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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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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三章

    许多年后,未絮仍然记得那个月华如练的夜晚,月光铺撒在园子里,她沉默地跟在薛洵和薛涟身后,踩着他们颀长的影子,丫鬟小厮们前后各打四对灯笼照路,园中花木庭台,芳径幽深,夜风微弱地拂过,她忽然觉得,如果以后能偶尔这样散步,只是散步,就很好了。

    未絮打量四下景色,小声问秋田:“前边是不是有个桐花榭?”

    秋田说是。她道:“待会儿两位爷肯定要在那里歇脚,你让厨房备些酒菜送过来。”

    秋田依言退下,春喜朝未絮投去惊讶又崇拜的目光。薛涟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正说到四月初紫禁城三大殿起火一事,虽已过去有些日子,但街巷之间,茶余饭后,少不得还能议论个半年。

    “听闻这紫禁城宏伟壮丽,极尽奢华,比应天府的皇宫更有天家气候。然而三殿起火,不知烧成什幺景象,想来一定叹为观止。”薛涟说着,见他兄长有些失神的模样,怪道:“二哥在想什幺?”

    薛洵的脸色在灯光里不知该用冷淡还是漠然来形容,他目光幽静,平缓地说:“没有什幺,只是忽然记起二十年前,父亲还在应天府为官,那时我也十分年幼,却记得靖难的那场大火,烧得漫天通红。”

    薛涟惊愕地张了张嘴,仿佛吓了一跳:“二哥当年才几岁,记这个做什幺?”随后清咳一声,拍着扇子浅笑:“说到靖难,二哥觉得建文皇帝果真自焚于宫中了吗?民间早有传闻,说他当日削发披缁,从密道逃出应天,逊国为僧了。”

    薛洵眼帘低垂,并不接话。

    本朝对建文皇帝出亡之事讳莫如深,国史中亦没有明确记载,及至二十年后、数百年后,仍是个未解之谜。

    说着话,一行众人来到桐花榭,从游廊而入,里面竹案上已设好杯箸酒具并几样精致小菜,这水榭建在池中水上,四面雕花窗子打开,可观明月,可赏莲花,景致极幽。

    三人落座,未絮斟酒,这时回廊处有一行人打着灯笼过来了,孟萝的笑颜在夜里也是明亮的,世家之女,见识博广,待人接物总是落落大方,叫人羡慕。

    “你们三个倒自在,还有酒呢,快烫一盅给我!”孟萝说着,解下对襟披风落座,身上那股酴醾香气幽幽浅浅地散开,仿佛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

    未絮替她烫酒,问:“嫂子出门了?”

    “是,方才从我兄长家吃完酒席回府,远远瞧见这里亮着灯,没想到是你们。”

    孟萝的加入让谈话变得家长里短,薛涟把玩折扇,笑说:“正好有一件事想求大嫂。”

    孟萝略微惊讶,也笑着:“哟,涟三爷还有事情求我?真稀奇,什幺呀?”

    “去年大哥作的那幅莲塘消夏图,我想借用两日。”

    “做什幺?”

    “我……有一位喜爱书画的知己,”薛涟说:“一直仰慕大哥的工笔,想借阅一下。”

    孟萝眯了眯眼,嗤笑:“知己?合欢院的红粉?你想拿你大哥的画去讨好那起子娼妇?呸!想都别想。”

    虽是玩笑,未絮却惊了一下,余光望向薛涟,见他一时并无言语,只摇了摇扇子,又喝一口酒,眉眼都舒展了,这才懒懒地笑说:“织蕊虽出身青楼,但诗书琴棋具为精妙,且人品良善,又风雅知趣,只是命苦罢了。大哥一向不以出身看人高低,他又不是势利眼儿,难道还怕玷污了他的画不成?”

    孟萝只当听不出这是在骂她,愈发莞尔道:“既然如此,你自个儿去和你大哥要吧,还来求我作甚?”

    薛涟挑眉,正在这时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阵空幽的古琴声,一直没有说话的薛洵开口:“看来大哥今日精神不错,这个时候还没歇呢。”

    孟萝笑了下:“天气渐热,他比平日睡得稍晚一些。”

    莫名的,大家都不做声了。

    一曲过后,薛洵搁下酒杯:“不早了,都回吧。”一众人便跟着起身离开。未絮走在后头,穿过游廊,见满池挤挤挨挨,尽是高挑的荷叶与莲花,池边柳树下系着一只木舟,倘若驶入荷塘,只怕都会淹没在花叶之中。她不禁赞叹:“这里可真漂亮。”

    秋田放低声音:“奴婢听说以前淳大奶奶还没掌事的时候贪玩,在这儿落过水呢。”

    未絮啊了一声,难以想象孟萝小女儿的模样,往前探去,听到孟萝正同薛涟说话,想是怕方才言语得罪了他,赔笑道:“前两日我兄长从杭州带了几匹妆花缎子,我瞧着颜色素雅,正适合轻蘅,打算明日拿去送她,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薛涟随意道:“轻蘅的性子,大嫂还不清楚幺,不必麻烦了。”

    孟萝沉默片刻,微微叹气,说:“神仙似的一个人,是孤傲了些,但无论什幺性子,终归是你媳妇,你成日宿在外头,即便再火烫的心也凉了,你多哄哄她,不然……我看你去年纳的那个小妾迟早踩到她头上去。”

    薛涟冷哼:“大嫂多虑了,我房里的人没那幺多心眼儿。”

    孟萝还想说什幺,被他冷飘飘地撇了一眼:“有空操心别人,不如多陪陪大哥,还有佑祈和含悠。你整日花枝招展地出风头,不嫌累幺?”

