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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章 宣
- 陆章 宣
一壶茶,两只杯;一张桌,两单人。
时间悄悄在指缝中流过,本人望着手中夹着纸张的木板,无从下笔。
暮春的风带了些许热气,催化了我那早已骚动不止的心,正待下笔写些开场白,他却率先打破了沉默。
「去年倒影湖畔…多亏了有凤楼主的帮衬,龙某一家才得以脱险,这一份情…在下一定加倍偿还。」
我抬眼看他,就见他手中握着早已凉掉的茶,準备吞入嘴里,本人抬手制止,弯身取过他手中杯,将之倒入桌上刻有凤纹的瓷盅,再从正隔水温热的茶壶里倒出新茶置于他桌前。
「销魂虽是极品,但冷了不易入喉,添了股涩意。」我小楷匆匆书写,顾不上字迹丑陋,翻转过板子给他看。
他眼底笑意滑过,执杯就饮,我再写道:「倒影湖一事教主切莫介怀于心,袁烨本是凤家欲除之对象,凤安仅是遵照上头的意思去办,谈不上人情之说。」
他放下手中茶,委婉却不容拒绝:「凤楼主如此厚道,龙某不甚感激,但在江湖…这欠了便是欠了,既然你我逃脱不了这义理二字,便让龙某私心一回,将这人情记下吧。」
闻言,我撑大了双目,果然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阿飞已成长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基本的进退应对他已懂得
发现自个儿又盯着他猛看,我赶紧低下脑袋,信手书写:「既然教主如此重礼数,凤安便记下了,待到时需借凌云教之力时,就劳烦教主出面了。」
「一定。」
我摇着笔桿,思索着该不该问,踟蹰着将笔沾上墨水,写下:「凤安听家人提起教主这次来恆阳是为了探亲?」
他似想到了什幺,嘴角缓缓勾起,丰神俊朗,神采奕奕…可看在我眼底却觉心慌。
「龙某此次来恆阳,带未婚妻沈儿回乡探亲是副,订下婚事是主,本想顺道南下永昼拜会楼主,却听凤甯小主提及您在此小住,没想在下与楼主如此心有灵犀…能在此巧遇…不过,闻说永昼城四季如画美不胜收,且终日无夜…龙某心中好奇,实是嚮往,此次没去倒是可惜了。」
订下婚事…
脑海中不断重複这句话,唉…看来,这相认的事真得搁下了。
「楼主…?」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我让他给拉了回来,朝他歉然一笑,笔下愁绪万千,却只有自己知道。
「在此先恭喜教主觅得良缘,若日子订下,这帖子记得发凤安一份,到时大礼必亲自奉上。」
他漂亮的眼睛直盯着我瞧,才回:「日子订在龙某一十九岁生辰,由沈儿订下,说是喜上加喜…本无想如此大张旗鼓…但沈儿坚持,龙某便由着她安排了。」
我呵呵一笑,却笑不出声来…只能按着自个儿的心,回他:「凤安早有耳闻在星芒,逢九即是大吉,未婚妻如此重视教主,可谓蕙质兰心不可多得,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凤安届时一定去凑个热闹。」
他嘴角勾出一个漂亮弧线,「龙某在此先谢过楼主了。」随即话锋一转:「楼主预计何时启程回永昼?」
我一愣,刻意避开凤平的事,云淡风轻:「这几日事情办完后,便启程回凤楼,估计是再待个几日吧…」他注视板上字迹,欲言又止,见状,我动手写下:「教主可有什幺是需要凤安帮忙,您儘管开口。」
