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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幽冥路上的陪伴
- 进退不得,他踌躇再三,睁开了眼,身子顿时轻轻地漂浮起来,眼前既没有熊,也没有群狼,在微微的淡蓝光线下,他看到的是甘璎坐在地上怀抱着自己,正低低地啜泣。他头一个念头是,我怎么回到了这里接着才浑身一震,心想,这是我在云母车上小憩时梦见又回到这里,还是从此之后的那一切都才是梦
他来回绕着甘璎踱了几步,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心头不明白也明白,自己是死了,已经是一缕才脱出躯壳的魂魄,站在一旁看着才刚刚发生的事。即便他只是魂魄,身体才会感觉得到的感官仍然轮番地冲击着他,心砰砰地跳,晕眩,颤抖,冷汗,恶心,拾悔,涕泪交下。
这些并不存在的身体反应来得猛也去得快,他霎时便清寂下来,承认了这个现实,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围着甘璎和自己的身体环绕七匝,便往西行去。他不知道为何要环绕七匝,也不知道为何要往西去,只是自然而然地便这么做了。
往西行了一会儿,开始还是如金镛城下山道的样式,越往西走便愈加不同,也和他依稀记得的这片山川地形之势迥然不同,虽然也有些丘陵沟壑的起伏,但已经茫茫然的不似在人间。他脚下似乎不沾着地,如影子般地漂移,一个人不择道路寂寞行走,身前身后极目所致皆不见人影。
这一个多月以来颠沛于道路的疲乏与紧张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差不多是一年来最轻松的时刻,苻坚忽然意识到这个,既悲又喜,比刚刚才离开甘璎和身体时候反而要不宁静了。他想,我什么也没留下,真是苦了甘璎,她和儿子未来无依无靠该有多苦楚想到这儿他又有些恍惚,儿子,甘璎跟着自己才多久,怎么会有了孩子即便是怀孕了,又怎么知道是男是女;这时八九岁的苻镇的形象浮上心头,苻坚顿时停下脚步,心中巨震,隐隐地觉得嗓子有些发甜。
“那是我想象出来的,他还没有……”苻坚口中念叨出声来,念叨出声是为了更真切些。
他随即意识到这是不对的,自己只是影影绰绰的魂魄,怎么会有喉咙能发出声音,又怎么能听见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身体和活着时一般无二,只是泛着淡淡的银灰,脚下离地大约一分,并未触着实地,也自然没有任何影子。
“他是我的愿望,并非真实的。”苻坚心中这么宽慰自己,同时也觉得奇怪,“我已经有了许多子女,怎么还会想要多一个或许是我挂念甘璎,希望她怀有了我的骨血,给她些安慰,令她往后日子有个依托可我已经死了,也没人能证明她和我的关系,就算她勉强进未央宫,又怎么会有人对她好,她生下了苻镇,只会多一个人受苦,而不会更好,这都是我落下的罪孽。”
“这也很奇怪,我为何只想到她和苻镇,却没想到这大好的山河,千百万百姓将何去何从,我本该回到长安去重新执掌这个国家,我过去对它有责任,只是被苻融这个混蛋错乱地褫夺了,眼看有望恢复,我也有了许多新的感受和想法要贯彻,却落得这样死去,没留下片言只语,长安的那些人接下来不知道会怎么乱来,会把这个国家搞成什么样子!”苻坚觉得自己该为这个愤怒,但却愤怒不起来,心想,苻融并非糊涂的人,有他监国,这个国的状况并不比我亲自治理来得差,我该做的事已经做了,无愧于心。
他又走动起来,该说是飘荡起来,朝着西去,仍然心烦意乱,一边想着留在尘世的事,一边想着即将要抵达的地方。
“我是个君王,君王的死该和平民的死不大相同吧”他这么猜想,可又觉得全然不对,如果幽冥对待君王和凡间一样,那幽冥和凡间有何不同呢苻坚听过学监的博士讲关于死后的世界,感觉那并不算一门认真的学问,听起来更像是民间传说的综合,言人人殊,各有不同,只恨没有一个人真正到过幽冥界又回来凡世,告诉真实的幽冥如何。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也将不能回来。
