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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转身之际 (5) 沉默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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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转身之际 (5) 沉默的守护

    摆在香炉案桌前的相片,是父亲生病之前朝气勃勃微笑的眉眼,和那病床上最后张着口、铁灰色凹陷的双颊简直判若两人。这微笑、这浓眉才是印象中父亲的样子啊。

    丢失掉的四年里她带着恨、带着埋怨,糟乱透顶的生活只剩下可爱又贴心的女儿是最大的安慰。而她也曾经是父亲宠爱的女儿,那爱的感觉是多幺相似,谁说不是一种遗传呢?

    再回头人事已非,达文西手术也开了、化学治疗、放射线治疗也做了,最后的日子该做的都做了,有些东西却还是无法挽回。虽然还欠下医院不少钱,但至少最后的日子她已经尽量让父亲不那幺难受,三代同堂地住在了医院,对父亲来说是不是也算欣慰?

    现在的她,其实真的好想放纵地嚎啕大哭一场,可是却发现哭的声音该是怎,哭的表情该是怎样,都忙乱到想不起来。望着案桌上的香烟袅袅、鲜花水果,她也想不起来到底多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捻香祭拜过,多少伯婶叔姑的远房近亲来七嘴八舌地提过意见。

    本来是接替正值业务助理请产假又连着育婴假的职代,却突然无预警地要请八天丧假,纪老闆都快跳脚了,所以她还是努力地在家里接了e-mail帮忙处理日文信件。而下週已经报考的日文检定即在眼前,一年才这幺两次机会,也同样马虎不得,还是得捡着剩余的一点时间冲刺。

    前一晚父亲头七,师父诵经到半夜才结束,拖着睡不到五个小时的疲惫,一大早和住了一天的冠樱从老家一起出门,把小语带去请妈妈帮忙看照后,就到公司去交差,冠樱也分头自己去拜访客户。假日的办公室里没有半个同事,只剩纪老闆一个人还在向客户电话拜访问候,一边嘟嚷着整理文件。她赶紧把上一週请了假未完成的许多事处理好,才赶到殡仪馆,恰恰来得及和殡仪馆师父约好讨论出殡事宜。

    幸好这两天冠樱还特地下来支援,开车方便到处帮她跑跑腿,看她中午没吃东西,还替她买来了一个便当。等一切都安顿妥当,冠樱也走了,已经将近下午三点,她却觉得连打开便当的力气都没有,便趴在灵堂前的方桌上打盹了一会儿。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身心压力一来,生理週期也开始混乱得不得了,前两天失血不少,这一趴却反而让童亚澐后脑重重的发疼发晕。浑沌中醒来,只觉得四肢酸麻、畏寒冷颤、又饿又昏。正想站起来去洗个手,好解决掉那个便当,却突然眼前一片黯黑、嘴唇麻刺,双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朦胧意识中,最后依稀听见的,是嘲杂的人声在周围喧嚷而起,还有仿如梦境里的一声声呼唤:「亚澐!亚澐!童亚澐!」

    她还记得,就是那宏亮而清朗,会让她心里不由自主感觉温暖,却又微微揪痛着的声音,还混杂着一点点那个让她觉得安心的味道,但沉重的眼皮却再也无力睁开。

    正要驱车转向高速公路交流道的简冠樱,一听到手机铃声,马上不假思索停靠到路旁,十足超级业务员训练有素的反应。

    一见不熟悉的来电号码,便拉起甜美嗓音:「喂!您好!我是冠樱,请问是跟团旅游?还是买机票?」

    「呃……我是……梁祐漓……请问……」手机的那一端,传来急凑却又犹豫支吾的声音。

    简冠樱瞪大了眼:「哇!这幺快就打过来了!你是要买去那儿的机票?」

    「不是……是亚澐在殡仪馆昏倒了!我和她现在人正在医院急诊,医护人员已经帮她挂上点滴,是血糖太低了,还有一点贫血,只是她到现在还没醒,妳……方便过来吗?或是……她还有没有其他家人?」那急急的说明里,可以听得出忧心忡忡的感觉。

    「啊?小澐低血糖? 我还帮她买了便当她是都没吃吗? 可是……我现在正要上高速公路回去了耶!」简冠樱惊呼出声,犹豫地停顿了两秒才又说:「那……要不……你跟我说在哪个医院哪一床,我打电话给她妈妈好了。」

    交代完地点,梁祐漓挂掉手机电话,坐到急诊推床旁,看着床上的女病人缓和的呼吸,他才安下了些心。

    幸好现在的她只是体力透支昏睡了而已,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那样安静地睡着。那清秀的鹅蛋脸是如此苍白,紧闭的双眼让那细长的睫毛看起来承载了更多无奈的负荷。无力垂放于床旁的细弱手臂,还包贴着点滴针头。一个多月未见,又更显消瘦,真不知她是怎样折腾自己的。

    他将椅凳再挪得靠近些,轻轻握上她纤白的手,触到的掌心却是一颗又一颗的硬茧。冰冷的指尖没有一点血色,只是软软地摊开着,任凭他努力摩娑,就是无法温热起来。

    时间一秒一分过去,她还继续沉睡,像是一个月以来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的补眠,他其实仍有些担心。当然,最好是趁着她醒过来之前,有人会来接手,否则憔悴的她若一醒来看见他,该又会生气了。只是,能够再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在眼里、在心里细细地描刻着她的轮廓,还是让他有那幺一点点踏实的感觉。

    一头捲髮身材略为娇小的中年妇女急急掀开床帘:「小澐!小澐!」

    梁祐漓迅速的放开了童亚澐的手,心虚地站了起来:「呃……伯母!」

    中年妇女一脸忧心看看病床上的人,又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子:「我是童亚澐的妈妈,你是……?」

    「我是……亚澐的朋友, 我姓梁,刚好到殡仪馆……就……看到她昏倒了!医师说是血糖比较低,还有轻微贫血,没甚幺大碍。已经打了点滴,等她醒来应该就没事了!」梁祐漓微低下头解释道,让开了靠近床旁的位置。

    「喔!太好了!梁先生真是谢谢你!」童亚澐的妈妈深深喘下一口气,欣慰的点头道谢,便走到床旁抚上女儿清瘦的脸颊,兀自喃喃叨唸着:「唉!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个性这幺倔强,总是自己一个人硬撑。」

    梁祐漓泛起笑容,抿了抿下唇,轻声地说:「您来了就好,她的东西我都放在床旁边,那……我就回去了!伯母再见!」

    「你……」童亚澐的妈妈回过头看着他,似乎想再问些甚幺,梁祐漓已经掀开床帘準备离开。

    一个念头升起,他停住了脚步,手还掀拉在床帘上,才回头幽幽地说:「呃……对了!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直到梁祐漓离开后约莫半小时,童亚澐才逐渐回过神来。急诊天花板刺眼的光线让她半瞇着眼、模糊了视线。看到床旁熟悉的脸孔,再对照周围陌生的环境,她皱起了眉,气若游丝地问:「妈……这是哪里?你怎幺会……小语呢?」

    「哎哟!哎哟!幸好妳终于醒了!妳在殡仪馆昏倒,被……那裏的人送来急诊。妳不用担心小语,我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午睡,我女儿和儿子会帮忙看着。小语很乖、也很可爱,他们都很喜欢陪她玩的。」

    母亲这样一说,童亚澐泛开了安心却又苦涩的微笑,想起方才在殡仪馆最后仅存的记忆。

    那声音、那味道,是幻觉吧!在她决绝地推开他之后,紧闭的心扉该是麻木、冰冷的,却不知为何此时眼角竟涌下一滴温热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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