他眼眸闪过一丝光亮,却转瞬即逝,令人无从捉摸,还未深究那抹意向,他即回答:「教里近日无事,井叔便派了个游山玩水的任务予在下,龙某是想搭楼主的便车,一路直达南下去,一睹恆阳风光。」
虽然长大了,但阿飞当初隐姓埋名渡过青春年少的那些日子,待的地方除了青远那山头还是青远那山头…现在大患已除…该是好好纵情山水见见世面,也好开阔眼界,而不是纠结于那些往事仇恨…龙井这样的安排是非常好的。
我笑回:「这倒无碍,到时回程您儘管跟着,到永昼后我会请楼里安排院落让你跟沈儿住下,你们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毋须客气。」
阿飞脸上笑意如沐春风,就见他举起茶杯,示意我也同他一起。
我放下木板,拿起桌上那杯我未动的销魂,杯缘轻轻地碰了他的,再缓缓喝下那一口惆怅。
茶才正準备吞入喉,一只手便将手中杯使了巧劲夺走,瓷盅被另一只手取过来置于下巴前,蓝眼睛那带有磁性的嗓音有一丝威胁。
「主上,可还记得临行前毒癡千叮咛万交代的事?」
本人乖乖地将口中未吞嚥的茶水吐了出来,蓝眼睛变出手巾给我擦嘴。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就见他难得地严肃了起来,拗不过他,只好回:「好啦好啦,本楼主下次会注意的,喔?回去可不准背叛你主子跟小祖宗提,我可不要再回谷底泡水。」
他应了声,放下瓷盅,才转身送客:「酉时一刻已过,请教主择日再来,不语送您出去。」
阿飞站了起来,躬身一礼,「龙某自行离开即可,楼主、冷阁主请留步。」
他朝我看了一眼,便纵身施展轻功离开,本人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送客就只能目送他背影离去…
罢了,我起身,步履没劲地进了内室,桌上已摆好了晚膳,而那两日未出现的凤甯正屌儿啷噹地啃着鸡腿儿,好不欢喜。
我晃悠悠在他隔壁坐下,他从未咬的鸡腿边撕了块肉递给了我,嘴巴忙着说:「这两日你没找人家…人家倒是急着来见妳了!」我将鸡肉往嘴里塞,不予回应。
「妳这妮子…总用这副样子来塘塞哥…人家教主一来便备纸笔后着,哥来就是拿书自个儿看着…人家能跟妳互通有无,就我一个人在那儿瞎猜瞎矇,这儿待遇怎差这幺多?」
本人耸了耸肩,头一次大发善心从左边盘子抓了只葱爆大虾来剥壳,将剥好的虾子肉往他碗里放,再朝他诚恳地微笑,嘴唇大大的勾勒出谢谢两个字。
他愣地一愣,将啃一半的鸡腿往盘子上一搁,抖着嗓说:「要变天了是不?妳今儿个怎特别怪里怪气?还替哥剥虾?!」
我瞪了他一眼,作势要取回那只虾子,却被他一手抢走。
「成!哥怕妳了 难得妳破天荒讨好我,哥当然得领这份情」说完立刻将虾子往嘴里送,咀嚼吞下后,一脸容光焕发巴结样:「啊!这真是哥吃过最好吃的虾子了」
本人翻了个白眼不予置评,动起筷子开吃了起来,席间听他有说有笑讲些恆阳民间趣事倒也好玩,身边多个爱热闹的人真是不错,比起蓝眼睛的稳重,跟凤甯这十足十的大男孩性子待着更不无聊。
饭后,他认真问了我:「当真喜欢人家?」我摇了摇头。
他仔细瞧着我脸上表情,最后轻拍了拍我肩头,难得地正襟危坐。
「凤安,自妳这次回来,我看得出妳不一样…以前的妳在本家…从不席栏而坐,也万不可能同我这般说说笑笑…妳见我就像无物般,压根不把我放在眼底,更不可能任我在妳地盘上撒野放肆,妳…」他闭上了唇,忐忑地望着我。
我看进他眼底,只见他眼中波兰微晃,闪烁着一丝不确定。
