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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幻相之战
- 胡图澄在等待着一个人,现在她已经来了。
他背对幻境的入口坐着,看不到什么,但他嗅到了香味,和幻境中的山林间的野花香味完全不同的香味,那香味不是自然而然的,是姚玉茹调配的香水的味道,即便胡图澄不知道这些,但他的鼻子可以分辨得出来。
昨天下午姚玉茹出现在他隐居的住所,说是践诺而来,却不肯告诉他在第二天他会遇见谁,现在他知道了,是他以为离去就不再回来的檀摩加若。檀摩加若为缉捕他而来,却因见着假的苻坚而愿意放下和他的未了事,说改日再决。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他已经促成了耿鹄和慕容垂姚苌的联盟,又可以不仓促地应战于檀摩加若;他可以像以往那样一直躲起来,也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时机和地点,一劳永逸地解决檀摩加若这个追缉者,只要他接下来稳住情绪,不节外生枝就可以了。即便檀摩加若给耿鹄带来一个若恩,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外道的传道人,这有什么关系呢檀摩加若甚至没能识别出来耿鹄非苻坚。
胡图澄心不在焉地听着檀摩加若和耿鹄谈着西域罢兵,谈苻坚的侄儿,一边想着这些,然后他嗅到了姚玉茹的香味,这使他想到,她来到此时此地,是未来的我所做的决定,未来的我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而派遣她来帮助自己,我自己怎么能无所作为更好的时机和地点不在别处,就在此时此地的念头像美味的鳖羹一样令胡图澄心意难耐,食指大动。
所以他站出来说,应该将若恩杀死,或者遣送出国。他对若恩没什么成见,对第一次听说地阿卡夏教也没有敌意,这是他开启战端的方式。即便话题随即又被引开了,但对抗的因已经种下,他只消选择更为精准的时机就够了。
“阿里斯托,弗兰,那个下午,”檀摩加若望着若恩,口中重复地念这几个词汇,他觉得若恩身上显示出了他之前从未了解过的一面,这使他心中感觉些不安,“为什么这么说,我还以为你想的是别的。”
“我们是不同的。”若恩简单地这么说,停了一下又补充说道,“我们有不同的神,不同的概念,不同的话语,所有的一切都不同,我不会顺着你的话语来动摇我的信仰。”若恩真情流露了一下,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一个糟糕的溃口,立即便用别的言辞掩盖起来。
“我没有要动摇你的信仰,我只是……”檀摩加若词穷地停了下来,他飞快地想,立即就想到了,“你被你妈妈带去了罗马,在君士坦丁和安克雷你有和他完全不同的二十年,和他,你的哥哥相比,我没听错的话,他的名字叫苻馗,苻馗没有经历你经历的这些,我不知道他信仰什么,不论是本地的天尊道,还是知教,或者什么也不信,但我
可以说你们在身体上非常地相似,而你们的信仰完全不同。这让我想到,”说到里他又停下来,似乎对自己接着要说出来的话感到了恐惧,至少也是极为慎重的,他有些苦涩难看的说道,“撇除那些杂芜的藻饰,人们信仰的差别似乎最本质地体现在他们相互距离有多遥远,对于神祗而言,哪怕对于智慧而言,这太荒唐了。”
若恩微笑,他完全同意檀摩加若的观点,在安克雷,睿智如阿里斯托主祭,他对若恩的塞里斯之行的主要担忧不是这里已经有了别的宗教,而担忧的是那里还是一片蛮荒,即便他们的文明程度足够高,不逊色于罗马,但这里的人们头脑里还是蛮荒的,仿佛若恩将会在这里遇见一群头脑里如空白的羊皮纸一般的野蛮人,他们会粗暴地阻挠若恩把阿卡夏教的教义传播给当地的人民,而不是传教者会遇见和他们一样虔诚的不同信仰者的质疑和反对。即将成为罗马国国教的阿卡夏教,在较近的波斯境内的确受到了体现为国家力量的压迫,但难道本质上不是不同的信仰的对立么
“阿卡夏教内有派别的分歧,一些人憎恨另一些人,他们视对方为异端,不惜迫害和暗杀,这是权力争夺的斗争,但一种信仰遇见了另一种信仰呢,他们彼此反而会是和平的”若恩轻轻地问道,他并不是要挑起战端,不是在说实然,而是说应然,是在展开檀摩加若的话题。
檀摩加若看了看胡图澄,他心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在这儿是和平的。”耿鹄说道,他不知道罗马是怎么样的,至少听说过波斯发生的情况,“在这里所有的神祗都被允许受信众的供养和尊崇。”
耿鹄记得苻坚曾对他说过道安建议他信奉知教而他拒绝的事,他对耿鹄说,帝王敬重而不可匍匐于某个神祗之下,对臣民而言,帝王的位阶不低于神祗。他继承苻坚的名与相,在这一点也会持之以恒。
