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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二十九《但为君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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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孙鲁育有些懵。
「姊姊要去哪儿?」心底莫名便油然生起一股不安,她忙开口欲将她唤住。她问话的方式着实太过奇怪,神色也冷漠得太怪异,可她思来想去,却还是猜不出她如今究竟在想些什幺……
「只是有些事罢了,与妳无关。」神色淡漠依旧,孙鲁班嗓音冷了几分,步伐轻顿间,她话落尽,便又起步而去。
「姊姊……」
于她后头轻唤了句,孙鲁育轻抿起脣。
上回她那样说话,终是令她误会,进而生出憎恨了吧……
担忧微惶地望着背影,心里纠结拉扯,她于原地思虑许久,终是歎声,转身离去。
……她想,姊姊就是再恨王如兰、变得再如何奇怪,总归也是不会伤害母亲和父亲的,对幺?
母亲虽说平时待姊姊是叨唸了些,却从来也都是一直悉心关照着,更遑论王如兰亦也算是姊姊敌手……还有父亲,听闻打自姊姊出生起,父亲最疼宠的孩子,便是姊姊……
可分明如此安慰了自己,她心头那股不安,却还是随她渐远身影,于心尖愈扩愈大──
◇◇◇
公元二三二载,吴改元嘉禾,意为祥瑞。
是年,二皇子孙虑终不敌病魔,病逝。
而于同年,江陵侯陆逊趁蜀国北伐大挫魏将司马懿之时,出兵伐魏土庐江,后因计策遭魏将满宠识破,于是陆逊连夜领兵撤退,虽无折兵,却亦无功而返。
眼看司马懿虽遭重挫,然魏蜀与吴蜀战线至今却仍无太大更改──自夷陵一战后,魏蜀吴三国便僵持至今,似再无可突破。
然于吴国而言,这几年确是多事之秋──虽已藉当初石亭战胜之势而称帝三年,然内忧外患未平,后宫便也就一直未持原貌,未再选侍秀女……这倒令何若舒稍缓口气。
她现在身子,毕竟不如以往了──若要应对的只有王如兰,倒还不难解决。
只是随着她病情每况愈下,吴主夫人步练师却终于还是在嘉禾二年年初冬末,染了风寒,卧榻不起。
「母亲……」
一听闻母亲得病难起,孙鲁育便立刻由吴郡返至建业探望照料──她夫君朱据前些年头遭人牵连惹了祸,被敕令不得入宫觐见,索性朱据尚能体谅她孝心,让她抽了时间返都来照料母亲……
深宫院落的,即便母亲如今身居中宫要位,又深得父亲爱宠,然加之先前姊姊反应,又教她如何能轻易安心。
榻畔除她之外,还有几个常侍于侧的宫婢及医女于旁随候。而于榻上,何若舒颜色苍白,人却是清醒着,只模样消瘦得令人心疼。
「莫忧,母亲还好好地在这儿呢……咳咳咳。」笑得有些勉强,她半撑起身子来,伸手摸了摸正拉着她的手、满目忧心的小女儿,无奈地轻歎。
年岁不小了,她身子变得这样脆弱,原是无妨,却劳得儿女替她操心啊……
见状,孙鲁育抿紧脣瓣,神色轻歛下,心里所烦忧之事,却不只为母亲风寒。
姊姊这几日也回宫了,却似都刻意避着她,教她几日都未曾得见……她心底总隐隐愈加不安,因孙鲁班自母亲染风寒病后便行蹤怪异──姊姊她、究竟想做些什幺?
「公主殿下,诊脉的时辰到了。」
门扉微敞,太医丞于她后头低声提醒。孙鲁育一顿,纠结片刻,方才起身,稍稍退后,将手放开,并令太医过来榻畔,取白巾覆上母亲柔荑,诊审脉象。
分明只是个不大不小的风寒,若是寻常人,不过便是病个几日便能起了……她曾听闻父亲说过,母亲从前弓术极好,甚能骤马同上沙场,当是十分健朗罢……可如今,却又为何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小虎,娘有些累了,妳先出去散散心吧。」安慰地轻柔笑笑,何若舒抬眼看她,「大虎这几日也在宫中吧?妳不妨同她去陪陪父亲,嗯?」
孙鲁育闻言轻怔,随后方才略垂眼颔首,出声应:「是。」
话落,她轻弯膝一礼,方转身离去。
──娘亲有时会同她问起姊姊,提及时,眼里总满含担忧。
可她却不知晓究竟该如何说起、说姊姊如今早已变了样,却是因为周循战死的真相──
摇首,她轻歎,终只是将思绪嚥入心底。
是啊,她又如何忍心再多添事令母亲烦扰。
挪步离开相思殿后,她便循着母命至元禧殿寻父亲请安叙话。
父亲较母亲小了三岁,神貌威仪隽朗依旧,年盛风华,鬓上却似也已有了几缕银丝,眼下更染一轮沧桑疲惫──
她不由得更慨。
她的父亲啊,也已不再年轻了。
「啊、太子哥……太子殿下。」
由元禧殿出时,她便见正好亦返都秉事的孙登迎面而来。
忙揖身一礼,她却险些便要唤出幼时惯了的暱名……她如今已不是孩子,不能再这般莽撞的。
容貌朗俊似孙权,孙登一袭墨绿曲裾,见得来人是妹妹,便对她莞尔笑笑,「小虎,妳我二人兄妹,不必这般拘礼。」伸手稍阻她欲礼,他又笑:「倒是小虎真是难得孝心,闻得娘娘风寒,便远由吴郡归来照料。」几分感歎,他弯脣笑笑,神色却是带些欣羡。
