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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son i / chapter 04 简振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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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ason i / chapter 04 简振泽

    ──昏黄的镍气灯悠悠漂浮于静谧不起波纹的墨黑穹庐,镍气灯柔和的光晕倒映在积蓄于地面、明镜似的水滩上,灯光轻轻漾起平静水面上的几道涟漪。独自骑着单车回家,单车轮胎冷不防压过积水上方,破碎水体随即向四面八方折射出波光粼粼的鹅黄色。下过雨后的夏末夜晚瀰漫着青草受雨滴洗涤过后的芬芳,我独自尝试着在脑海中描摹几只亮闪闪的萤火虫漂浮于眼前的夏季韶光。

    「宇勋现在到底就读哪所学校,跟你一点关係都没有。他的成绩状况、升学规划也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了。」、「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没有事情要忙,你如果要继续浪费时间跟我说这些废话,那幺非常抱歉,我没有时间与你瞎耗。」厚重大门后方传来的是妈妈冰冷、锐利、清晰、毫无情感而绝无断续的语句,想必是某位她无心面对、处理的人正同她通着电话。我大概多多少少能够料想到她的情绪──冷淡、理性语气下所包装的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怒意与愤懑,否则她也不会将自己说电话的声音放大至连站在家门外的我都能听见。

    「真的有什幺法律上的事情,可以直接来我工作的事务所当面谈,我会再找时间与你联络……。」将攒在手上的钥匙冷不防的放入钥匙孔,门锁铿铿锵锵撞击的金属声使她意识到我的存在。看见我推开大门、走进屋内的当下,她却仓皇匆促的立刻草草结束同对方于手机上的对话。我没有多余的心眼及力气探究她究竟同谁正商讨着工作事务,塞满脑袋的升学考试资讯已使我头痛欲裂。

    「回来啦?」她甚至没有用正眼瞧着我,而是迅速干练的整理着铺散于整个餐桌的卷证资料,冷静平淡的口气教人难以置信她是身为一位母亲的角色。

    「非常庆幸你还有做为一位準国三生的自觉。过去发生的错误已经造成,希望你能够痛定思痛、痛改前非。要想不被人欺负、不被人瞧不起,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得比他们更前面、变得比他们更强大。这些话,希望你能牢记在心。」她俐落地将一张接着一张无用武之地的废纸扔进碎纸机,机器规律运转的声响迴荡于两人之间。一眨眼的工夫,桌面上的卷证资料早已有条不紊,她踏着仓促的脚步快步闪入厨房,紧接忙着清洗堆放于水槽中的碗盘。她身上合身剪裁的深灰色套装同梳着整齐服贴的髮髻并没有因为整天于各级法院、事务所之间奔波而失去秩序。她善于掌握、控制,坚持生活、工作中大大小小的琐事绝对必须在她缜密的思虑之中。

    『难道不能偶尔关心一下我的心情吗?难道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便只剩下读书?』这句话我没有让它从双唇脱口而出,而是悄悄放在心上悲凉的尖叫吶喊,因为我无法预期说出这句话后,她对我会有怎样歇斯底里的反应。

    即便她对我有千种、万种严格亦不合常理的要求,但她对我的保护是无庸置疑的──自小即使她工作忙碌,她亦总坚持每晚回家、在隔壁房静静陪着我入睡;即便在法庭上她是位强烈主张女权及性别平权的辩护人,但她从不让我处理家中任何的琐事及杂物,也许她也不曾发觉我总在她工作结束前便先行把家里打点好;即使过往我总因为单亲家庭自卑感作祟而与学校中恶意挑衅的同学大打出手,她也总在面对对方家长时冷静洞悉事实的来龙去脉,毫不退缩、妥协,誓死捍卫我受损的权利。

    一个人独自闪进卧室,将塞满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大小参考书、讲义、课本、模拟考题本的书包索性扔往床上。随手脱下束缚全身的制服衬衫、将它信手挂在书桌前座椅的椅背上,随即便整个人呈大字形瘫软于床上。莫名其妙想起妈妈刚毅却孤寂的背影,她不曾照料我受伤的创口、聆听我徬徨的思维、抚慰我孤单的心灵──她是冰冷冷的战神,用理性、智慧、成熟、压力、寂寞逼迫我快速成长茁壮,在自己突然意识到,升上国三便该开始为自己未来欲前往的翡翠城铺上坚固黄砖,这已经是她教给我数不清课堂中的其中一堂罢了──果毅、勇敢、坚决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即便现今自己仍然搞不清楚未来所在何方,但我只知道拚尽全力往标竿直跑才对得起她、也才对得起自己。

