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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希罗的故事
- 道安口中嗫嚅了一下,盘膝而坐的膝盖像跺脚一样顿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绝不能那么做。”
他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垂垂老矣,在胡图澄面前却还只算年轻人,和平常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不动如山全然不同。
“为什么”胡图澄和颜悦色地问道。
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乃至可能根本是说不清楚的,道安脸色有些发青,稍微沉默,说道:“这和无遮大会的宗旨相违背,也是不对的,危害无穷。”
“并不违背,对不对要看后果。”胡图澄差不多还未等道安话音落下,他已经直接地堵了回来。
“师尊如果一定要这么做,弟子就请辞去主持的职责。”道安心不平,但言辞还算和缓。
“你去同苻坚说吧。”胡图澄淡淡地说道,这世上并没有胡图澄这么一个人,无遮大会更不是他要办的,甚至世上也已经没有了苻坚。
道安为难,稽首在地,言辞艰难地恳切说道:“师尊,请恕弟子无礼,但你……这么做实在已经逾越了界限,我们非要这样么”
“不会更多了,道安,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这具躯壳很快就要烂掉了,我很快就要……”胡图澄也难得流露出情感,他在这里停留许久,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但没能如愿,“总之,我不会要求得更多了。”
道安起身,他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看见胡图澄的表情和他所说的这句话正相符,茫然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师尊怎么了。”
“我受够了……很快就会结束。”胡图澄点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道安脑子转了无数念头,想了无数的可能性,轻轻摇头,坚定地说道,“弟子,还是只有拒绝。”
胡图澄失望地吐出一口气来,“不,你不会。”
他扬了扬手,道安眼前一花,接着他看见——
下午,大地为白亮的阳光曝晒,赤地千里,差不多一点风也没有,蝉鸣阵阵,像是处在酷暑中的普通人身体里无望的哀鸣。在北方一处巨大的庄园里,有一处精致的园林,树木繁茂,湖泊宽阔,湖边有一处十余丈高的高台,湖中的水经由许多级的人力踩水机在一条曲折的水道中潺潺而上,抬送到高台上再落下,形成一个精致的瀑布,瀑布直落而下,微微地朝一侧飞溅,显得实际上还是有些风。不远处有一座临水的楼榭,旁边一棵巨大的树,茂密的树冠遮挡住榭顶,把榭中与外面的炎热世界完全分隔开来。【…¥ …免费阅读】
一个博冠大袖的名士和他的儿子们坐在凉台正中昏昏欲睡,听时正壮年的胡图澄讲华严经文。凉台四周均匀地摆放着十六个大木桶,桶里装着的冰块慢慢化成水流下土台,不断有奴仆飞跑着由远处的地窖取来新切割的冰块添上。
胡图澄
念一段梵文,又口译为汉文,接着讲述词义和谛义。开始时那名士和他的儿子们还有疑问提出,胡图澄便耐心地讲解,但没持续太久,听的人索然无味,很快便面目松弛下来,眼睛半睁半闭了,有人索性垂下头去,席间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情景胡图澄早已见惯不惊,他自讲他自己的,外面的世界鼎沸已极,他为仰慕知教学问的名士讲经三天,可为外面的嗷嗷饥民换来千钟黍米,不论如何轻慢无礼也要忍受。
他的右眼忽然跳了一下,胡图澄停下讲经,扭头看去,几十步外盯着烈日还正劳作的人群中,一个小个子倒下在了滚烫的地上,旁边的人们谁也没去搭理他,他们都合力扛着一根大梁,自顾不暇。胡图澄顿时忘记了上一句是什么,以及接下来是什么,心中彷徨,身上如同被曝晒炙烤,不安地轻轻扭动,席间的人谁也没注意到讲经的人停下来,好像全都睡着了一般。