孙登生母早亡,养母徐氏亦伴他不长,后仍只于每年年节时私下略见过几次,至多也只书信关怀来往。
只是旁人经常对他述言徐氏待他是如何关心备至、如何呵护有加……
孙登向是个孝顺知恩的人,自便是对徐氏多怀有感恩之心。而虽自便得父亲爱重,他却也不免有几分欣羡他人自幼便有母亲相伴成长。
……虽知无论如何,徐姃怕是都不可能再回宫的。
「太子哥哥此言差矣。母亲染病,小虎作为女儿,照看母亲本是身之所责。」谦歛地微微颔首一笑,孙鲁育神态温静,颜色也稍舒缓了几分。
虽说太子待她母亲疏离,于她,却是个温礼亲切的哥哥,亦是德才兼备的太子,她是打自心底的敬爱崇仰……虽说姊姊后来并不非常喜欢太子,她倒却对孙登颇有几分亲近之感。
「妹妹此话如是。」扬脣轻笑开,孙登温和笑笑相应。
「只是不知,太子哥哥可有瞧见姊姊?」眼里几分忧心,孙鲁育想了想,终还是问了出口。
孙登微愣,几不可见地轻颦俊眉,又很快恢复一惯温润。「长公主……本殿方进宫未久,着实不晓她于何处。倒是听闻长公主入了后宫去探望步娘娘了,小虎方才未曾碰见?」
旁人虽大多皆是爱宠长公主孙鲁班,他从前亦曾对这妹妹颇有几分喜爱,可近几年见着她常于父亲身旁媚言,却教他不甚认同,也便疏远了几分──他自便也不会特地去问她行蹤。
「这样幺……」心底几分诧异,她眨眨眼。姊姊去探望母亲了?可她听闻姊姊较她要早来建业,她却未曾见得……「许是小虎正好与姊姊错过了,小虎这便去寻姊姊。」思忖片刻,她婉笑抬首回应。
孙登微微颔首,「那好,本殿便去同父亲稟事了。」
兄妹二人互相略颔首以礼过便相错而去,孙鲁育心里却是不明白。莫非真是与姊姊错过了?可姊姊那时若不在相思殿,也不在元禧殿,却又会去哪儿……太初宫虽并不算宏伟,却也不小──
左思右想也无果,她想了想,虽觉姊姊自母亲病后的怪异行蹤定与王如兰有关,却也苦思不出个结果,便还是盘算先回相思殿……
她却不犹得歎。
犹记多年前,姊姊有一回去见父亲,便故意令人将母亲画像摊至于父亲桌案上,令王如兰瞧见。她虽那时年纪亦还算小,却颇有印象──王如兰是自那之后,对母亲的敌意才加深得这样。
又有谁愿被当作替身?幼时她还不懂,长大再看过那画,方才惊觉,王如兰颜貌神韵,是真与母亲颇有几分相似。
可为何却要这样互相争斗呢……
母亲已经老了。姊姊也好,王如兰也罢,难道就不能互不烦扰,安稳将余生度完幺?
心绪紊杂,她返回相思殿时,刻意于殿外绕了会散心。路过一处宫墙暗角,却隐约听得一旁隐隐传来细碎谈话声。
下意识便先将自己藏身起──她方躲藏进墙角,便听得那声音来源、竟正正是姊姊孙鲁班的!
「证据可都备全了?」
「依公主殿下所令,全都已备全。」
「父亲确定何时会来探望?」
「陛下挂念娘娘,明日朝后便会来探望。」
「王如兰那女人也会来?」
「自然,步娘娘作为中宫,各宫娘娘自都是要来探看步娘娘的。」
「很好。」
传来的嗓音隐隐含笑,她心头不觉随之一震,而后屏息凝神,手心不觉紧张地握成拳,悄悄探出眼去瞧……姊姊在和谁说话?她细一看,却发觉那儿正与姊姊说话的婢女,模样很是熟悉、那不是──
那不是玉容殿里、侍奉王如兰已有些年头的杏儿?
几次王如兰派人来殿上意思赠礼时,彼时她还未出嫁,便曾见过这侍婢……
她心尖一颤,忽觉浑身发冷。
姊姊是何时、竟与玉容殿的人搭上了关係?
「呵,待是明日将证据呈上与父亲,定让那王如兰被终生禁入冷宫,生不如死。」冷冷撇脣一笑,孙鲁班眉梢高扬,娇妍容颜映和墨绛衣裳,似火艳毒──那颜貌分明与孙鲁育是相似清丽,此刻却陌生得教她颤寒。
究竟是握了什幺样的证据,却能叫姊姊笃定至此……
「公主殿下此言极是,王如兰那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买通太医丞张繇弟子,于步娘娘每日补药里头做手脚──」
「闭嘴。」狠戾一眼扫去,孙鲁班目光剎地冷下,止住杏儿继续说去,「尚不知何时该有人来,别多嘴坏了事儿,做妳该做的事去──别于这般时刻露了马脚。」
「是、是……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多嘴……」
──一听见她两人对话,孙鲁育冷抽一口气,连忙冷颤着隐回黑暗里,不敢再出声。
在母亲的补药里做手脚……
其实并不惊诧王如兰会做这等事,后宫人心阴晦,母亲早说过,帝王后院行事最是步步为营,王如兰向来恨毒母亲,会做这等事并不奇怪。
可她惊诧的──却是姊姊竟然早就知晓此事,也早已握有证据,却在这儿与他人谋划如何扳倒王如兰……
她身子愈来愈冷。
「母亲病得很重幺?」
那时姊姊刻意这般问……难道却是、早于当时便知,母亲的补药里头,掺和了能害母亲身子衰弱的东西……
──至今竟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