    ──「啊你们是什幺时候才要分手,跟同一个马子在一起那幺久是不会腻喔?」、「干!我昨天好不容易才跟我爸拗到一些钱去买游戏点数,结果马上被一个说要帮我练等级的人骗走,你娘膣屄!」、「智障喔!自己笨还想要怪谁,我看你也不用玩了啦,帐号密码全部给我算了」、「哈哈哈哈哈哈……!」国三上学期正式开学后,我便越来越少浪费时间同王晨宇、袁和嵩、何文凯等人厮混,我在心中已经默默将他们归类于随波逐流、乐天知命的另一群。双方的分际应该是泾渭分明、互不管辖隶属,但午休用餐时间仍拿着讲义、考卷埋首苦头消化,似乎又显得矫揉造作、过度耗费体力,加上何文凯盛情难却地邀请我同我以往的「好哥们儿」一同用午餐,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们。在我试着离他们越来越远后,他们亦毫不在意这个团体的成员有谁加入、又有谁远去,反正彼此的感情皆建立于电玩、游戏、运动、性与情色话题之上,有利则合、不利则散。

    「刘芸瑾!看书不用那幺认真啦,反正再怎样妳又考不赢程惠,那幺认真做什幺,哈!」王晨宇百无聊赖的嚼着餐盒中的营养午餐,莫名其妙向坐在教室另一端的刘芸瑾开口,一开口便是锐利且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

    「干你屁事啊,闭上你的狗嘴。」程惠、罗文妤、黄杰尹等人也同我们一样,午餐时间亦会坐在一起一同吃饭。刘芸瑾尚来不及回过神做出适当反应时,程惠率先开口发话,她横眉竖目、视线直愣愣地往我们的方向瞪,双眼早因愤怒过度而流泻不屑的目光。

    「你们几个不说话是会怎样,会死掉吗?莫名其妙,不要因为自己不想念书就在那里没事找事做,以为全班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堕落吗?」黄杰尹不满的从座位上站起,毫不修饰、口无遮拦地冲着我们破口大骂。许是大家準备升学考试压力过大无处发洩,不断膨胀于学校、教室以及每个人脑中的巨大压力因为王晨宇的挑衅引燃了爆炸的引信,所有人的理智线应声断裂、烧为灰烬。其他不相干的同学只是冷眼旁观、坐看发生于平淡无趣生活的精采插曲,丝毫没有欲劝解几句的意思。

    「啊会念书就很厉害,是不是?黄杰尹,你一个男生,跑步、打球、运动、搬东西,做什幺都不行,整天跟女生在那边画画、看小说、玩真心话大冒险,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老二还在不在啊,死娘炮。」袁和嵩口中还含着咀嚼至一半的滷蛋,他吊儿郎当、不屑一顾的态度同程惠、黄杰尹立眉嗔目的神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及讽刺。黄杰尹听见袁和嵩毫不留情的讥讽,原来强硬的态度立刻转为无穷尽的迟疑、自卑以及困惑、愧疚等等负面情绪的综合体。

    『嵩仔,讲话没有必要这幺难听吧。』眼见袁和嵩锐利的话语似乎再度恶狠狠且毫不客气的践踏了黄杰尹最介意、最自愧自惭自馁的自尊心,我急忙跳出来替早已一发不可收拾的龃龉场面缓颊。我一方面气恼王晨宇因为青春期荷尔蒙作祟而想吸引女生注意的幼稚心态,一方面装作旁观者的姿态,表面上是为了双方的争吵能够尽快落幕,其实我完全只想保护黄杰尹,但我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干你娘!他之前体育课打棒垒撞到嵩仔,到现在都还没道歉,我们还没找他算帐咧,你现在是要站在那个娘炮那边就对了?简振泽?」我试着压抑想朝王晨宇连珠炮的髒嘴狠狠挥一拳的冲动,但罗文妤早已按捺不住她急三火四的暴躁性格,恶狠狠的将手边的铅笔盒扔往王晨宇的脸上,却被他闪躲开来,引的何文凯及袁和嵩哄堂大笑。

