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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二十《江东之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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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回二十《江东之恸》(1)

    建安十五年,冬日渐远。

    不待何若舒理出思绪,刘备得了孙尚香倒戈支持,赵云与诸葛亮便也想出了法子──由荆州那里令人急急来报,诸葛亮言曹操欲报赤壁之仇,起精兵五十万要攻荆州。刘备便藉此故出招,向孙尚香及丁夫人哀然相告,好不无奈可怜。

    ──春色将近,新年春节也近了。

    眼看上元节又要到来,可何若舒知晓,他们不日便要离开了。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袖手……谁都不帮,也许于她立场而言,才是最好的。

    可也许,在未来某一日,她还是会得与刘备为敌。

    「上元佳节,会稽市集里夜色正好,舒姊姊不出去一同看看灯节幺?」

    一袭朱澄绫罗曲裾,孙尚香挽髻出府,虽是与人赴约,神色却是平和淡静,无喜也无悲。

    知她是要去与刘备相看灯节,何若舒摇摇首,浅笑道:「不必了,我这《春秋》还未读完呢,留在府里安静就好。」

    孙尚香知她心里终究还是顾忌许多,也未再多语,便笑笑与她别过出府了。

    对于刘备,他是她夫君……孙家将她当作筹码鱼饵,她心中冰寒,对昔日于他疼爱有加的孙权更是心情複杂。可信可依的,却怕是当真只剩刘备,还能令她依託了。

    可即便对二哥心寒,她知道她这姊姊,心里始终都还是惦记着她的……

    目送她离去后不久,何若舒便回了房,隔绝将军府外一切喧闹,继续读起书。

    说来……上元灯节,往日几年在荆州安稳时候,她都是跟赵云过的……

    然才回房不久,外头却突然来了一个婢女敲门。心里头有些困惑,她搁下竹简,开门出去,便见婢女恭谨地道:「姑娘,有人令奴婢相告,上元佳节,盼至府邸西门外一叙。」

    「何人?」何若舒觉着奇怪。这邀约怎地来得这般奇怪,若是和她相熟的人,大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婢女恭敬一揖,「只说是故人。奴婢话已带到,便先行告退。」

    见那婢女便这般忽然而至,却又忽然离开……何若舒心里头实在摸不着头绪。会是谁要约她出府?若是仲谋,定会直接来相约……不可能是子龙,伯言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莫非是周瑜?

    总觉着这其中实在奇怪至极,可又不禁好奇……她想了许久。反正只是在门外,那儿也有侍卫驻守……只是去看一看是何人,应当不大要紧吧?

    抵不过心中疑惑,她也未多想,熄了屋内烛火,着一身白衣便踱至西门,却未料在外头站着的人竟出乎她意料──

    那一身熟悉青衣,不是赵云又是谁?

    她一时怔愣住,可赵云见是她前来,却也十分惊讶。

    「……我道是何人这般神秘要与我一叙,怎地会是你?」哑口一瞬,她微微垂眸。西门偏于市集,向来都较为安静……他将她约在这儿,是想于离开前同她道别幺?

    赵云亦是微微怔然,随之却是莞尔,「方才亦是有人前来相告,说有故人盼能相见一叙,方将我约在此处。」神色虽不解,却也有些无奈,他觉着失笑。却是谁这样费心,将他俩人这样约在了一块儿?

    何若舒这下傻了。

    他也被人这样相告的?

    「莫非是尚香……」低忖喃喃,她蹙眉思虑。那孩子向来最单纯,总只一股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儿……除了她,她却想不出如今,还会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也不知。」耸耸肩,赵云也是莫可奈何。

    然自己新年以来,便一直忙着张罗将主公带回荆州之事,又加诸些许刻意避之,算来,竟也已有两三个月未同她说上话了……

    「既已在此,不如便一同出去市街看一看。」

    浅浅低眸望她,他开口提议。

    而她怔了一晌,却见他神色映着灯火,暖色温煦,笑意轻轻……

    褪去了清冷,彷彿她未曾离开,而他仍然是那个护她爱她,唯只待她温柔的赵子龙。

    心中一蕩,似甜腻却又苦酸至极……她跟着微微弯脣笑开,「也好。」

    难得的上元节,难得他与她都同在江南……既然是那孩子推的舟,她也就顺水下来,当作是于他将要离开会稽的最后道别吧。

    手上无灯,他两人皆是素色布袍,简朴乾净,彷彿不染一点喧闹喜色。

    相距并行,纵然神色柔缓,可他们行走多时,却始终都未说话,也未对视。然脣畔笑意轻浅,即便并无交会,却是了然于心。

    灯花绚烂,放眼望去,满街笑语灯火,却彷彿也暂时解了她如冰的心湖……

    这是他初次在她的故乡和她共赏元宵,可……也是最后。

    许久,又缓步踱回孙府,赵云方道:「主公不久便要回驿馆,我该走了。」

    神色沉沉,他说的却是「走」,而非是「回去」。

    立刻便明晓了他意思,何若舒眸色轻歛,「明日便启程幺?」心里不觉又泛起一丝苦,她轻问。他是因刘备娶亲,身作随行侍从而来……此行一去,他和她,怕是当真再无相见之日了……

