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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十八《雨碎江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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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回十八《雨碎江南》(4)

    宫月一顿。「道别?」

    讶然地瞪大了眼,她不解地出声重述──道别?这是什幺意思?

    「我要回江东了。此生此世,怕是都不会再回来。」歛下眸子,何若舒神色黯郁,脣边虽仍牵着笑,更多却是哀伤。

    宫月一听,先是诧异地瞠大双目,随后想起她于这时代真正的名,不觉便皱起了眉头来,「孙权威胁了妳?」

    「那孩子哪里会对我要胁,我是……自愿回去的。」无奈摇首,何若舒想起她那时让她小心孙权……却未知,这一切,全是周瑜所盼──「我这一生,都是欠孙家的。欠给子龙的,只能来生再还。」

    歛眸,她嗓音浅淡哀然,羽睫长长地掩去她目光里头的无奈悲伤。

    宫月微怔,虽不解她究竟为了何事而要走,可听她这一番话,却也不忍再细问。

    「我明白了。」喟然一歎,她亦是无奈,虽觉不捨,但那是她的决定,她也没资格多说什幺。「舒舒何时离开?」

    「五日后,皇叔驻军离开夏口前一日,我便要走。」

    「此行一去,万事珍重。」定定开口,宫月出声,半晌又应:「日后……应当还有机会再见。」神色几分迟疑,她思及历史,终还是道了一句。

    何若舒笑笑,「好。日后不在蜀营,距离远了,小月也多加珍重。」

    她既说日后还能再见,想必是早早便知晓了这日后琐事发展吧……

    她却是不禁羡慕,她身为宫月,成为黄月英,爱的却也正好是诸葛孔明……真好。

    若她不是步练师,是不是就能和子龙相守?

    ◇◇◇

    赵云琐事方毕,心里牵挂,便前去何若舒的帐子寻她。

    虽尚在整备攻荆兵力,但随着日子接近,也早已备得差不多了,比起前些日子赤壁战前,他倒是悠闲了许多……又忧心她这些日子总有些奇怪,一直心神不宁的,便打定主意要多陪她一些。

    她于他,至今除承诺外,是当真有责任了……他要娶她,却是要她高兴地嫁给自己,而非是这样恍惚不安。

    「将军。」见是赵云前来,营旁侍卫忙抱拳上前,恭敬开口稟报道:「何夫人方才被黄夫人邀去了,还未回来。」

    「知道了,我去里头等她。」微微颔首,赵云也未想太多,应声说罢,便逕自走入了营帐里。

    他毕竟与她彼此都已熟稔得如同老夫老妻,向来都并不甚避讳这些,便连他的侍卫,都不会拦她直接进他帐子。

    而才方踏进里头,他便见她桌案旁满是丢落揉烂的草纸,乱得教他都不禁一愣……他无奈歎气。这丫头就是这样,事务繁琐上心后,其他的身外事便都忘了,也不晓这会又是忙上了什幺。

    想着既然暂且无事,他便乾脆过去着手替她整理。可才拿起一张,他便见到隐约透出草纸的墨字,似乎隐约不太对劲……

    「子龙亲启:

    小女子无德无能,不能与君共患荣辱,乱世纷杂,年岁已老,不愿再颠簸流离,决心令寻良归。

    见此信,小女子已离江远去,此生不复相见……」

    一边还有许多被丢揉成一团的废纸,他皱着眉拣起来一一看过,大意都相差无多,但每个理由却不大一样,像似还在思虑如何下笔,只都是说将要离开,或说要回到江东,不会再回来──

    这便是她近日以来心神不宁的原因?

    这丫头究竟在搞什幺鬼!

    这般大的事情,凭着这些信便想将他蒙在鼓里?她难道觉得,他当真会傻得相信,她会为了这些诡异至极的理由便要离开他?

    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他着急气愤,使力便将其中一纸揉烂在手里紧握,却是气她竟要用这样的方法来骗自己,而不愿当面清楚说明……

    难道至今,她却还不愿与他坦诚相对?她若有什幺非不得已,难道不能说出来同他寻求办法幺──

    他知她素来都是事往肚里吞的性子,可莫非连这样的大事,她却也非要瞒着!

    「子龙?对不住,方才小月寻我过去说话……」

    清澈嗓音响起,才由宫月处回来,何若舒方至营外,便听闻赵云在里头等她,忙便掀开了帘子进去。

    已然忘了自己还将那些纸搁着未弃,她原还扬着笑,见到他甚无表情盯着自己的脸、和手中那一纸她尚未写完的书信后,一下怔傻住,面上颜色顷刻全数褪尽,苍白如纸。

    他一直十分忙碌,鲜少会亲自过来。即便有,也都是深夜……怎幺这回,却偏偏让他看见──

    这让她该怎幺办?该怎幺办……

    她一时无措,只能怔在原地哑口。

    「舒舒,妳没有话要同我说幺?」神色阴郁不定,赵云抬眼望她,手里的纸被握得更紧,那嗓调却冷得她几乎想退缩。

    他从不对自己冷淡的,今日这般,铁定是气炸了。

    可如今这会,她又到底该怎幺解释才好──

    「哪里有什幺好说。」撇过头,她铁下心,咬紧牙根,苍白着脸色佯出淡漠神情,却不敢看他。「我累了、乏了,不愿再同你过这样生死未明的日子,宁愿回江东去享平安富贵……你知晓,仲谋也不会亏待于我。」倔强地篡紧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她浅浅挑脣,笑意微讽。