    「我想起来了,上次泽仔还主动说要带黄杰尹去保健室,我还想说你们两个感情什幺时候变得这幺好?你是不怕碰到他的身体会变得跟他一样娘、变成跟他一样同性恋喔?」何文凯平常最爱在班上扮猪吃老虎,但我们其实都清楚他的口蜜腹剑及不怀好意。此时此刻让他逮到加油添醋、搧风点火的绝佳时机,说什幺他都不会愿意放弃。

    「我……我真的不是同性恋,不要再乱讲话了。」黄杰尹似乎尝试替自己辩解几句,但是因为黄杰尹自己心里有鬼、亦或是何文凯笑里藏刀的讥讽摧毁了黄杰尹仅存的一点自信,而导致黄杰尹三步併作两步的迅速离开现场,我心里却没有答案。黄杰尹离开教室时,刘芸瑾立刻急急忙忙地追上前,口中还念叨着他的名字。他的背影好瘦小、好无助,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莫名其妙想追上去的冲动油然而生,但我没种。

    「别人是不是同性恋干你们什幺事啊,我真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父母才有办法生出你们这样没教养的小孩。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羞耻心,最好快点闭上你们的嘴,我一定会跟老师报告你们今天全部的所作所为。」程惠怒火攻心的欲直接离开现场、前往导师办公室,却不忘理智冷静的奚落他们三人一番。罗文妤同何文凯、王晨宇唇枪舌剑的同时,我的目光硬生生同程惠的视线发生擦撞,但我无法猜测她朦胧模糊的眼神究竟想向我传达怎样的想法及情绪。

    『哭爸喔!就事论事好不好,谁跟你是同性恋!』我从来都没有设想过眼前这番场景竟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被别人质疑是一位性向不正常、不同于他人的同性恋,当下的恐惧是如此惊惶仓促而使人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让粗俗不雅的话语脱口而出,好向何文凯、亦或是班上其他人表达自己无端受辱的怒意,以及反驳他们毫无事实依据的说词。

    「骗谁啊,打棒垒那一天放学之后,我骑脚踏车经过学校附近小店,亲眼看到你跟黄杰尹在里面吃东西,还有说有笑。我看你之前都莫名其妙故意欺负他,其实是因为你喜欢人家吧?其实同性恋也不会怎样啦,看是要你干他屁眼、还是他干你屁眼,不要不小心干出屎来或是得性病就好,哈哈哈哈!」袁和嵩不慌不忙的将他亲眼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娓娓道来,话语中却夹带着尖锐刻薄的侮辱以及刻板恶毒的贬损与歧视。但我却突然开始庆幸黄杰尹已不在场,否则我无法想像他敏锐纤细的心听到如此的诽谤会烙下多深沉的伤痕。

    『神……神……神经病!你们才全部得性病死一死,干!』若是以往,我便会直接捲起袖子、将拳头挥往他们三人脸上。但我无法在升学关键时刻的节骨眼再捅出什幺篓子让妈妈替我收拾残局,只能气急败坏的撞开挡在我身后的何文凯,头也不回地朝教室外奔去。要逃到何处我也没有主意,只希望能离那些恶毒、尖锐、刻薄且刻板的歧视、侮辱、诽谤以及贬损越远越好。

    「男生爱男生!羞羞脸、髒兮兮!」、「简振泽爱黄杰尹、黄杰尹爱简振泽!」、「屁眼都是大便还插的下去,同性恋真的很噁心,早晚一定会得性病死掉!」、「哈哈哈哈哈哈哈,死掉、死掉……!」袁和嵩、何文凯、王晨宇在教室内同不相干的人不断鼓譟着低级恶意的贬损语句,渴望有某位不知名却充满智慧的神祇能让我暂时失去听力,好让我不用再听见世界不友善的喧哗及指责。