“这当然很好,但这也等于是在说,所有的信仰都应该在义理的层面检讨自己是不是真实的,因为很显然同时存在着完全不同的,直指自己为伪的别的信仰存在。亚里斯如果是真的,那么祆教的信众只能承认马兹达为伪神,反过来说马兹达如果是宇宙的真神,那亚里斯就是伪神。这在都被允许的情况下,尤其显明。”若恩说道。他之前对塞纳说过,不同信仰所描绘的诸神实则是一个全是或全非的问题,信教者常以为自己信仰的是真神,而别教信仰的是伪神,这是不对的。一个国家立一教为国教压制别的宗教时,这个矛盾在逻辑上可以糊弄过去,但一个国家允许所有宗教并存,那么各宗各派在义理上的对撞就难以避免。
若恩直觉上那会是一个白茫茫大地的结局,不会有一个
宗教或一个神在这种对决中幸存到最后,即便是他信仰了十五六年的亚里斯。
“这真是个好问题。”檀摩加若对若恩简直肃然起敬,他辩解似地接着说道:“胡图行者主张修行是为了解决人世间的烦恼,渡人才能渡己,我主张修行只消解决自己的烦恼,渡人差不多是害人,这是我们在义理上的分歧,不是我和他冲突的理由。”
“那你们……”耿鹄轻轻地问道。他对胡图澄和檀摩加若各有畏惧之处,但最畏惧的是他们之间起了冲突,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局面破坏得不知成什么样子。
他觉得夜空似乎稍许变得明亮一些,心中正讶异,一道强烈刺眼的光芒忽然在席间爆射开来,众人顿时眼中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女子惊呼的声音,人摔倒在地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耿鹄眼中才有了一些黑色的形象在移动,再接着他影影绰绰地看见是檀摩加若,他手中握着一支箭矢,那箭矢的顶部还燃着白色的火花,呲呲地发出响声。
“这是怎么回事”耿鹄声音颤抖地问道。
檀摩加若没说话,他伸出手指将箭矢顶部的火花捏熄,众人只觉眼前又陡然变得黑黝黝,几乎连一步之外也看不清楚,不由抬头看月亮,月亮还在,但似乎已经没了光辉。
地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而近,再接着众人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正朝自己走来。
耿鹄迷迷糊糊地想,这是在山巅上啊,怎么脚步的声音有如在平地上随即他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山巅上,而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在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树下,案几仍是如匚字形地摆放着,慕容垂、姚苌俱在,刚刚才出现的若恩和他一起的女子也在,余当歪斜地伏在几步外的地上,犹然未醒。
檀摩加若不在他们身边,而在四五十步外,站在河床的正中,胡图澄坐在他对面的十余步外。两人只是两人,但俨然两军对阵一般。
也不是止两人,先是两个约有两人高的巨人在地面上显现出来,站在了胡图澄身后,一人手中持弓,一人手中持长枪,接着是数以百计的卒子,手中握着各样的兵刃,成群结队地列在巨人之后,呈现圆弧的阵型半围住对面的檀摩加若。在阵型的两侧,又有上百只鬣狗,像是游骑兵一样朝着檀摩加若后方围过去。空中还有影影绰绰的黑点发出低沉的啸叫声,不知是什么样的飞禽,不知道有多少。
檀摩加若身躯站得笔直,斜对着胡图澄,手背在背后,凛然不动,任由鬣狗移动在他身后,将他完全地围住。
“我们还是在酒家里么”慕容垂低声地问道,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指望有人回答。案几上的酒盏不知道滑落到哪儿去了,他直接取了酒壶,就这壶口往口中
倾倒了些酒,入口是绵柔的陈酿味道。这是真实的,慕容垂心想。
空气中传来轰隆的声响,像是远处的雷声滚动,但又似乎极近。若恩望见许多个大小不一的黑影从空中急速地飞来,一起砸向檀摩加若的头顶,心中还想那可不像是鸟,那会是什么那些黑影的大部分已嘭嘭地落地,震动有声,原来是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最大的一块悬在了半空,檀摩加若左手举着,像是隔空抓住了那块——表面似乎还带着些火光的巨大石头,足有两三个人叠在一处的形状大小,如果砸在人身上,顿时人便变作肉泥了。
那石头在空中悬停了一下,檀摩加若张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