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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二十六《永安碎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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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回二十六《永安碎心》(2)

    她话声句句落进她心防,字字唤醒她心里始终未曾癒合的伤。那幺多年,她没有一日不想他,没有一日曾经忘过他。

    若今日是他,她却怕是只能于遥遥千里之外伤心断肠……可尚香、她没有她这份包袱,她能去──

    「……伯言,你帮帮她吧。」歛下眼,她黯然疲惫地垂下眸子,终是妥协,嗓音却有些哑然,「若还能见上最后一面,也好……」

    听她这声喃喃,陆逊启脣轻歎,方侧首望向孙尚香,「随我来罢。」说着,他又看了那里伤神低语的她一眼,顿了顿步伐,随后才领孙尚香离去。

    临去前,何若舒仍犹记得,孙尚香满脸感激地对她哭拜,连声便道:「谢谢妳、舒姊姊,谢谢妳、谢谢妳……!」

    可她却未知,她一时心软而应了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

    夷陵得胜后,陆逊即加封辅国将军,并改封江陵侯,令其镇守西陵。

    蜀章武三年,四月,蜀汉帝刘备病殁,崩殂永安宫,享寿六十三,谥昭烈帝,託孤丞相诸葛亮。五月,太子刘禅于成都继位,改元建兴,诸葛亮即与孙吴重修旧好,并令赵云于永安驻兵防吴,此后,两国再无征战。

    孙刘修好后,孙权便多将大事託与陆逊,凡关吴蜀,必先徵询其意见,便连文书也授命让其代而改之后再出,甚特意刻了大印与他,供其方便处理两国琐事──这样的信任,甚至几乎都要比对周瑜来得高。

    而何若舒战后不久便偷偷回了武昌,并特别绕路由柴桑回去,好说是由郊外散心回府。

    可孙尚香却仍未回来。

    她苦苦打听许久,便连陆逊也不得任何关乎她的消息……尚香至永安后究竟如何了?她究竟有没有见得刘备?都几个月过去了,怎幺却一点而声息也没有……如今刘备已死,她没道理留在蜀啊──

    「舒舒近日总是心神不宁,怎幺了幺?」

    夜里来访,孙权从后头将她轻拥,却见她恍惚走神,不由得几分忧心起来。夷陵回来后,她便一直是如此,也未知是发生了何事……

    「我……」歛了歛眼,何若舒顿了顿,却有些心虚。

    放走孙尚香的人是她,可他却只字未提,半点儿没有过问……若知是她所为,他会不会生气?

    他待她独爱独宠,可她却做出这样的事……

    「是因尚香幺?」见她神色遮掩,孙权轻歎,立刻便明晓了来头。「我知晓当初尚香过去寻过妳,方后才至永安。刘备死后,我打听许久,却也未曾得她消息……莫忧,我定会将她寻回来的。」嗓音温缓,他将她轻搂着,附于耳畔歎息。

    她闻言一顿,随后几分诧异地回首望向他。

    他知道?

    「……对不起。」低声启脣,她愧疚地垂下眸子。那样艰险的时机,她却一时心软应了尚香,却也不知晓她究竟如何了……

    「是我愧对于她,才让妳去放了她罢。」安抚地将她轻拥,孙权勾脣浅笑,却笑得有些无奈,「否则尚香哪可能当真这般容易便过去夷陵寻妳?我还命人暗中保护,想她应当是有安全至永安宫的。」

    原来竟是他暗中默允……她怔怔。也就是说,他是将决定权交给了自己──

    「可尚香的性子刚烈如火,我总担忧她不知是否做了什幺傻事。」忧虑地颦起娥眉,她却不得不忧……按理说孙尚香私潜进蜀该是大事,可至今却半点消息也无,她是真的害怕。

    「莫忧,我和伯言都定会将尚香寻回来。」重重地再复重述,孙权垂首将她拥紧。

    他不愿见她这样忧虑──如今刘备已死,他也盼着能与尚香重修旧好。只是如今他却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只但愿她千万别要出了什幺事才好……

    听他提及陆逊,何若舒倒是想起,他最近十分信任他呢……那孩子,现在当是忙碌于奏章之中吧?

    苦熬了这幺久,他也总算得偿所愿,为陆氏争了口气。

    「对了,过两日,我能去西陵寻伯言幺?」想起今日稍早前,陆逊才让人私递了书信让她亲自过去一遭,她想了想,他鲜少会特地让她过去寻他,虽不知是何事,但说不準是关于尚香的消息……

    「自然能,你们俩是好友,一同说话,何须过问于我?」扬眉轻笑,他确是未曾疑过他们两人如何,也相信他们定只是好友。不过她愿先过问于自己,他还是挺高兴的。

    得他应允,何若舒鬆了口气,笑着应了声谢。

    许多时候,她却不得不多想一些……他终究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哭哭啼啼找她要父亲的孩子,也已非初领江东的青涩少年。如今,他并非只是孙权,而还是吴王、三国鼎立之一的霸王。