    爬墙虎沿着教学大楼南侧墙上砖红色的磁砖拾级而上,几只小而精巧却不知名的昆虫顶着宝蓝金属光泽的翅鞘正沿着爬墙虎往上攀登,彷若童话故事中的情节。我独自站在中庭角落望着夏季余温浇灌而成长茁壮的软枝黄蝉迎风摇曳,不断思考着袁和嵩的讪笑以及同黄杰尹相处时的种种──第一次见到黄杰尹便将他的样子刻划在我的脑海、想引起黄杰尹的注意却只能使些幼稚又低能的手段、同黄杰尹相处时总无来由的语无伦次、莫名其妙不捨黄杰尹因为我的多嘴而受到袁和嵩等人恶意的贬损及诽谤。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对黄杰尹那般的心情──自己下意识的解读那似乎是「喜欢」,但我拒绝承认,因为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同性恋。无可奈何地,陷入尖锐冲突的矛盾心情之中,我试着让自己不要再费那幺多的心思在黄杰尹身上──毕竟我并不是一位同性恋者──却又禁不住担忧黄杰尹因为袁和嵩等人的嘲笑讥讽而痛苦、难过。空蕩蕩的中庭只能看见远方正提着餐桶前往侧门的学生,但黄杰尹有程惠、罗文妤、刘芸瑾的陪伴,应该也不在乎一个曾经贬损、揶揄他的人的关心,当自己受过同样的伤害时,才能明白他人伤口即使痊癒后仍隐隐作痛的可能。初秋的阳光依旧灿烂,远方南国的海浪依旧潮来又潮往。

    ──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听音乐,这样我就不需要去在乎其他人对我所聆听音乐的任何看法;我喜欢自己一个人看电影,这样我就不需要去介意其他人意见同我相左时、我该做出怎样的妥协退让;我喜欢自己一个人读书考试,这样我就不需要去比较他人同自己成绩的落差而倍感压力。

    「只要依照着正确的航海地图、拥怀着信念及梦想的蓝图,扬起动力及坚持的风帆逆风、逆流而上,即便过程中海鸟讪笑、鲸豚嗤之以鼻,海流险阻、飓风险象环生,我仍然坚信终有那幺一天能够回头笑望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到达那片夕阳余晖灿烂夺人的风平浪静。」我在四四方方的稿纸上一字一句的缮写着工整的笔迹与字句,窗外两只丰腴的麻雀吱吱喳喳的在枝条间跳跃嬉戏,绿色树影背后可以望见考场外开满了整个夏天的金色阿勃勒。

    坐在我左后方的程惠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紧抓攒在手心中的黑色原子笔振笔疾书,她的势如破竹同坐在教室最末排何文凯的惊惶失措、兵荒马乱形成最强烈的对比以及讽刺。「我在成长中逐渐明白的一件事」是本届第一次基本学科能力测验最后一道测验──作文──的写作题目,我细心的揣度着写作导引所希冀我们缮写的内容及方向,亦不断思考着自暑期以来为时将近十一个月的漫长抗战,每天早读、平时测验、上课──包括温故、知新──、午休,放学后再至补习班模拟考外加全年无休的检讨考卷、延长晚自习,生活枯燥乏味宛若一成不变的跑马灯,複製、贴上般的日子到了五月底,这场遥遥无期的耐力赛终于走到尽头,连自己当初是如何不分青红皂白的便踏上这条航程,现在仔细细想仍得不到解答。

    『真的结束了吗?为什幺感觉这幺像做梦?』叮叮噹噹的响铃从教室前方悬吊于墙上的扩音器夺框而出,十一个月的升学考试耐力赛在第一次基测结束后,所有人终将迎向好不容易望见亦可触及的终点线,却无法遮掩生活突然无来由失去重心的空虚感。我独自在心中喃喃自语,下意识的同其他人一般,收拾、整理着手边的应试物品,準备离开考场。脑中却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考的怎幺样?」程惠冷不防地从我身后出现,她只是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肩膀,才让我意识到她的存在。程惠的脸上带了一抹慧黠的微笑,考试前几天,她心血来潮的将自己一头亮丽柔顺的长髮修短为俏丽轻鬆的短髮。

    『呃,应该算……还可以吧!至少我在答题的过程中都觉得蛮顺利的,也没有选不出答案的状况。』我没有兴趣在一个班上排名极前段又非常自我要求──也带了一点自负──的女孩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及答题状况。我们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将近一年準备考试的心得,以及考试结束后要如何兑现自己当初发下的宏愿等等不着边际的话题。

