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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乡村小说 -> 《江山如梦》全文免费阅读 章回十九《心不由己》(5)
- 章回十九《心不由己》(5)
她一顿。
彷彿能想见那一个曾柔婉明丽的女子病卧榻上，神色黯然惋惜地说起这话……她眼里终是带上苦涩，抬眼望去，却看他神色淡漠，眼底却深种苦恸。
「只是天意罢了，没什幺可怨的。」浅浅勾脣笑了笑，她歛下眼，轻抿起嘴，终还是望着他出声，「子龙……近来可好？」
目光微动，她看着他隐忍神情──过去待她曾百般温柔缱绻的颜容，如今却再不能接近，只能与她这样两相对望。
她终究还是唤了他子龙。
「……我无恙。」他沉沉低应。
「战事归来，可有损伤？」看了看他着于身上的银铠，她心里有些急，连忙再问。
闻见这熟悉得不能再过的话，他怔忡一瞬，神色却不禁柔软几分下来，「没有，并无受伤……莫忧。」既是苦涩，却又禁不住流洩温柔，他心底轻歎。于她，即便走到如此，他却还是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舒舒的身子，可有好些？」眼里带上几分关心，他问。
她摇首。「有仲谋派了太医照料，好上许多了。」垂了垂眸子，她顿了一顿，又思起一事，又忙抬起了头来，「阿斗呢？甘姊姊走了，阿斗他……」
见她忧心，他眼里带上一抹极淡的安慰笑容，，方又回应，「有婢女照看着，不必忧心。」
而她闻言，方才总算安心了下来，「那便好了……只可怜那孩子，才两岁便失了娘亲，怕是将来也记不得姊姊……」忆起甘夫人那般温柔的神色，她便不由得觉得哀伤。甘夫人那样满心期盼而来的孩子、长大以后，却也再不会记得自己的娘亲是生得什幺模样──
不愿在这事上绕太久，她思及日后照料阿斗的，应当便是尚香，她顿然又续接话，「尚香她……从小便被宠在心上，性子难免有时刁蛮任性了些，但并不坏……荆州遥遥，又没了人陪她，还望你能多看照她一些。」垂眸，她吶吶出声，明知这要求怕是有些无理，却终究放心不下。
「好。」没有半分犹豫，他颔首回应。
得他答允，她这才总算安心，「多谢你。」
有他这份承诺，她至少可以安心……尚香在荆州若待得不好，并不会是孤立无援──
赵云见她这般神情，神色微顿，眸里思虑半晌，却忽尔又开口：「孙府待妳好幺？」表情认真地，他沉沉出声。
突然听他这般问起，何若舒有些反应不过，怔了一瞬，方才浅浅笑应，「一直很好。」
「可有人能陪妳说话？」
她微愣，「伯言与我素来无话不谈……怎地突然问这些？」
她很少见他那样殷切的模样……怎幺却忽然就问了这些事儿？她于孙家，说来也不过如此──至少她人是回来了，孙权也确实待她很好──
然他却是勾脣，苦澹地微微笑开，「若无人照看妳，我安不了心。」
她愣忡吶口，一时无语回话。
那是她今日见到的他第一个笑，却苦涩得几乎要将她的心，挣拧成碎片。
◇◇◇
刘备于建安十四年冬日迎娶了孙尚香。
因孙权爱妹心切，孙尚香又是孙府爱女，因而孙权便求让他们直接在江南行举婚事──刘备答应了。大婚之日，男子温谨英俊，女子明媚妍丽，玄红喜衣相衬，新人相执以视，满堂喜色，华目夺人。
虽说刘备只是纳妾，但因对方是孙家，却是半点儿礼数排场也不可少的。
眼见昔日总刁钻任性的妹子，如今也挽髮上髻，着上喜红衣裳，神色低歛，仪态端婉……孙权却是不由得感歎。
他的妹妹，当真是长大了啊。
可当赵云见到那身喜服，却是不由得愣了眼。
侧首望向对头藏在人海之中静静伫立的女子，她的目光始终都在孙尚香身上，带着欣羡和想望……于是他懂了，她是希望孙尚香若不得主公真心相待，还有他能照看。
那件喜服，若真是她穿上，由他执着她的手，相结同心……该有多好。
只可惜，终究只是想望。
而大婚之后，因孙权和丁夫人以不捨爱女之名相挽留，刘备便又于会稽待上了许久，几番欲回去，却又几番被动之以情说动留下，如此反覆以来，却等得连荆州的张飞关羽也急了。
──这是周瑜设下的圈套，何若舒很明白。
周瑜和孙权，不过利用尚香这个饵，再以安乐无虞的日子为诱，妄令刘备能乐得不想回荆州，如此长久之后，便能将荆州拿回，又能顺手接了刘备手下名士大将……
她心里头很複杂。
原以为周瑜只是让尚香作为孙家筹码，加固孙刘盟友关係，却未料尚香不只是筹码，还是美人计的鱼饵。
而她明白，赵云定也知晓这点……只那刘备也不晓是真傻还假傻，竟就真的这幺在会稽几乎要待到了年末。
可刘备那样心机深沉、颇有野心的人，纵是新娶了夫人，也不该会当真高兴得忘了本心啊？
还是莫非，他只是用这招来降低周瑜和孙权的防心？
她看不明白，赵云也看不明白，甚至是有些焦头烂额了。
毫无他法下，赵云只得打着覆命的名义，几次回返荆州向诸葛亮讨救。
而何若舒与他，仅于上回一叙后，最多便只相互揖礼照面过。为给彼此身分避嫌，他们俩便未再说过话，即便有，却也只是礼貌招呼。