    而他浅浅颔首,「是,否则该令将军起疑。」墨瞳微黯,他开口应。

    今日他们已私下去拜会了丁夫人相告,孙尚香也答应要助刘备回去了……明日,他会私领那五百人护送主公及夫人回荆州,也不可能再与她打上照面。于此之后……便是当真陌路了。

    她弯脣苦笑,「此次的事情,我无法助你……对不住。」

    他歎然摇首,「妳若助我,却是为难了孙将军。不助我,却也不帮他……于我而言,也已是相助了。」何尝不知她两难苦衷,他无可奈何。他怎幺可能怪她呢?此番来到江南,他知自己怕是会成她为难,原先是推却的,可偏偏主公却又于先前便令关张二位将军及他人都领了事去做,唯独他手上无事……

    主公的心思太变幻莫测,他只能依从。

    「这怕是我最后一次为难了。」话里带话,她眸色低垂,顿了顿,方又开口:「此次回到荆州……无论是否有战事,你……定要好好照料自己。」

    虽知这是自己之前已嘱託过的事儿,可心里却仍然安不下心……五十万精兵啊,虽这消息有一半可能是假的,可他……无论如何,他将来,都还是要出征的。

    她不盼什幺,却只希望,他能少受一点儿伤……因这日后,她事事都当只为江东,不能再顾及上他了──

    西门偏于喧嚷市街,她与他隐在月夜暗处相别……听她此话,他心里酸涩。明日之后,他离开会稽,便是当真再无相会之日。

    犹记当年,她于春节大病一场,却终于还是在上元夜前稍微舒朗了身子,与他共赏灯节……

    她等了他这幺久,他本该随她。可他心里,终归是放不下这天下。

    心口一痛,他终还是挪步上前,倾身轻吻了她的脣──

    「……妳也亦然。」许久,他向后退去,喃喃哑口低应。

    抱拳相别,他话落便转身而去,未再多留只字片语。

    她凝眉驻于门前,静静凝望他背影,直至他的影子淹没于黑暗,淹没于街口喧嚷暖色,却还是捨不得……

    彷彿还留他余温,她轻抿红脣,低低地勾脣笑了。

    那日子龙送她走,也是这样的心情幺?

    眼里思绪複杂流转,她伫立许久,终还是转身回了头──

    却未料,孙权竟一直都站在她的身后。

    她一愣。「仲谋?」想也未想,她开口便惯性地唤了他的字。

    ──他怎幺会在这里?

    孙权一直立在西门院落,如同石雕一般,彷彿已经站了许久。俊颜清朗带笑,他向她走来,可她看去,却发现他虽笑着,眼里却有一丝苦涩。

    「舒舒不随他走幺?」缓步朝她踱近,他出声,脣畔轻扬,顿然又道:「我如今是江东之主了,既然能给尚香求亲,自然也能予妳赐婚……明日,我便给妳作媒,让妳风光正当地嫁给赵子龙──」

    「仲谋。」开口止住他的话,何若舒心下登时明晓,她和赵云今日同被约出至此,究竟是怎幺回事,却没想竟会是他所为……莫怪那婢女来时,神色那般淡静,原来奉的便是主公之命。「打自我回江东起,便不能再嫁他……也不会再嫁他。虽是迟了,可我毕竟是奉着伯符大哥的遗命,回到这儿来帮你的。」

    笑得有些悽沧,眼里却是遂于安然──或许正如宫月所说过的吧。她已经认命,也许她这一生,就是逃不离江东的。

    也罢了。她很清楚,从被孙家救下的那一刻起,她的这一条命,便已是欠给了孙家──她也不怨什幺的。孙策待她一片真心,将她视如亲生妹妹般照料,孙权更是她的弟弟,看照他,原先便是她当该做的事情……

    「舒舒是为了我回来的?」霎然一怔,孙权愣地微微睁大眼,如墨的眸子却也随之染上了光芒──

    她是为了他……竟是为了他幺?他原以为她回来,可能是被周瑜所逼,但却猜不出是打着什幺名号──她是为了他而回来的?

    「是啊,我是为了仲谋而回来的。」弯脣露出笑,她仍然如他姊姊那般,笑得温浅和蔼,目光柔煦,「虽我力量浅薄,办不上什幺事。可伯符大哥临去前,终究还是将你託给了我……」

    轻歛下眸,她顿了顿,又抬首对他毅然一笑,「方才既已与子龙相别,由今以后,我所为一切,都只为江东……我可以做你的心腹,只听令于你,做你的剑刃。」

    孙权目光微动。

    「当真?」几分激动地上前将她的手握住,即便她并非是说要嫁他,可这番话,却竟是此后,她都要伴着他的意思──「可舒舒,若真如此,妳不后悔幺?」

    直直凝望她平静无波的眼,他心中彷彿重新燃起了希望。她虽然比他年长,可他从来不介怀这些,此生此世,他所爱的都只有她……即便她如今心里只有赵云,可那又如何?此后尚有许多时日,他会倾尽所能,让她爱上他──

    而她浅浅勾脣,「人生在世,如梦一场。既已决定,何来后悔?」笑意始终轻浅,她虽笑着,可却未及眼底。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笑容──跟随赵云的那颗心是前生前世,已经随着他离开了,此后无心的她,都只为了江东而活……

    「好……我会待妳好的,舒舒,我会待妳好的。」欣喜地扬起了笑,孙权开口,却是字句认真非常,「我不要妳做心腹,也不必做剑刃……舒舒,我只要妳伴着我,陪我见证江东──霸领天下。」

    目光坚毅得几乎能撼动人心,他执着她的手,垂眸深深凝望。

    而她却竟不禁被他的眼神所慑──从前只知他看自己时是专注认真,如今那双眸子里头的深情和坚毅,却刻骨得出乎她意料……

    她却未曾想,今之一诺,竟成她日后二十多年,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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