我启口,唇缓缓动着:「你问吧。」
他长叹了一口气,摇了头。
「罢了,我不该问,因为哥喜欢妳现在的样子,妳知道吗…自我出生在凤家开始,就注定顶着本家的小主名号,要青出于蓝…可我心中不想,更不愿意同你们这般较真…凤平养伤的这几年,我多次想去看望,却因爹爹的主张而无法前去…现在能见你们这般无私对我,哥当真高兴…前一代的恩怨就让他们自个儿去了结吧!哥希望这一代的我们,就像血脉般的亲暱,以身为凤家人为傲!」
我笑看他,由衷地喜欢这个哥哥。
伸出了手比出六的样子,「来打勾勾。」他读出了我的唇形,却满脸疑惑,本人乾脆将他右手拉了过来将中间三指往手心按下,比出了六字,小拇指再勾向他的,往他大拇指上压了上去,盖了个稳稳的大章。
他盯着两人的手,好奇笑着:「这是什幺玩意儿?哥头一次见。」
我一惊,才想起这世代不一定会有这游戏…遂鬆手起身取来纸笔,在上头写下:「这玩意儿叫做打勾勾,即是约定的意思,我同你打了勾勾,便是答应你了,不会反悔。」
他看着自己比着六的右手,「哥长这幺大,没见过人家这幺个说法,真是有趣。」
我将肩一耸,下笔写道:「小时候自个儿变出来的,你就将就些吧,这只是小孩子把戏,可别跟别人说了,怪丢脸的。」阿飞小时候我常跟他玩的,刚刚下意识的就跟他打了勾勾,他同别人讲起那倒无所谓,就怕被阿飞知道产生了莫须有的联想。
他骄傲地头一甩,未束的长髮随意舞动:「这是我跟妳的头一个约定,哥自然是保密到家,来。」他抬起了右手,比了个六字,现学现卖。
我噗哧一笑,放下笔,将小拇指再次勾向他的,大力地盖向他的大拇哥。
「一言为定。」
「恩,一言为定。」
凤甯走后,我问蓝眼睛:「你怎没同我说过凤安跟凤甯不合的事?」
他先道了声歉,才说:「属下自己妄作打算,认为凤甯与他父亲不一般,是可深交的人物,属下认为…楼主分家与本家的隔阂,需要藉由你们这一代打破,只有凤家的团结兴盛,才能走得长远。」
听他解释后,我释怀。
「你的判断无误,凤甯是个好哥哥,上一代的恩怨确实也该由我们来结束,不然再多几个袁烨,凤家可真吃不消了。」
三日后,我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便晃到二楼一间大门大开的小房里,屋裏墙上垂吊着粗绳,上头绑上前阵子蓝眼睛替我在凤家四处花园蒐罗而来之花草,有些小一点的则平摆在桌上。我将已风乾完成的花草一一取下盛进篮里,赤脚到一楼庭院,两名僕伺见状搬来了一张长桌,我将之摊在桌上,一一筛选花草。
来凤家的这些日子天气大好,非常适合风乾,本人耐着性子慢慢挑着,谁知大门一声唱鸣,我头一抬,是凤家的总管亲自来了。
本人放下手中事,起身恭迎。
他见状,赶紧回礼,「安总事切莫多礼,属下来是想通知您,皇家派最高总管来了,当家让属下来请您去凤事厅听旨。」
我心里一喜,表面镇定朝他一礼,进屋将袜鞋套上,脚步从容上了他派来的马车。
马车停,总管亲自领我进去,凤事厅里地毯上背对我跪了十几个人,阿飞跟未婚妻沈儿也来了…就见哥哥嫂子同凤峰跪在最前面,堂上一位深红袍白鬍老人,手持红底圣旨面对着大众,一见我来,竟快步下台阶到我跟前哈腰:「凤楼主是吗?来来来您请一边坐,圣上知您有伤在身,行前特交代此次宣旨您甭需跪着,来人。」我听话地往席上一坐,就见阿飞转头朝我这儿看着,我朝他头一点即转头正视老总管,不再看他,几乎是下一秒,外头进来了两位宫装的漂亮少女,端了精緻点心跟一白瓷壶杯组上桌,还贴心地将茶倒出,茶香四溢,竟是红茶。
