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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都市言情 -> 谁家璧人撩我呀全文免费阅读
谁家璧人撩我呀_分节阅读_7
- ☆、书法世家
于正厅中站定后,白衣男子上前几步,福身向午衡施礼道:“小人王福,是琅琊王家的掌事。听闻先生大寿,我家老爷特命我送上贺礼,还望先生笑纳。”
“难得茂弘小友记得老夫,快请入座。”午衡起身回礼道。
琅琊王氏是当今四大书法世家之一,与同样以书法著称的谈燕楼来往密切。自老族长王裁故后,年仅不惑的王导成了新的当家人。以午衡这个岁数和辈分,称其小友实在不为过。
同来的还有江东陆家、颍川钟家,俱在书法界与王家旗鼓相当。除此之外,赴宴宾客中还有大大小小的书界高人。王家显然是想炫耀一番他们的书艺,在王福的一声令下,四名家仆将红布当场揭开,原来布下是一块高七尺有余的松木版,将它竖起之后,其上一个大大的“壽”字赫然在目。
这“壽”字底部竖勾笔划拖长,婉转浑圆,宛若磐石稳立地间。其中部几道横笔略有偏斜,但又层次分明,只像崇山侧峰,盘桓而上。顶部一竖挺如青松,直立苍穹,粗笔写来,大气豪迈。
更妙的是,那“壽”字虽以笔墨书成,却清晰可见其陷入木中的凹痕,宛若刻进去一般。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断非预先雕刻,而是实打实地笔力入木,此也正合王家书法雄浑有力的特色。
这幅“寿比南山不老松”一出,登时压得全场了无音声,各人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句:“好一个琅琊王家!”
午衡再次作揖赞道:“士别三日,更刮目相待。世将的金刚指力已远出老夫意料之外。”
王家弟子众多,然而能修习金刚指力的非是本家子弟不可。而如今王家的本家子弟里,唯有三老爷王廙功德圆满。此人在十四年前习成此王书奥义后名扬天下,巅峰之作《子夜歌》更被《永熙书谱》排在第七,可以说代表着王家书法的最高水平。
宾客里竟有人不甚服气,朗声道:“午师父,我这也有一幅字,不比他的差了去!”
说话的人来自颍川钟家。钟家不像王家那么排场,只来了一位总管,唤作钟诚,他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方卷轴,不紧不慢地铺展开来。卷轴仅有上身般长短,纸上错落有致地布满了文字。
钟诚开口道:“一幅《长生赋》,恭贺先生寿与天齐!”
宾客里头这才开始骚动起来。《长生赋》系后汉中郎将宜生为明帝贺寿所作,彼时辞赋讲究铺陈排比,往往篇幅冗长,此篇更是长赋中的长赋,全文共计三千四百一十二字。相传宜生于寿宴上念完此赋后,满席的酒菜皆已发凉,明帝不得不命人尽数撤换。钟家人竟能将这三千余字的长赋尽数搬到这三尺斗方的纸张上,当真有些本事。
众人再多看几眼,更感其中妙处。倘若说王家的“壽”字如雄山劲松般刚直坚韧,那么钟家的《长生赋》便如飞花逐浪般轻灵波折,数千字间似有一线悉数勾连,连绵不断,乃至末尾仍有不绝之意。这时便连得方才趾高气扬的王福,也看得瞠目结舌。
钟诚志得意满,正欲将笔墨收起,只听得午衡朗声道:“恩沾长生酒,归遗同心人。满酌共君醉,一杯千万山。仲秋这手‘望穿秋水’的本领已然可望先人项背。”
午衡口中的“仲秋”,名骏,是惠候钟毓之子,现任的钟家当家。钟家本分钟毓、钟会二脉,昔日钟会入蜀后造反被杀,他那一脉也被连带着诛杀得干干净净。世人皆以为钟家书法自此没落,殊不料这钟骏竟尽得叔父真传,方使得钟家仍在书界屹立不倒。
“望穿秋水”则是一种藏字的笔法,即是如同先前午衡给子衿、霏霜的书信那般,将暗文字目拆成数份,匿于明文字目当中。常用的办法多是通过选墨的不同,或是下笔用力的深浅来加以区别。
钟骏这幅《长生赋》则以笔法和笔风作出区分。明文似涓涓细流,多以轻笔掠过;暗文则如滔滔洪水,常是一泻千里,奔放洒脱。自然此二者不露痕迹地融为一体,宛若只有明文而无暗文。场内宾客鲜有午衡那般鉴字功力的,大多还是不见泰山,道他仍是寻常的勉励。
席间有一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起身,着青色广袖衣,左手举酒壶,右手持酒樽,步履间似有几分醉意,嘴上却是帮午衡解释《长生赋》的妙处:“好马仍需遇伯乐。若无越陌兄这般的眼力,那帖中的四句诗只如没有一般啊。”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方察觉到原来刚才那四句诗是藏在书帖里的暗文,纷纷将目光重新投向卷轴,以期辨识得出。
午衡见他出来,拱手谦让道:“再好的眼力,也观不尽士龙老弟《平复帖》的奥妙。”
陆云的《平复帖》排在《永熙书谱》第五位,只是他常年深居简出,又不修边幅,竟没人认出他是陆家的当家人来。
