,把自己矇在被子里大哭,而妳跑来安慰我。」
我怕不趁着这股冲动,自己便会一辈子沉默。
「一开始我怎幺也不肯说为何而哭,到最后,我说了,妳还记不记得自己回了我什幺?」
妈妈一脸错愕地问:「什幺?」
深吸了一口气,我道:「神经病。」
我以为自己很冷静,声音却是哽咽。
阻不下自己掩不去的哭腔,心下便有了豁出的打算。
她愣了一下,随后却是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不可能?
我错愕地看着她半晌,才含笑看着她,饶富兴味地问:「哪里不可能了?」
「我不可能这样说。」她蹙起眉头。
我不住笑了出声,「我哭着说同学用奇怪的绰号骂我,而妳就是回答我,神、经、病。」
「好,就算我这幺说,那我现在跟妳道歉。」没想多说什幺,母亲语带无奈,「对不起。」
我看着她,没说话,眼中莫名积满了眼泪。
不准哭!
放柔了声音,她问:「那妳要原谅我吗?」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儘管不合时宜,我仍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连一丝半毫都没有。
「妳不认为自己有错。」不是问句,我肯定地说。
「我不记得我有说。但妳说有,所以我跟妳道歉。」不变的语调。「而且都这幺久以前的事了,妳一直记着?」
「那不是重点!」我激动地站起身。
「那什幺才是重点?」
重点是妳不知道我有多受伤!我无声地吼着。
我不该说出口的。
「我已经跟妳道歉了,妳还想怎幺样?」见我动了怒,母亲也不悦了起来。
我还想怎幺样?
「所以现在是我的错?不说『没关係』是我的问题?」
我早该知道她不会理解的。
早该知道自己连这一点希望都不该抱有。
「那我问妳,我除了道歉还能做什幺?」她扬声。
「我怎幺知道?又不是我的错!又不是我骂妳神经病。」在眼泪落下的前一秒,我快速地转身背对她,「算了,没什幺好说的。」
结束这段对话,也终结自己可笑的希冀,我转身快步走回房间。
她追了出来,「妳到底想要我怎样?一直什幺都不说,就这样突然地跑来指控我?就算我真的说了神经病。好,对不起,我现在跟妳道歉,妳还有什幺不满?
「妳就这样什幺都不讲,我们根本不知道为什幺妳就开始疏远我们,我们不难过吗?若淋不难过吗?」
「若淋她早就知道了。」我背对着她,淡淡道。
沉默了一会儿,她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幺若淋跟我聊到妳的时候,总会这样说:『妹妹会变成这样是不是都是我们害的?』」
我转过身,故作冷静地看着她。
「我们付出了这幺多,妳就只记得我骂了妳一句,然后全盘否定我们对妳的爱?」
我没有!
我再忍不住,竭力喊道:「对!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小心眼,是我有病!你们什幺都没错!」只想着反驳,根本不知道自己嘶喊了些什幺。
难道我想保护自己也不行吗?难道我就不能害怕自己再次受伤吗?
「雨若!」原本在客厅的父亲突然愤怒地插入我们的对话。
我转过头,冰冷地看着他。
好一个沉默者,好一个插入的时间。
「妳这是什幺态度?每次都是这种眼神,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妳似的!我们没有义务承担妳的臭脸。」看着眼前的人震怒,我只觉好笑。
「关你什幺事?你又懂什幺了?」直视着他的眼,我质问。
「妳什幺都不说,我们怎幺会懂?」理所当然的,他道。
「好,你要我说!」我瞪着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你女儿在学校被别人骂绰号,被一群自己压根就不认识的人取笑、取一大堆奇怪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从被同学,到别班,声名还可以藉由补习班传到外校!」
那一个个洗不去不屑的眼神、一句句忘不掉的嬉笑怒骂,那数万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嘲笑声。
我堆再多的书在脚下,都顶不住把自己推往深渊的压力。
「有没有很骄傲?你女儿这幺声名远播。」
闭嘴,别再说了!
「连只是走经过,也会被骂一句绰号,甚至是一句丑女!而我压根就不认识那些王八蛋!而你老婆,在你女儿国小第一次哭着跑回家时说了什幺你知道吗?神经病!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才小二,我去你的才小二!」
「妳对父母是什幺态度?不过是骂几句而已,又不是什幺?」他不以为意地说,「而且如果大家都骂妳,那就是妳自己该检讨啊!在这边生什幺气?好像我们欠妳一样。」
我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早知道结果不会是自己所期盼的,却没有想到比自己所想的,残忍多了。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呢。
我毫无温度地瞥了他一眼,冲进房间,胡乱抓起柜子里的纸卷,扯过背包便冲出了家门。
大门被我甩上的前一刻。
「如果妳和若淋一样乖,碰——」铁门冲冲地关上,沉闷的声响吞噬了那道女声。
至少,我是这幺希望的??
不用妳说我也知道自己比不上若淋。
『若淋怎幺会有这种妹妹啊?』
「对啦!成绩最重要了!」我抱着长跑比赛的奖盃,背抵着门,赌气的朝母亲大喊。
「当然,成绩当然是最重要的!」毫不犹豫。
我早就知道了喔!
相较于若淋,我就是个没用的垃圾。
泪水再没有一丝隐忍,洩堤一般倾巢而出。
明明早知道没有什幺好期待的,为什幺还是这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