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御宅屋自由的小说阅读网,欢迎亲们访问!
章节报错 | 加入书签 | 手机阅读
御宅屋-> 乡村小说 -> 小说原创联谊社,浓情月徵文活动全文免费阅读
「鲸鱼的尾巴」—浮火 着
- 「鲸鱼的尾巴」—浮火 着
太阳洒落在他侧脸,反射出一点点耀目的白光,彷彿整个室内的时间都在他专注的眼神下冻结。修长的手指握着炭笔,一点点描绘出那尊摆在面前的石膏像,每一笔,每一个面,都带着尖锐的菱角,冷硬的笔触像是能透出画纸刺伤观看的人,正如那个正专心绘画的人一般。
有着称英俊的五官,洁白的指节如同上好的温玉,染上些许墨色,稍长的黑髮遮住那对承载了灵魂的双眼,仅能看见下巴的线条如同磐石般,无论多久都是以同一个姿态与弧度,紧抿着嘴唇,不苟言笑的,一笔又一笔画着。
可以这样近距离专注地看着他,这是映涵最开心的时光,每当上课觉得疲累了,被父母责骂了,只要想起他的脸孔,这一切坏事都彷彿不存在般,瞬间便消散了。
映涵还在持续的走神,那人却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下手中的画笔转头看来,「你在想什幺?这张素描不合格。」
她这时才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张依旧没有什幺神情的脸,再看看眼前的石膏像,沮丧的应声,「喔……」
「画画要专心,要去观察物体身上的光影,形状与色彩。」那人接着又说。
映涵又将视线停住在那尊石膏像上,比起这种死气沉沉不带任何生命的描绘,她反而更爱画些记忆中的画面,或者是花草树木。素描的基础课程对她来说,的确是有些枯燥且吃力,想当初母亲帮他报名了画室,是希望她能考上美术大学,现在除了每天来这见他一面,什幺都没收穫,当真也是十分不思进取。
她在脑中盘算着,握紧手中的碳笔,鼓起勇气开口道:「对不起,老师可以再教我一次吗?」
那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阴郁的,被覆盖在长长的浏海下,「妳每天都过来,却不认真练习。」
映涵被他说的脸上发热,握着炭笔的手禁不住也有些颤抖,「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擅长画石膏像,可是我是真心喜欢画画的。」
他的视线看着她,却仿佛穿过了她,飘往一个不知名的彼方,「这句话我听过很多人说……」话语在这停住,他张开的唇间欲言又止,最后却话锋一转,「妳平常的画呢?有作品吗?」
她慌忙地从自己的书包中拿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素描本,双手将它递给他,「这里。」
男人接过素描本像是闲暇无聊般地翻阅起来,一张接着一张,直到最后一张画作看完,他阖上封面,将它递还给她。
「鲸鱼,为什幺都只有尾巴?」
她飞快地翻阅起那本素描本,里面画了各式各样的图,还有许多鲸鱼在海中的画面……真的只有尾巴。
「我看过鲸鱼搁浅在海滩上,那景象我一直记着……」那在海面上不断翻起浪花的鲸鱼,伸出牠黑蓝色的尾巴,一次又一次,像是被囚困的野兽,即便怎幺挣扎,也无法重新回归属于牠的世界。
就像是自己,在同一个地方重複了无数次的迴游,却无法前往更深更宽阔的大海,去寻找属于她的自由。
他沉默了一会儿,「妳画的不差,是因为周围的人时常夸奖妳,所以才喜欢画画的吗?」
这个问题让映涵愣了愣,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对她说画画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一开始是当她脑中出现了画面,她便把她画下来,当画出来的图被称讚了,她便更努力地去画下一张,如此周而复始的循环。
她回答不出来,看着老师眼中时而闪逝的光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接着又说:「那些夸奖妳的人,从来不会对妳的人生负责。拥有才能的人很多,如果才能不能为妳所用,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看着他的唇间几次开合,却始终听不懂那当中吐出的话语到底是什幺意思,只能从喉间挤出破碎的几个单音,那声音沙哑的像是八十岁老妇的叹息。
「妳的才能如果不能迎合这世界,就什幺也不是。顶多是一个为了得到廉价讚美的附属品而已。」
映涵愣在了当下,老师却拿起披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打开了画室的门,「时间到了,回去吧。要不要继续画下去,妳自己决定。」
※
鲸鱼拍起的水花就像是夜晚盛开的昙花,眨眼之间就会破碎,四散的水珠如同暴雨般降落在大地,将每个人都淋的一身狼狈。
映涵一直记着父亲临走前说:「妳要听妈妈的话,做个乖孩子。」
在她脑中一直有个疑问是不是只要听母亲的话,就是一个乖孩子了?是不是只要这样,父亲就会回来呢?那当初父亲的离开,就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乖孩子吗?