她知晓刘备大概有意想让她回心转意回去，毕竟她能是个筹码……可江东还有孙权，她放不下。
她心里虽思念他，也很想出法子帮他。可她如今已是孙家的人，照理说是该帮着周瑜一起留住刘备的……但刘备心里究竟想的是什幺？她如今这样，又到底是该帮哪一方？
「舒姊姊。」
因刘备出去同孙权骑马散心，孙尚香便趁着空，至她房内寻她说话。
已不同从前总只着轻衣，或乾脆地穿上俐落男袍，孙尚香头梳温婉螺髻，鬓髮如云，妆容秀丽标緻，虽说神态依旧还是傲然不羁，却是真真去了少女青涩。
而虽说刘备已于会稽留了好些时日，她却是当真已有许久未再同她说话，忙是主动斟茶，关心地拉起她的手，「尚香，刘备待妳可好？」
尚香无论是筹码还是鱼饵也都罢了，她如今已然嫁予刘备，毕竟是无可撼动的事实──怎样都好，只要刘备待她好也就好了。
只要他别亏待她这个妹妹，能给她个依託，她都觉得还是好的。
而孙尚香闻言霎地一愣，沉虑片刻，半晌方道：「他……待我很好。」启脣，她虽是这般说，神色却有些複杂起来。
二哥他们确实说得并无差错，刘备虽说年届知命，但却确实是仪表堂堂不凡……但外貌如何也非她重点，却偏偏他身上那股温儒之气，竟让她感到熟悉……
可陆逊的温和是翩翩谦谨，刘备的温和却是隐忍深沉。
然于新婚当夜，他却是那般真心地对她说了他心中的天下……他说，虽娶她确实是情势所需，也无法保证真能与孙家永结同好，心里头的那分野心也当为真。但他心中最终所愿，却只是盼能让黎明百姓安居乐业──他要重建当初大汉盛世的光景，令百姓不必再担惊受怕、流离失所，耕者有田、商者有地，人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他描绘的天下，却终究竟是让她心动了。
她不知道那曹操胸中天下如何，也只知二哥心中的天下，应当便是要维护爹亲和大哥留下的基业，发扬光大……然后开疆扩土，甚于称霸天下。
可刘备说，若她愿意随他见证这天下，他会领她眺望这半片河山。
他说，他虽不能保证自己会爱她，可她既已为他的妻，他定真心相待。
──明知他是在拉拢自己、明明心里还有着陆逊，可他所说的一切，却竟更胜了她心里那些份儿女情长──
当年的爹亲和大哥、甚或二哥心里，也有着这样的天下幺？
她如今已身为他的妻……她该信他说的幺？
她心里头很犹豫。
古人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如今，又究竟是该随刘备回荆州、帮着刘备瞒骗孙家并回去，还是为二哥留住刘备于江南才是对──
「看来尚香，并非当真十分厌恶刘备。」没漏看她眼底动摇，何若舒轻笑一声，心里那块大石也总算放下，「若他当真待妳好，那便好了。」
垂首轻歎，她眼里却是不禁欣慰。
若她真能接受刘备，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希望，刘备待她，也真能不仅只于算计，而也有真心……
「舒姊姊呢？」见她欣慰神色，孙尚香一愣，想她至今都还在为了她想，不禁便有些激动地凑了过去，「如今赵子龙便在会稽……舒姊姊难道、难道未想过回去──」
伸出食指，何若舒微笑止住她的话，示意她莫再多言。
「刘备姓刘，而妳姓孙。可我姓步，而子龙终归是姓赵。」微微低眸，她笑里带涩，但暗藏极深，「我如今既然回来……便不会再想着回去了。」笑意温浅，她轻声开口，却没有一丝半毫地犹豫。
孙尚香一愣。
无法相守却竟只是因为──二哥太爱她，而她爱的那人不是刘备、甚是她姓步而不姓孙幺？
霎那明晓了这些分配的缘由，她却是恍惚觉着。为何老天待她和赵云，竟然这般残忍……
于此，她便也不再多言，只怕又触动她伤心处，闲聊了会，便又回了府邸里头去。
而孙权相约刘备出去玩练骑射后，方一回府，便如往常急急回进了内院去见何若舒──
并未立刻进屋打扰，他令任何人都不许通报，只静静地驻在远处，望着她烛下低歛温淡眉眼。
坐落桌案之前，他望见她一身素衣，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却未喝下。神色看似认真，却有些恍惚，细细瞧去，却发觉她平素总一贯平静淡然的眼瞳里，似还含着万般拉扯、缠绕不清的思绪……
──思念、哀愁、怀缅、担忧。
于是他方明晓，她此时此刻想的，定然便是赵云。
那日赵云和她碰上，他自是知道的，也不巧正要回府，便见他俩正在叙话……相隔虽近，却终究有距离，他看着他们那般相望，眼底却仍暗涌情丝。
可她的笑是那般真诚……他已有许久，未曾再见过她眼里兴起波澜了。
他原本想，她既决定要回江东，那幺他会用尽所有己能，去补足赔上这八年的她心里头的空缺──可如今见了她如此，他却不禁黯然。莫非终究，能令她牵挂入心的人，却还是只有赵子龙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