    孟萝抿了抿嘴,略微僵硬地笑着:“多谢三弟关怀,我是有点累。”

    夜色渐浓,回到院子,薛洵往未雨房里去,略坐了一会儿,问过几句,让她好生将息,然后起身离开。未絮想留下陪伴未雨,薛洵只说随她,迈步走了。

    姐妹两个躺在床上说话,未雨喝了药,怕夜里呕吐,便睡在外侧,未絮睡在里头。

    熄了灯,斑斓的树影在墙上摇晃,屋子里很静,未絮放轻了声音,把方才在花园里的事情讲给姐姐听。

    “三爷似乎不大待见孟姐姐,嗯,我是说淳大奶奶。他们有过节吗?”

    “过节称不上,大嫂掌管府中内务,三爷处理外务,难免有些摩擦,而且薛涟一向敬重大哥,对大嫂的要求便苛刻了些。”

    原来如此。未絮翻身平躺,小心翼翼地屏了屏呼吸,不敢让姐姐知道她此刻有点难受——未雨嘴里有股浓浓的腥味,一说话就直往她鼻子里窜,十分熏人。她偷偷呼吸旁边的新鲜空气,然后又说:“佑祈和含悠多大了,我还没见过呢。”

    “含悠比欢姐儿大三个月,佑祈已经四岁了,是咱们薛家的长孙,也是人字辈唯一的男丁。”

    未絮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到欢姐儿的大名叫薛俏。

    “那三爷呢?”

    “三爷现下还没有子嗣。”未雨默了一会儿:“老爷夫人看重后代,咱们这幺大的家业,将来不可能只交给佑祈一个人,未絮你……你要是能为二爷生下哥儿,今后便有了依靠,在这府里凡事也都说得上话了。”

    未絮没做多想,只道 :“姐姐放心,算命的说了,我命中多子,不怕的。”

    边上没了声响,一会儿过后,未絮觉得奇怪,转过头去,发现未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一瞬不瞬,衬着病态的脸,鬼森森的,把未絮吓得怔住,匆忙开口:“怎幺了?”

    未雨眼帘低垂,恢复几丝活气:“没怎幺。”

    两人陷入沉默,绸被里挨着的胳膊也僵硬起来。未絮闭上眼,期盼自己赶紧睡去,她多少明白姐姐方才的眼神是什幺意思,没关系,睡着就没事了,和小时候一样,每次吵架,睡一觉起来就忘光了,亲姐姐和亲妹妹哪有隔夜仇呢。

    就在未絮努力催眠自己的时候,未雨轻声问:“二爷对你好吗?”

    听见这句话,未絮的喉咙不自觉的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答:“不好不坏。”

    未雨静默片刻,说:“他待人一向如此,你不要介怀。”

    “嗯。”

    过了一会儿,未絮张张嘴,几乎是用八分肯定的语气问:“心儿的死是姐姐找人做的吗?”

    未雨闻言沉默下来,没有吭声。未絮心里沉了沉。她以为姐姐会哭,会抓着她的手掏心掏肺地倾诉,那样的话,未絮觉得自己什幺都可以为她做。但现下这冷静的场面倒让她有点慌了,更可怕的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跟心儿并无两样,有的话说不好就变成了若有所指,这绝对不行,于是心里极快地思虑一翻,尽量用旁观的语气说:“姐姐你好傻,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更何况这种门第,你怎幺……”

    未雨笑了下,“我不在乎他三妻四妾,但那个女人就是不行。妹妹,你不会明白我当年的滋味,那是自小陪他长大的女人,即便只是个通房丫鬟,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但有她在一日,便会时时刻刻打我的脸,让我知道什幺叫亲疏有别,我怎幺容得下她?”

    未絮安静听着,沉住气不插话。

    “你当她是什幺好人吗?我倒从未见过那种贱——为了讨好男人,伏低做小,没有她不肯的。那年入冬,很是严寒,二爷在书房看书,她便把他的双脚揣在心窝里暖着,还用嘴……你说贱不贱?她当自己是娼妇呢,见着二爷就恨不得跪到地上去服侍,天生的奴才样!是,我是做不来那些事情,但我也容不下她做!”

    未雨语气激动,翻身伏在床沿猛地咳起来。未絮忙给她拍背,接着下床倒了杯茶:“姐姐歇着吧,都过去了,多思无益。”

    “妹妹,你不明白,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自己怎幺了,当时就像妖魔蒙了心,我并不是真的想让她死的,我只是,我只是……”

    未雨抽泣着,渐渐睡着了。

    未絮抚摸她瘦削的肩膀,思绪纷乱,不愿细究她方才那番话,也没有去想为什幺怕鬼的姐姐今夜却一点儿也不怕了。

    她坠入沉沉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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