打从映涵有记忆以来,母亲只要有空在家,就时常对着那扇永远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开启的门发呆,时间在那时通常会过得很慢很慢,久得就算她不停地用铅笔在图画纸上满一个又一个的父亲,也看不到尽头。
母亲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画时,眼中绽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像闪烁着希望的火苗,熠熠生辉。很久之后她从阿姨的口中知道,母亲小时的愿望,是当一名画家。
画画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什幺?是喜欢,还是讨厌?映涵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可是有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她想去更宽广的地方,更加自由的飞翔。
可以画自己想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生活不再只是一陈不变的来往学校与家之间,也不用为了完成母亲的期望努力去念那些枯燥无味的课本。
每每她这幺想时,却又会有另一个念头跟自己说:如果这样做了,是不是就不是一个乖孩子了呢?如果自己不再是一个乖孩子,母亲也会像父那样离开吗?
门锁发出喀拉的声响,是母亲拿钥匙推门进来的前奏,映涵听到后便立刻站起身,朝玄关走去。母亲手上提着许多白色的塑胶袋,一脸疲惫的走来。
「妳今天去画室,练习的怎幺样?再一年就要考大学了,妳要加油。画画要努力练习,功课也不能疏忽。」
她点头,喉咙彷彿被什幺东西鲠住了,一种尖锐的刺痛蔓延。
「那个老师是妈妈拜託朋友介绍的,是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妳要多认真学,说不定将来还能让他帮妳写推荐信。」
她再一次点头。
「妳是个很有绘画才能的孩子啊,只要努力的,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
映涵茫然地看着母亲的侧脸,优秀的画家这个名词彷彿是从外星来的语言,听得一阵恍惚。究竟什幺才是优秀的画家?具体来说这又是一个怎幺样的生活呢?
她完全不明白,也没将心底的疑问告诉母亲。母亲越过玄关后好像做了什幺事,自己的卧室内发出一阵声响,等她再进去时,只见母亲手上拿着她最喜欢书,还有一些她平常摆在桌上的小公仔。
「这一年妳要专心準备考大学,这些东西我先收起来,免得妳分心。」
映涵看着母亲转身离开的背影,默然无语。
※
她放学后还是去了画室,老师的画室一向很冷清,诺大的空间只在正中央摆了一尊石膏,周围零散的几个椅子从来没其他人坐过。但是今天当她推门进去时,见到的却不是以往的景色。
那尊冷硬的石膏像被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几乎和人一样高的画布,在那上面涂满了各式各样的颜色,看不出是任何现实世界存在的物体形貌,纯粹就是色块与线条的交织。映涵从那缤纷跳跃的画面中,感觉到了脆弱,就像斑斓的七彩琉璃,终究容易破碎。
老师站在画布前打量着这幅作品,片刻后才转过头看向她,「妳来了,这就是妳经过深思的结果吗?」
映涵看着那幅灿烂的令人无法直视的画作,恍惚中眼前渐渐地朦胧了……她很想大声地说出来,这不是她的选择,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选择,但是话到嘴却都化成了呜咽的声音,喉间就如同每次与母亲说话时,鲠的发疼。
他转过来时身上沾着作画的颜料,七彩的,便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生物。他轻轻地拍的她的背,让她被双手遮掩起的脸庞浸入他的胸前,低沉的声音说着:「别哭了。」
映涵的耳边能听见他平静稳定的心跳声,在油画颜料的刺鼻味中,她彷彿闻到属于他的气味,淡淡的,像是朝阳来临前的迷雾,带着一种神祕而虚幻的错觉。
「我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她听见自己急促沙哑的声音,彷彿溺水的人般,如此无助。
他没有回应他的呼喊,只是沉默着,不停轻拍她的背,直到她哭得再也没有力气,窗外血红的夕阳都下坠,老师淡漠却透着坚定的嗓音在一片漆黑的教室中响起。
「我帮妳说吧。」
映涵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眼眸在夜里闪烁着,恍如星子。他缓缓闭起那双璀璨的眼,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鲸鱼会因为听不见方向而搁浅,可妳不会,我知道的。」
他说,带着微笑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笑容。
※
不知道他与母亲说了些什幺,从那天起母亲对她的限制变少许多,连以往七点的门禁都放宽了,不过最令映涵高兴的莫过于每天上画室时,不用再画石膏像。
那天,正是映涵从推甄的学校面试完,她兴匆匆地想与他分享。一踏入画室却没有看见他的蹤迹,倒是那幅斑斓色彩的画作独自耸立在中央,那上面的颜料已经乾涸,是一幅完成的画作了。
她仔细地围着画左瞧又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扫视一遍,突然她看见在画作的左下角有块色彩,灰蓝色的,那是她第一次没见到过的,小小的,就像是一个潜伏在洪流中的无助的影子……那是一条鲸鱼的尾巴。
老师的声音缓缓响起:「喜欢?这幅画的名字叫做自由。」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眼眶发热。
「老师,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越来越喜欢你!」
她恍惚看见他笑了,如画般好看,温热的唇瓣缓缓贴上自己,鼻尖缠绕着他醉人的香气。
那晚映涵做了一个梦。那条搁浅的海滩上的灰蓝色鲸鱼奋力拍打着尾鳍,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在成群盛开的白花之中,缓缓游往深邃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