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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寿多则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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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觉寺后面乱坟场边上的一间茅草屋里,道安行者专心致志地用铁著夹起一块小木炭丢进泥灰炉子里,炉子上悬着一个瓦罐,瓦罐中水已经开了,水汽推动着罐盖噗噗地作响。上座的位置胡图澄盘膝坐着,他歪着头望着道安行者煮茶,脸上略有嘲讽之色,但并不说话。

    道安行者揭开罐盖,看了看里面沸水翻腾的状况,又盖上盖子,回身将提篮里的茶碗取出来,共有三个,一一地摆好。他直起身来对胡图澄点头微笑,接着一手拿起舀匙,一手揭开罐盖,以舀匙在水面掠过,避开翻滚的茶叶,单单舀出茶水,倒在一个碗里。那舀匙不大,连舀了三匙才够半碗,道安行者先将瓦罐从炉子上取下放在地上,然后端起这个茶碗,恭敬地起身走到胡图澄面前,蹲下奉上茶碗。

    胡图澄接了茶碗,在鼻子下面近处缓缓转动轻摇,赏味三番之后,估摸着茶水稍微凉了些,这才浅抿一小口,在口中徐徐而试,接下着越来越大口,总共五口饮完,顿时热汗便涌出毛孔。

    这时候道安行者已经又端来了第二杯碗,第二碗茶比第一碗茶色泽要更深些,闻起来香味却淡了,入口没那么烫,胡图澄大口地喝完,将碗还给道安。

    道安行者取了碗回到炉旁,将已经盛好放置着的第三碗茶取在手中,又如前一般奉在胡图澄面前。胡图澄接了茶,闻也不闻,看也不看,便放在了座位旁的地上。

    道安望着胡图澄的胸口湿了一大片,有些慌乱地说道:“师尊喝得还是太猛了些,喝茶该要从容些。”

    胡图澄望着道安,轻轻摇头,说道:“茶是给人用来解暑的,不是用来演你所谓的礼。”

    “有了礼的外表,知子之道才容易被贵人们认同,和茶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不一定相干。”道安语气谦和而坚持。“师尊的法术和神迹大概后继无人,弟子必须得要设计这类似的仪式,不然或许难以在贵人中走动。”

    胡图澄哑然失笑,说道:“你倒以为繁琐些,看起来就是个有意义的仪式。”

    “总不能坐以待毙。”道安微笑地应和,说到这里便停下,期待地望着胡图澄。

    “我还是不见姚苌,你回去吧。”胡图澄收起笑容,肃然地面对道安,这是他们饮茶之前的话题。

    道安行者望着胡图澄身后的墙壁,挺直身躯地坐着,既不说话,也不起身离去,僵持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姚景茂担心他族里大神官出手阻挠,那大神官神通广大,如果师尊不和他一同去的话,他多半对付不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他不应和自己族里的神官对抗,而该晓之以理;借助我的力量去强压的话只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他不明白么”胡图澄淡然地说道。

    “他说机会稍纵即逝,出不得

    错,所以请师尊出手协助。”

    胡图澄冷哼一声,说道:“我本来不过是喜欢他儿子,以为姚兴可以光大知子之道,却一步步地变成了我要帮他。”

    道安听胡图澄这么说,以为他已经松口,说道:“景茂已经在凤翔,他切切地期盼师尊尽快赶去和他会和。”

    胡图澄摇头,“我没说我会去,我要留在长安,另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亲为。”

    “师尊在长安还有何事,可否交给弟子去办”道安十分沮丧,明知这几无可能,还抱有一线希望地问。

    “你是个弘法宣扬的好手,可惜你不懂得法术。”

    胡图澄的话如他所料,道安行者浅浅地叹息,无言以对,额头瘙痒,忍不住用手去抓。

    “我平常不对人说什么,因为没人会懂得,但人年纪大了,仍是忍不住对人倾吐,哪怕听的人不懂得。”胡图澄脸上稍微现出些微笑来。

    胡图澄说这话神情平静,语气里却透出显然的焦灼,这让道安莫名诧异,伏身下拜,起身说道:“师尊有什么想说的,对弟子说就是了,弟子不懂,只怪弟子愚钝,但弟子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对人说起。”