很快地这个醉醺醺的酒鬼成了众人的焦点,王福把大家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小的今日遇见陆大人,真是三生有幸。不知陆大人备了什么贺礼,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他心里打得好算盘。王家明摆着比不过钟家,便把这陆家拉出来,若是陆家胜了,便可杀杀钟家的气焰,若是陆家败了,王家也不至过分尴尬。无论如何,总需激得这家伙露上一手才是。
“哎哟,不巧,不巧,我这出门得急,竟忘了备些礼。这样吧,我便现炒现送,新鲜热辣,越陌兄觉得如何?”陆云边说着边又往嘴里灌了一杯。
“好,便请士龙老弟动手……”
午衡一个“手”字没说完,陆云猛地将口中清酒猛然喷出。邻近的人无不吓了一跳,慌忙躲开,酒水甩落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
紧接着,那握壶的手开始在水渍上空急速挥舞,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将壶中物尽数倾斜,有时又以酒杯接住,随后泼洒在地,时而又伸出一指,另水流改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倒转壶口,仰脖畅饮。在他的脚下,一个用酒水写就的“熙”字映入眼帘。
陆家的笔风介于钟、王之间,熙字上部横竖方正挺直,酒渍凝然不动;下部四点散漫圆浑,水势淌而不乱。刚柔并济,阴阳相辅,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其实即便他不以字形见长,单是那手以酒作字的本事,已是由衷叫人拜服。
萧风却不在此列。
他碰巧学的便是与陆家相近的笔风,听得身旁的同门盛赞陆云,自觉又是个显摆自个儿的机会,又摆出师兄前辈的姿态教训道:“瞧见没有,这就是陆家的‘疾风骤雨’,其诀在疾,眼疾手疾心更要疾。然而凡是求快的不过是练得多了,熟练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结果没等来师弟们的恭维,倒向被朝露师姐狠狠瞪了一眼,他只好郁闷地闭上嘴巴。
“好字,好字!”午衡抚掌赞叹,许是为了不显得贬低另两家,又叹道:“士龙的字片刻便干,不能任我藏入阁中。可惜,可惜。”
陆云笑着回答:“但凡佳物,岂有长看之理?我倒恨这字干得慢了,以致不能脱俗。”
陆云是自说自话,旁边钟王两家都自感受辱:“照他这话说来,我们写到纸上的,岂非俗不可耐?”
心有所动,面有所表,午衡那边也自然眼有所观,赶紧把话绕开:“几位的贺礼都让老夫倍感振奋。唉,只恨伯玉兄不在,此生终是无缘得见四家同台献技。”
卫瓘卫伯玉的书法是公认的四大世家之首,抬出他来,自是无人不服。众人想起卫家被灭门的祸事,无不一阵唏嘘。
午衡身后传来毛笔跌落地面的声音,扭头去看,原是小虎已将字帖临完。午衡微笑着走到桌前,随手将临字抄起,扫过一眼,缓缓道:“写得不错,便算你送我的礼。”
那旁萧风最是受不得师父给小虎的好脸色,只觉非得替自己争口气不可。也不等朝露示意,登时上前一步道:“师父不必叹息,徒儿近日从颍川得了卫老先生的《顿首州民帖》,特趁今日奉上,请师父品鉴!”
偌大的厅堂炸开了锅,便连得醉态满颜的陆云也双目紧瞪。
☆、天下名帖
相传书法到了东汉时候,以高阳侯蔡邕为尊。蔡邕一书二传,其女文姬和女婿储仲道各受其法。后来仲道亡故,文姬为匈奴所掳,一十二年间蔡家书法萧条,无人问津。及至文姬归汉,蔡氏真书才重见天日。当今的四大世家,其先祖皆从文姬而得启蒙。
《永熙书谱》系文姬首席弟子皇象作于永熙元年,共录魏晋名家书帖两百零三幅,论品排序,各作点评。排在首位的自是蔡文姬的手笔,然而世人皆知那不过出于师徒之礼,论起真功夫,四家已在文姬之上。
皇象素来自负,首位尊师,次位便有意将自己的《笔阵图》排上。可又自觉这般说不过去,思来想去索性将次位留空,又将《笔阵图》拎出书谱之外,其意昭昭,路人尽明。
如此一来,整本书谱从第三位起才是考较真本事了。卫瓘的书帖排在第三,其地位实与第一无异。
《书谱》对此帖的评语也只有两个字:顿首。
世人皆道皇象是对卫瓘拜服有加,这时方才明白过来,原来“顿首”正是品书人观帖时的动作神态。《顿首州民帖》全篇八十二字浑然一体,实难辨出从何开始,于是品书人只好上下扫视以求突破,在旁人看来,仿佛便是在连连磕头。
可是话说回来,这作也确乎当得起三跪九叩。仓颉造字,字仿万象,所以书法的最高境界就在于书象一体,书入象,象入书。卫玠这书看来正是如此。八十二字纵横勾连,远观如鹰羽腾翔,近看似山湖静安,再走得近些,又像是供奉着牌位的灵台,周围燃起几根明烛。厅中诸宾客一时看得痴了,竟不知自己看的究竟是字,还是画。
众人纷纷向书作围过去,像一团巨浪翻涌而来。小虎也打算随着浪潮被冲到帖前,不料有只手紧紧地拽着他的手心,待得巨浪停歇,抬头望去,才发现原是霏霜拉住了他。
他同时感受到那只手上的冰凉和自己脸上的热气。
“我也要看。”
话是这么说着,却没有把她的手甩开的意思。
子衿一把将两人分开,搭着他的肩膀引他回席上坐好,安抚道:“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你这么小,被撞着踩着了怎么办?”
