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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根
- 第四十根
下了客运,我在附近买了一束栀子花。
老闆将花递给我,扑面而来熟悉的香气,让我颇是雀跃,时隔已久,自己尚还认得这花。
我顶着烈日,又陆续转了一两班车,才终是抵达。
甫入初夏,太阳便有些毒辣,才这一会儿功夫,鼻尖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做了个深呼吸,强烈的气味灌入鼻中,我倒是清醒不少。
当初为应若淋的喜好,特意找了这一处静谧。虽说距离并非极远,但交通总是不便。
手里捧着花,我却迟迟不敢踏入,浓郁的花香直薰着脑门。
我凭着记忆胡乱摸索,费了点功夫才找到若淋。
碑上的巧笑倩兮,我隔着好一段距离,远远望着。心中有胆怯,更多是歉然,除了那日,我从未再来过。
两年,足够我把自己搞得四不像,这幺多年,却始终没能让我解开彼此的误会,只是越陷越深。
若不是翻到日记,这记忆怕是要这幺被我尘封一辈子。
我笑了出来。看来若淋的信纸不只是道歉,还带了点心机,根本就不需要我保护。
若是我们早些解开这些误会该有多好?
自以为是的对彼此好,到还不如一句话,抑或??一个拥抱呢。
一个闪神,脑中晃过那晚的画面。
我把鹅黄色的起司蛋糕放到边上,并替若淋将鲜花插上。
雪白的花朵衬着若淋的绝色。还记得每次若淋看到栀子花总会惊喜地大叫,那尚盘旋于脑中的姿态,怎幺也和栀子花的优雅衬不上边。
「雨若,妳看妳看!是栀子花欸!」兴奋地睁大眼,没有一次例外。若淋滔滔不绝地说:「雨若我跟妳说喔,栀子花的特徵??不过其实不用想这幺多啦,我都是靠香味认花的。」说罢,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我总是含笑看着。若淋的眼神倒比那花活灵活现多了,无怪乎我总不爱看花。而若淋却对花卉永远乐此不疲,比我更多遗传了母亲。
「雨若妳知道每种花都有不只一种花语吗?妳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要是一个男生送女生花,结果两个人理解的花语不同,最后搞不好告白不成,还会被讨厌呢!」语毕,若淋还咯咯地笑了出来。
「雨若妳知道其实每一种花都有很多种花语吗?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而花语更是个人取个人的喜欢。」说到花,黎风姊总笑得灿烂。手指指向窗外开得艳美的白花,她道:「像是栀子花就有很多种,像是『一生的守侯』、『永恆的爱』、『我很幸福』还有,『洗鍊』!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喔。」
灵巧地勾起盘中的银莲花,黎风姊欲言又止,「像银莲花,也有很多种花语呢。」
一手拍上自己的头。
我也太迟钝了。
一生的守候?我很幸福?
我看着若淋的脸,苦笑着摇头,藏得深的,从来就不乏我一人。
若淋喜欢的,可不仅是花的洁白和香气。
看着那张脸良久,我又是一愣,才后知后觉地理解,若琳喜欢根本就不是提拉米苏的味道,更没有什幺暗恋的滋味。
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若淋的日记。
『就算他真的是个如风评所言的烂人也无所谓,至少他给我的包容是真的、至少他对我的照顾也是真的!
『我不也是个烂人?除了对他的温柔的依恋,我对他,又有什幺是真的呢?』
『只要能留住这温度,付出一切又何仿呢?』
我不禁怨恨起自己的愚钝。
她要的,就这幺简单。我却埋怨她的不语?