他会像鱼虾一样被炙烤干的,胡图澄心想,他又看了一眼凉台中的人们,反正他们也没在听,于是站起身来,在边上的木桶里拿起一个木勺,舀了一勺冰水持在手中,下了水榭台阶,快步地朝远处倒在地上那人走去。走到近前才看出是个才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眼睛紧闭,赤着上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觉得地面发烫似的;仍然没有一个奴隶得闲过来照看他们的同伴。
胡图澄走到少年面前跪下,伸手揽起他的头,先撒了些冰水在他的脸上,用手抹匀,然后将木勺递在少年的嘴边,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的嘴,将勺中的水一点点地喂他喝下。
喝了水,那少年僵直的身体似乎稍微软了些,胡图澄将他横抱在怀中,头低下为他挡住日光曝晒,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睁开眼,稍微恢复意识,立即便挣扎下地,跪着向胡图澄磕头道谢。
“你叫什么名字”胡图澄满心悲悯,说不出别的,他只能这么问,如同客套。他不会真的记住他,在他没有看见,没有出手搭救处,类似这少年的罹难者无虑千千万万,他救得了一人,救不得千万人;甚至这少年他也只救得一时,救不了长久,也许几天、几月后他就会在另一个地方中暑死,累死,饿死,衰弱死,如露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希罗。”少年答道,这名字和他的外貌契合,于此地而言,他是个外族的人;胡图澄也是。
“希罗,”胡图澄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他懂得一点羯人的语言,知道这名字背后的意义,心中起了一番波澜,“这名字是你父亲起的么”
少年点了点头,他太虚弱,也太拘谨,说不出更多来。
这样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奴隶身上,未免太僭越了,胡图澄心想,他犹豫着要不要对少年说出来,即便这只
是个愿望和祝福,仍然太沉重了。“你知道你名字的意义么”稍微迟疑一下,他终于还是不甘心地还是问了出来。
少年摇头。
“和平。”胡图澄眼中涌起一点点泪意,鼻子发酸,这是他这样闻名遐迩的迦南尊者不该有的情绪,“你父亲希望你能终结战乱,为人间带来和平。”
少年又摇了摇头,胡图澄说的超出了他的理解,或者说,他已经足够世故,明白凡人的愿望不值一钱,譬如朝露。
“好好地活下去。”胡图澄祝祈道,心想,为了你的名字;但他一点儿把握也没有。那少年是那样的柔弱,柔弱得几乎活不下去,柔弱看起来像是善良本身一样,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代。
几十年仿佛眨眨眼就过去了,胡图澄由知名的迦南尊者变成宇内第一的知教宿老,只是已经老成了妖孽。天下经历了比他壮年时更为惨烈的动荡,开始有了一点好起来的迹象,一个名作石勒的将军统帅十万劲旅,逐步地击灭割据各处的豪强,许多该为局势糜烂,人民涂炭担罪的君王、权臣、豪强在败灭之后被报复性地屠戮,这是因果的证明;在这个过程中也有数以万计的他们的追随者,本身并无多大罪孽而被杀戮,以及杀戮本身难以避免地蔓延到人民身上,让胡图澄不能安于等待秩序自然落定。
他借石勒手下将军帮助见到石勒,对他陈说了许多道理和譬喻,请他放下屠刀,放下屠刀才会有持久的和平。
“我的名字就是带来和平,不过以往我还以为用刀子杀掉所有坏人才做得到,师尊的话给了我许多启发,从今后,我就用刚柔并济的法子吧。”石勒喜悦又谦和地答应道;既答应了胡图澄的请求,也不算完全答应,当日他还是命士兵用马蹄践踏处死了两百多个他认定不可饶恕的坏人,其中也有妇人和儿童。
不管怎么说,胡图澄那天的劝谏还是救下了两千多人,他们本来都会被一同处死。而这也不重要,胡图澄依稀认出这名作石勒的将军多半就是当年他救下那个中暑的少年奴隶,名字、模样、年龄都对得上,石勒正是希罗的发音写成汉字的姓名;他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了跪在地上时那付柔弱而善良的少年模样,他变得强健,壮硕,强大得不知亿万倍,变得可以指挥大军,屠戮无数的生命。
石勒不记得这件事,提也不提,只因胡图澄说得有理而拜为尊师。为当年那一分缘,也为着在帝王身边可救万姓,胡图澄不惧讥谤,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再往后,石勒统帅的军队风扫残云般统一了北方,建立大赵,自称皇帝,对胡图澄言听计从,奉为国师。
胡图澄已百岁矣,他希望自己可以活得久些,可以辅佐石勒建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