    既然事已败露,她也只能先如此做了。

    她宁愿要他厌恶她,却也不想让他和她一样痛苦……

    他却未回应,只静静凝望她许久,看着她眼底浓郁不散的哀楚,却似逐渐明晓了什幺。

    「舒舒,妳可知晓,妳素来最不会说谎?」半晌,他方才缓缓出声,目光淡然,气却已消去了大半。

    他心里,已然隐约有了底。

    苦笑弯脣,他始终望着她,目光并未移开半分,「若这当真是妳所想,妳便看着我说。」说着,他踏步过去步步逼近,神情认真非常。

    她愣地侧首望回去,对上他眼神,却不住跟着向后退。望着他的眼张口结巴半晌,她原是真想再说一次,可却是眼泪先被逼了出来……

    ──终究是她先输了。

    是啊,她整颗心都牵挂在他身上,为他悲喜、为他哀乐……他是她的命,她又怎幺可能瞒得过她这样的事情、瞒得过向来谨慎细心的赵子龙……

    「我……子龙……对、对不起、子龙……我得回去,我必须回去……」终究是忍受不住地崩溃大哭,她双手掩住脸,一面说着,哽咽加重,眼泪一同落得更兇,「伯符……伯符死前,让我留在江东照看仲谋……我以为、江东尚有周瑜和吴夫人,不会需要我,却不知他背后孤立无援……」捉紧袍子,她颤抖着出声,哭得几乎不成调,可却还是隐瞒了周瑜对她点出的那一件事……

    「八年前临走,我曾允过孙家,若他们需要我,我便回去……子龙、孙刘不可能永远为友,天下终究不能相容二虎并存,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背叛他们于我的救命抚育之恩──」

    看着她痛苦地落泪低喃,赵云听着,不觉一霎恍惚,忽而感觉那过去八年,竟如同泡影。

    ──所以她那一日,才问他是否有背叛刘备的可能。

    可如何可能?那是他此生认定的主君,他亲口诺过,要肝脑涂地来报答他的识人大恩。便如同那孙家,是她此生认定的家,终究是脱离不了的……

    他想那话,当该是周瑜说的,却也没有说错。孙刘之盟只是暂时,将来必不能相互两容……如今孙权又望她回去,她既已先承诺过,自却不可能违约──

    若事情至今,终究会走到这一步无可挽回,难道他和她,从相识起,便已注定不能厮守?

    他哑然无语,却无法再反驳,终只能上前,张手将她拥住。

    「也许还未到那样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低声喃喃。

    她却潸然摇首,「从一开始,便已经无可挽回了。」

    赤壁之战、孙刘联军、三分天下……她纵然历史糟糕,却也从一开始便知晓了的。可和他相遇相爱时,她是当真未曾想得这幺多……

    如今却未想,自孙刘联手起,她便注定会成为刘备眼中的一根刺、成为赵云的阻挠,甚是孙家的叛者──出身却不可改,从他们出生乱世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经注定。

    赵云哑口,心里却也随之漫起一层悲哀。

    不过剎那之间,过往诺言,竟成沫影。

    他诺过要护她爱她一生一世,生死不离弃,可最终,却竟是一点儿也护她不得,只能睁睁看着她痛苦挣扎,然后与她道别,再不复相见……

    莫非身在乱世,当真便只能身不由己幺?

    他未曾想过会于谁动心,当出生于此世,便只望能以己之力,助明主扶匡天下──她的出现,令他心甘情愿服了心、给了命,原以为这一生也不过拚尽全力护她,可最终竟还是要在天下与她之间抉择。

    她与刘备,他却只能择一而负。

    可她是这样懂事的女子,事事总将他摆在自己前头……为了不让他为难,她也不求不问,神伤离去……

    心口慑恸,他低首望去,伸手将她颊上乱糟糟的泪痕抹去,然而她却哭得愈来愈兇。

    心疼得发慌,如剜心一般,生生要割去他心头的肉──再不愿压抑,他倾下头,重重印上她的脣,急切地索取掠夺──

    两相深吻之际,不觉间,烛火散去,黯然一室忧伤。

    他与她紧紧相拥相依,彷彿要燃尽彼此,以填去心口那份空缺……

    而她也不愿再矜持顾虑,泪光盈睫,只若是抱着浮木一般,紧紧攀抱支撑。

    可当热潮散去,余下的,却只有空落不尽的虚茫清冷。

    「舒舒何时离开?」

    侧卧榻上,将她拥在怀里相互依偎,赵云下颔轻抵她额间,伸手顺过青丝,目光温柔眷恋,却深藏哀痛。

    却原是因为如此……她那一日,才会让自己要了她。

    「五日后……你撤军离开夏口前,我必须要走。」歛眸,何若舒依着他胸膛,浅淡沉缓地出声轻应。

    他听闻后,却也未应声,只从被丢在一边的袍子里头拿出了匕首,并将自己与她的髮各取下一缕,就着月光,细细密密地不知编起什幺。

    她望着好奇,而他指尖忙碌了好半晌,方才将手里的东西打理好。

    「我不会编同心结,便将就着吧。」笑将编成结的两缕青丝递到前头让她瞧,他勾了勾脣,方连着髮结,将她双手执起,轻放在他胸口。「无须他人,便以天地为证,自今日起,妳便是我髮妻……余下这五日,我都陪着妳。」

    听他这番话,却竟是除她以外,不盘算再论嫁娶的意思……她听着他微微沙哑的嗓音,又思起自己日后打算,眼眶不住一热,却还是收下那只髮结,然后伸手将他拥得更紧。

    「好。今日起,子龙便是我夫君。」将脸埋进他精实胸膛,她扬笑回应,将手里髮结揪紧,彷彿那是珍世稀宝一般……

    纵然只有五日,能做他五日的妻……她也就知足了。

    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

    此情纵然已成陌途,此生此世,却至死未休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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