博士们对幽冥界的描述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在幽冥的王面前,会对死去的人评价一生功过,功过相抵之后有罪的人下地狱受苦,有功之人则可以登天成为神仙,无功无罪的人将排入轮回之中。
苻坚对评价之后的处置不感兴趣,他感到兴奋的是评价本身;同时他深知当自己还是帝王之尊,除了弟弟苻融和景略公之外,没人会对自己说实话,即便说实话,他们也未必公允,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立场,对状况的了解有所不及;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只有在判官的笔下才会有公正无隐的评判,这让他心中稍微兴奋。
“我这一生里所做的所有事都经得起公允的评判,大概只除了两件事,”苻坚心想,不那么拿得稳,“有件事我也心中有惭,但或许只算半件,那么就是两件半。”
“起兵夺了苻生皇位这件事当然不是,即便有许多他没做过的坏事加在了他头上,但他确实打算诛杀我和苻法,我只是自卫,即便这自卫不得不走到了后来的局面,我也不会假装后悔。”苻坚摇着头,思绪回到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止一件事,而是许多件事相互映证着,都能证明假设再晚两个时辰,被缚伏诛的人就是自己和苻法;自己能够调集人手反攻入未央宫中并且一举得手,纯属运气站在了自己这边。
“太后让我离开长安三日,这三日内她和李威设计将苻法系捕入狱,我明知道她会这么做却没有反对,而是安然地避出
城去。苻法入狱之后我明明可以下令赦免他,却也没那么做,大概是因为我心里暗暗恐惧,担心苻法将来也会像我对付苻生那样对付我。”苻坚往前偶尔这么想,但从未像此刻那样深入,而是匆促地避开,“如果有这个担忧就可以为我那么做辩护,那该杀的人不知凡几,那么做以后我又和前代的羯人暴君又有什么区别苻法是最不可能那么做的人,他比我还要心向忠恕之道,我心里再清楚也没有,所以我后来才赦免了苻阳,即便苻阳是真的犯了谋逆大罪。”
“这件事该怪我的妈妈么她为了让她的亲生儿子坐稳王位,自然无所不用其极,真正错的人是我,我既软弱又虚伪,我也不是服软于妈妈,而是服软于我内心里的恐惧和贪欲,我害怕哥哥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至少在那一刻是这样,所以顺水推舟地放任妈妈处死了哥哥。”苻坚在心中把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评判此事的判官会知道这一点,我想隐瞒也没办法。”
“第二件事,还是这件事,是另一个兄弟,苻生。”苻坚心里坦荡地想,“那时候满朝文武没一个人站在他那边,他被我严密地控制着,绝搅不起任何的风浪来,我却始终还是担心他死灰复燃,担心他或者仍然可以影响朝臣,终于在他被贬为越王之后派人杀死了他。这不是王者所该做的,我夺走了他的天下之后又取了他的性命,既不坦荡,又非必要。之后十数年许多本家的兄弟纷纷起兵反我,无一不是肇因于此。如果我勇气足够,一开始就坚持本心,敢于做对的事,那么既不会有诸位兄弟起兵反叛的事,苻融这次驱逐我也未必会发生。”
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这么想也有一厢情愿的臆测,引喻失义之嫌,世事未必如此——可又该怎么样呢他还是迷惑。
“还有半件,是关于苟芸慧的。她是我的正妻,嫁给我之后为我生儿育女,管束家庭,贤良淑德没有一件不合乎礼仪的,可是她始终不大喜欢我,我也不大喜欢她。这其中的原因不必多提,但总之我没有做到像苻融那样一生只有一个女人,而是娶了许多女人,生了许多儿女。这件事并不违反礼法,为人尊者,为人君者,又或是富而有力者都会这么做,可我心里知道我是对不住她的,所以这一定要算半件,只算半件。”
“除了这两件半之外,我这一生所有做的事情,都无愧于心。”苻坚死之前已经回溯过所经历的一生,此时他又重新想了一遍,俯仰地自省,他这么列出来,是为了在判官评判时可以做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