    “人都贪爱自己的生命,我也不例外,但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活着。”胡图澄左手按在他袍服被打湿了部分的下面,望着道安,右手做了个手势,问道:“你说,我这算不算活着”

    道安轻轻地咦了一声,想到自己刚刚瞬间的动念也被师尊发现了,口中默念让自己冷静下来,稍微思忖,答道:“只要师尊还奉知子之道,弘扬知法,于世间是有益的,有气息有念头,可以行走说话,谁能说这不是活着”

    “我说的活着,是和死去对应的,我如果不会死去,那怎么还算活着”胡图澄抬高了声量,好像焦灼感一下子爆发了一小下子。

    “听上去师尊是被名实之辩的名迷惑住了,弟子就不会那么去想,那是根本虚妄的。”

    胡图澄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你觉得实就是好,名就是坏,认为两者是可以分开的”

    “弟子也不会那么说。”道安后背的冷汗出来,低头说道。

    “如果非要避开死这个名词的话,我想要长眠,不再醒来。”胡图澄轻轻地说道,眼中的神光涣散,“就和任何一个人那样。”

    道安觉得内心里某个地方仿佛松了一口气,沉默良久,问道:“恐怕这也是不能如愿的吧”

    “要是我一心为此求索,大概不会很难,不会比世人想要永久地活着而不能更难,”胡图澄牙关紧咬,怜悯地望着道安,他内心知道这并非是怜悯道安,而是怜悯地望着自己,道安没有插嘴,隔了许久,胡图澄接着说道:“但是,我又想要活着,活下去。”

    道安茫然地点头,说道:“这是容易的,对师尊而言。”他这话不无讽刺

    ,他想到自己死后许久,等自己的弟子的弟子都变作如自己此时这般老了,仍然要面对着胡图澄,像个怪物一样,这对知法的奥义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幸好这是隐匿不为世人所知的。

    “你不明白。”胡图澄说道,这次他的目光是真的望着道安了。

    “这是果,”道安自作聪明地问道,实际是在问胡图澄淹留长安不去的原因,“师尊烦恼的因是什么”

    “江望说他施法让苻镇入了梦,窥见了他的内心愿望,我很怀疑这一点,我怀疑不是他让苻镇入了梦,而是他被苻镇入梦了。”胡图澄有些绕口地说出来,脸色迷惑,“我没什么依据,只是这么感觉。”

    “师尊的感觉就是证据。”道安恭维地说道,他心中也有些自得,知道自己问对了问题。

    “我不该在那晚上放过苻镇,我不知道如果我那晚上对此有所预知而当即发难,会不会比现在容易得多,还是他是来到了这里几天以后才变成这样诡谲的。不错,这就是我不想离开长安的原因,我怕当我回来时,看见一个比檀摩加若还要麻烦得多的敌手。”胡图澄脸色又是一变,变得有些畏惧,一点儿也没有前面讨论生死名实时的澹然了。

    “他似乎没做什么。”道安不全了解事态,他宁愿这么猜测一下,因为檀摩加若在长安城中闹出过不小的动静,连他都知道。

    “他让江望感觉他软弱,而同时避开了我设下的所有埋伏。”胡图澄脚边的茶碗猛地咔的一声,碎作三四片,摊开在地上,茶水横流,顿时就沾湿了胡图澄的身下。

    胡图澄不察觉似的,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如火地瞪着道安。道安看在眼里,又惊心,又尴尬,想要上前去捡起茶碗碎片,收拾残水,请胡图澄脱下袍服来换,又觉得这些也根本不对,坐在自己位置上,如坐针毡。

    “击伤檀摩加若,我以为可以安心十年,但第二天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本来该做得更好些的。”胡图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同时又是恶狠狠的。

    “一个人,怎么能因为他没有做出什么来,而让师尊那样担心呢”道安问道,看着胡图澄情绪变得迫急,感觉有些上道了,他正是要问出这些问题,使胡图澄把内心抑压着的担忧说出来,说出来他才会好受些。

    “如果我想要杀死你,精心地布置,同时你一点儿也不知情,结果会如何”胡图澄低声地急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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