    她不能再凭恃他待她的宠爱便胡来,性子也该更加收敛……虽然她喜欢和伯言说话,但来往终究得更少一些才好吧。

    陆逊该是一代能臣,她也不想害得他遭到猜忌。

    ──西陵近于夷陵,为守御魏蜀重地。

    新建的大都督府威仪素净,何若舒一早乘马而去,见着眼前偌大府邸,方后步步被领着踱进侧室,忽尔却想起许多年前,他还只是小小都尉时,陆府素雅简朴,来往皆是贤才雅士。

    而今──他也成为吴国大都督了,真真是勿是人非。

    「见过江陵侯。」

    拱手一揖,一见案前正独自执棋而落的白衣男子,她歛下眸子,恭谨一礼。

    「步夫人不必客气。」勾脣轻笑,陆逊手中白子一顿,随后抬眸笑望向她,「过来坐吧,都是老朋友了,在我府中,也不必拘束。」说着,他温茶一杯,放至一边矮桌。

    闻言,何若舒莞尔,随后方缓步过去落坐。

    见他正独自摆棋,她不由得好奇地凑过去看起来,然后几分打趣地笑望他,「伯言好雅兴,吴蜀联盟方复,此时不是当批改奏章幺?」

    「便是忙碌,也得忙里挑空歇息会。」耸耸肩,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而她也笑,「也是,否则该忙得焦头烂额。」捧起茶盏掩袖轻啜,半晌,她搁下茶,又复望向他:「此次伯言寻我来,可是有尚香消息?」

    神情热切,她虽是还想再同他寒暄几句,可心里头实在焦急不已,只得赶忙切入正题。

    然听她这话,陆逊神色一歛,却是一阵沉默。

    见状,她有些急了起来。莫非尚香发生了什幺事?

    沉寂许久,他思索片刻,方才抬首发话:「诸葛丞相与我书信来往时,其中有一则书信,是他丞相夫人所笔,说望今日申时能于峡口江中与妳一见。妳可愿前去?」目光定定,他并未正面答她,所说之话却令她有些惊讶。

    蜀国丞相夫人……那不是小月幺!

    「自然愿。」颔首,她也顾不得那幺多,虽不知宫月寻她是为了何事,可毕竟是多年未见的旧友、又是同乡……既然能见,那幺自然得见了!

    见她有些激动,陆逊猜想她二人果真是故友,于是起身笑道:「那幺随我来,我领妳前去罢。」

    目光里藏一丝不忍和不捨,他垂了垂眼。却也不晓那丞相夫人是否便是要同她说那事……他却宁可希望,她能不知……

    她的身子看着好不容易才稍稍有些好起,他是真不希望,她再因任何事而衰败颓落下去──

    ◇◇◇

    江南孟夏,细雨氤氲。

    乘舟入江,陆逊亲送她至江中,便见中央一只木舟飘摇,搭帘轻扬,帘中隐约有一人影,端正而待。

    小心地提裾上船,何若舒回首对他道了声谢,却见他神色几分複杂地开口:「万事自己小心,我便在江岸候着,一个时辰后来接妳。」

    她闻言一怔,虽不明他神色如此是为何,但仍扬脣轻笑开,「多谢。」

    踏步上船后,见陆逊乘舟渐远,而她掀开帘幕,便见是一袭墨绿绣竹长裾的女子,静静阖目,端坐于案前。

    髮上只几只簪钗,她妆容精緻素雅,相较当年妍丽出挑,今日的宫月,沉静清淡而成熟,却淡得彷彿都要与江水融于一体。

    听见声响,宫月微微睁开眸子,便见来人于她对头端坐下,脣畔轻扬起笑来:「小月。」

    嗓音放得有些轻,还有几许怀念,她细细望去,眼前女子一袭雪白衣裙,淡雅素静,笑意温婉,容颜清丽。纵已几分老去,仍半分未减她清雅姿容……却恍惚与她多年前所识的女子,已并非同一人。

    「舒舒。」许久,宫月亦浅笑出声,方后于案前斟了杯茶递去,「茶已有些凉了,望能将就。」一身淡漠清冷,衬着她一身浓邃墨绿,却彷彿是岁月将她笑颜尽数抹去。

    何若舒有些怔。

    她未曾见过这样冷漠的宫月,细细瞧去,她黝黑的眸子里,彷彿还藏淡淡疲惫忧伤……「自然不要紧的。许久不见,小月近来可好?」脣畔依然浅噙淡笑,她却不禁几分感慨起来,「如今算来,上回见小月,竟已是十五年前之事了。」

    自建安十三年别过至今,匆匆十五年晃眼而过。再见面,却是这样的幕景……

    辗转多年,她们俩却都变了。

    「白驹过隙,物换星移……十五年,却是人面桃花,多不知何所蹤。」亦几分歎然起,宫月歛下眸子,思及数月前刘备之死,却不由得神伤。

    纵然她并未爱过他,可他终究是她命中份量轻不得的一个男人。

    吴蜀走至今日,她其实早都明晓,可乱世浮沉,太多人心猜测算计,还是让她累得再也不愿牵挂……

    原来先一步知道史载,却未必是好事。她想过逆天行运去改变,然而终究还是无力──教她几乎心力交瘁。

    「人面桃花啊……」这话比喻得可真好,何若舒悠悠然望向江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初曾那样叱咤天下的枭雄曹操、留芳万载的武圣关羽、流亡挣扎鼎立于世的汉室末裔刘备,还有威震华夏的张飞、大都督吕蒙、号能听曲误的周瑜、儒士鲁肃……一转眼,这些人曾如何威名赫赫,却竟都已然死去。

    三国鼎立,用的是多少刀下亡魂来换?

    而有一日,她却也会同样流逝于历史洪流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小月今日特寻我来此,当非只为叙旧罢?」笑再持盏啜了口茶,她拉回思绪,莞尔轻笑。

    见她如今这样的态势,怕也不会是特意要寻她叙旧的。

    然而宫月眉眼一歛,半晌,方才静静抬眸起来望向她。

    「──孙尚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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