「这是圣上特地派人远从星芒取来之茶叶,圣上请小的传话,此茶只有您能与之相称。」
我着迷地闻了两下,才就口喝下,这熟悉的味道,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本人红了眼眶,差点落下泪来。
我朝他嘴唇张合:「谢谢。」
老总管见状,赶紧躬身:「此话小的会将之传予圣上。」
他大步上堂,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定后,打开圣旨,宏亮的声音穿透整个厅堂。
「众人听旨 圣上怜惜凤平与平女苏柔遭遇,特封苏柔为其义妹,恆阳之第十公主---封号怀柔,并特予两家联亲,于本年度择吉日完婚,成亲礼数按皇室一等待之,特赐黄金五车,夜明珠五对,白脂玉镯十只,镶金玉树二盆,南襄锦帛三百尺,宝马二十匹,西山绸缎三十匹,华陵香料百斤…等,钦此 凤平苏柔接旨。」
就见嫂子跟哥哥傻愣在那边,最后是凤峰顶了顶哥哥,他才回神抖手接旨,我莞尔一笑,这阙抢钱这次算是大方,好歹先前也从我那捞了不少油水,这幺点接济也算合情合理,我喝下口茶,同他们起身恭送老总管,他停在我席前,取过一旁宫女递来的木盒子,恭敬地呈上。
「这盒里的茶叶非市面所卖,为无价之宝,是圣上的心意,请您收下。」
我接过,躬身一揖,道了声谢谢。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这老总管声音悠扬起来:「圣上思您甚之,但国事繁忙,抽不出时间见您,望您他日时常入宫多多作陪啊!」
我从容一笑,还是那一躬身,他知我无法言语,再朝我一礼后,即淡笑离去。
我朝凤峰行扇礼,他的表情让我猜不透他此时想法…不过他一定无法理解我怎幺这一伤便与恆阳的新任皇帝接上轨了?
罢了,任他想破头也不会知道。
同哥哥嫂子一车回院落,车里嫂子又笑又哭语不成句,哥哥忙着安慰她又忙着同我道谢,「安妹,哥哥知道这次是妳去求的,苦了妳了!」我看着他们摇着头,让他们别这幺客气…多亏阙抢钱这幺大的捧我阵仗,要不让人知道他跟我有一腿都难啊!
哥哥俩先下了车,马车再转往我的院落,没一会儿,马车停,门一开,蓝眼睛在门外候着,我藉着他手下了地,同他进了院落,桌上的乾燥花让微风吹得一抖一抖地晃动。
「你今天怎特别早?事情都办好了?」我坐了回去继续挑着,他这幺一回来,本人就没办法偷偷赤脚了,唉!真是失策…
「楼里事情都办好了,各分家的回信也都整理完毕,总计已过规定之名额。」
在本人的预测之内,我回:「午后你将书信统计交与总管,请他带给当家,重审之期定下后再通知我们,我们待得够久了,该回楼了。」
「是,属下午后便去。」
我将挑好的花草放进一旁準备好的木盅,「这次回去,阿飞会同我们一起…你发个信让高颖把最好的院落扫一扫,布置妥当,喔对了…离我的主楼远些为好。」
「主上?」他带着磁性的嗓音难得上扬。
我抬头回:「阿飞有了未婚妻…此时相认不合适,我决定不说。」
他看了我良久,最后才问:「需不需属下去查查未婚妻的底细?」
我头一摇,将木盅的盖子阖上,「不需要…既然是阿飞选上的,人品家世应该没有什幺问题…他长大了…我想,我不应该再像个捨不得孩子的娘了。」
他没再回话,陪着我将残余的花草收拾进篮里,我起身进屋,写了封信籤连同那只木盅交给他。
「今日入夜,你替我将这花草送进宫里,好吗?」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