子衿说的真真是哄小孩的鬼话。其实他和霏霜担心小虎看着看着又揪出什么问题来,引得师父师兄全都下不了台。
霏霜索性寻张桌台招呼小虎坐下来,给他舀一碗汤,索性叫他连头都不必抬起。
小虎哪里收得住这心,可又怕惹得师姐不高兴,只好一面偷偷低头喝汤,一面用眼角的余光透着人群的间隙去瞧那幅竖立在大厅中央的字帖。
这点小心思当然也没逃过霏霜的眼睛,只是她道距离这般遥远,视角如此狭窄,总也看不了什么,也就随他去了。子衿则一直埋首横扫桌上的酒菜,心里好生纳闷:“那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鬼画符有什么好看的?”更不顾得小虎如何。
殊不料两人这一疏忽,又生出好多事来。
赏字的人皆是行家,自觉地站在字作七尺之外,更不敢大声说话,这是唯恐汗珠或是唾沫撒了上去,一时厅中喧嚣复于宁静。
午衡高坐主人台上,也不正眼去瞧那书帖,只道:“沐冠,你替为师看看吧。”
众人皆懂得他是自重身份,若是连沐冠那关都过不去,他自不必赏眼。沐冠向书作靠近了四尺,跪坐其前,“顿首”数次,恭谨地退回七尺外,做手势道:“弟子看不出。”
其实他已在心里断定为真,只是兹事体大,不敢妄下断言。
午衡理了理衣冠,从座上下来,走近几步再看几眼,又近几步再再看几眼,终于也来到三尺之地。深吸口气,闭眼深思良久,方踱步回到座上,叹道:“老夫愧对伯玉兄,实在真假难辨!”
场上诸人鸦雀无声。论提笔作书,午衡未必比得过诸世家的人,可论起鉴字相书,谈燕楼却是四海莫敌。此句“真假难辨”一出,众人皆觉着那书便是真的了,满堂皆是轰动。
“我觉着未必是真的。”
小虎本来只打算跟霏霜说这事儿,但在这众人静默赏书的场合显得格外大声,再借着厅中的回音盘旋四散,很快地人们的目光纷纷从书作上移到这边来。
狼吞虎咽的子衿猛然察觉气氛不对,抬起头来,正撞上众人的目光。连嘴角烤鹿肉的残渣都顾不得擦去,忙替小虎掩饰过去:“诸位前辈,大家品完字了?快些吃东西吧,菜都凉了。”
许多人见着说话者是那么个小孩,再被子衿一搅浑,也就当玩笑过去。午衡却不肯放过,声音远远飘荡而来:“小虎,它为何不是真的啊?”
霏霜暗叫一声不好,师父竟点了小虎的名。她断不能让小虎再胡乱说话,慌忙起身掩饰道:“师父,方才徒儿匆匆一瞥,觉得那书帖有几分不像,便随口与师弟妄言几句,不过玩笑话罢了。扰了诸位赏字的雅兴,实在愧疚。”
如此一说,纵使萧风或是沐冠要怨,也只怨她,怨不到小虎身上去了。
果然萧风开始冲她发脾气:“霜师姐,哪里不像你尽可明说,何必拐弯抹角说我寻来的物事是假的。”
霏霜只好愈发谦卑诚恳地道歉:“我断无这样的意思。方才是没仔细瞧,看花了眼……”
“师父和师兄都是细细品味许久才敢断言,你不过看一眼就胡说一通,就你这般还敢自称识得鉴字?”
子衿看不下去了,愤然起身回击道:“我们谈燕楼素来讲究尊师重道,你当着师父的面这般训斥你师姐,还当得谈燕楼的弟子?”
“身为师姐一心想着对师弟不利,她哪有师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