若淋压根,就不是被徐力崴骗上床的。
谁笑谁傻呢?她要的,不过就是有个人将她拉起,而她把最后的希望,赌在爱情。
我深深地闭上眼,觉得自己真是宇宙第一号大傻瓜。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却是被自己的以为,蒙瞎了双眼。
『雨若,对不起。』
对不起什幺?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
脸上挂着泪,我抽抽噎噎地问:「姊、姊姊,妈妈呢?」
嚎啕着扑向那道温柔却模糊的人影,「姊姊,他们欺负我啦!」
差点没把那人扑倒,身影却只是温柔地拥住我,「不哭不哭喔,姊姊在。」温柔地,轻抚着我的头髮。
「呕——」结束长跑,我就着水沟,吐了出来。
一只手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
「好点了吗?喝点水。」眼中的关心表露无遗。
我抱着若淋的日记,跌坐在她面前。
其实,我不是一直都在包容,不是一直都在倾听,但为何,我只记得自己付出了多少?
「对不起。对不起,若淋,对不起??姊姊。」我哽咽地说。
语无伦次。
埋怨别人看不清自己,我又看清了谁?
泪水抵着眼眶。妳有什幺资格流泪?
别人口中的歉意传不进心底,而我的对不起,却连她耳都传不进。
我轻笑,这滋味可比提拉米苏苦多了。
反胃感直冲而上,喉头泛起一股腥甜,我坐在地上乾呕了几下。
背上却一片荒凉。
小口地喘着气,平复了方才的不适,却驱不去喉中的腥味。
我站起身,望了望,四周一片盎然,却没带来半丝明朗,只有无限怅然。
视线最终又回到若淋身上,然而一切都已于事无补。
良久,我叹了口气,弯下腰,将东西收拾乾净,只留下一束花,孤独地站在那儿。
与若淋道别,我转身,却当场僵在原地。
面对对面投来的视线,我低头避而不视。
见我的反应,来人蹙起眉,很是不满。
另一人则是複杂了看了我一眼,也是一语不发。
三人僵持不下,尴尬几乎成了唯一。
忍无可忍,我几乎就要夺步而出。
「听说妳跟家人的感情比较生??答应我,回家给你妈妈一个拥抱好不好?」
我顿在原地,再踏不出半步。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
若淋离开了,误会解开,道歉再传不到。
我抬起头,看向他们,会不会这也只是一场误会?会不会还来得及挽回?
会不会,尚有一丝希望?
我做了个深呼吸,「爸、妈??」
「嗯。」父亲只是应了声,便不再理会我,不顾母亲的拉扯,逕自去了若淋面前。
母亲欲言又止,终是没出个声。
我摇摇头,勉强地给了她一个微笑。
像是打了强心剂,她小心地问:「等等,回家一趟吧?」
一震,我顿时感到鼻酸。
自己到底在做什幺?
「好。」我颤抖着音,坚定道。
母亲放心地笑了。
我看着她,浓浓的罪恶感俯身压上自己。
妈妈与我擦身,将花放到若淋跟前,便站到父亲身旁。独特的包装,一看便知道是她亲手栽种的那丛。
我悄悄向后退了两步,一幅略带哀戚却自成一格的画面自然形成,曾经格格不入的感觉,毫无冲突地涌上。
我惨笑,却怨不得谁。
自己的自尊与不原谅,没有换来谅解,却是得到距离。
父亲不甚端正地跪坐在花前,面上无喜无悲,却比任何表情更令人心痛。
花白的头髮都没能让他放下自傲,与我一般倔强,又或比我更甚的父亲,何时表露过这样的徬徨?
妈妈的头髮也白了,染髮的习惯染不去岁月的霸道。泪水滑过双颊,却沖不去父亲的无措。
我左右张望,想甩去泪腺的不逊。
许久,三人分别压下了自己咆哮的情绪。
父亲站起身,脸上是记忆中的傲骨。
我一挑眉,被他明白的差异与眼中的不喜激起了反骨。
「够了!」妈妈打断我们,并瞪了父亲一眼。
「回家吧,我们回家吧。」她疲累地说。
我和父亲皆是不置可否。
忘了谁先让步,三人不发一语地走着,只剩脚下的草叶还在窸窣。
我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半步远,一步远。
一个奇怪的念头,我停下脚步,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们仍在向前走。
越来越远。
我加快脚步,将距离拉回原本,两步??一步。
拉开距离很容易,但明明仅是一步,却断是不敢再向前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