    「考完试了,两个人要去哪里玩啊?」、「男生爱女生、小泽泽爱小惠惠,好害羞喔!」、「泽仔,看不出来你这幺会读书耶,还是其实你是为了把妹妹才开始挖粪涂墙的?」、「哈哈哈哈哈!你这样乱讲话,人家小惠惠会害羞啦……!」王晨宇、袁和嵩、何文凯、许丰胤、黄存义身旁围着一群我不熟悉的陌生面孔,许是他们在别班结识的狐群狗党。他们一行人嘻嘻哈哈的在穿堂中大声喧哗,丝毫不在乎别人投以他们嫌恶的目光。程惠没有浪费多余的心力同他们反唇相讥,而是自顾自的快步向前离开,好让自己不用再听见他们幼稚低级的串闹。

    『抱歉,害妳被他们误会。他们本来就一直都这样讲话,希望妳不要介意。』我将王晨宇、袁和嵩等人的叫喊抛诸脑后,亦步亦趋的紧跟在程惠身后,急急忙忙想向程惠澄清自己的想法。但当她回过身将眼神驶向我眼里时,我却看不见她欲向我透露任何一丝不悦、亦或者任何我所能理解的负面情绪。

    「他们有误会什幺吗?」说实在从一开始认识程惠,我便不大能掌握她眼神、口吻及肢体语言所欲传达的心思与想法,而此时此刻我亦无法明了她究竟正在试探些什幺。

    『啊?妳说什幺?』我试着尽全力将自己从食道逆流而上的胃酸压抑下来,好让它别烧的我满脸通红。下意识的选择装聋作哑,我尝试避重就轻的闪开程惠的追问,我俩之外的世界彷若都被按下暂停格,两人之间只有无垠的静默。

    「还是其实是我自己误会、我自己想太多、我自己自作多情了?是吗,简振泽?」程惠在面对任何人时,仍然是她一贯的语气及口吻──咄咄逼人、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即使面对已经不知所措的我时,她仍然不愿意手下留情。程惠玫瑰色的嘴唇抿成不自然的曲线,蜷曲纤长的睫毛遮不住从水灵清澈的双眼中投射而出的愠怒。

    『应该……应该没有吧,哈!』她笑了,程惠确确实实的笑了。我可以清楚望见在她眼底胜放的璀璨花火以及绽放于眼角的缤纷英华。她笑起来真的好可爱,杏仁般圆滚滚的大眼藏在精緻的外双眼褶内,还以甜美、恰似下弦月的卧蚕包装收藏,就像某个夏末秋初的夜里,黄杰尹与我一同吃晚餐时、独独冲着我的那抹笑意。我害羞的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当下的画面很美、很美,漫天飞舞的落英缤纷尽收眼底。

    「那你比较在乎我,还是比较在乎黄杰尹?」我时常会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区分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或是跨性别者,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景象。

    我无法忍受何文凯、袁和嵩指责嘲笑「简振泽跟黄杰尹很好,他们好像是同性恋」这种伤人的贬损,所以我选择彻底远离黄杰尹、再悄悄接近程惠,好让王晨宇等人闭上他们伤人的髒嘴。也许很自私,但我自卑的心无法承受别人质疑奚落的目光。我分不清每每看到黄杰尹同程惠有说有笑时总无来由的敌意,究竟是气恼黄杰尹也就真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主动找我谈天说地;还是愤慨程惠同其他男孩在一起时,一样可以如此自适的开怀大笑;亦或是因为围在我身旁的不是狐群狗党、便是无边的寂寞,所以嫉妒他们两人拥有如此白璧无瑕的真挚友情。

    『老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我没有脱口而出让程惠听见,而是随便找了别的话题敷衍搪塞。五月底的天空是喜怒无常的,灰扑扑的积雨云似拼图般盖满整个天幕,淅沥淅沥、哗啦哗啦的洗涤了整整将近一年升学考试抗战的烟硝味。嘈杂的麻雀原本站在遥远的电线桿上多嘴,也为了躲雨而不得不闪避至蓊郁的榕树树冠下躲雨。我跟程惠独自站在考场学校附近店家的骑楼躲雨,一辆名贵的轿车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内,程惠踏进车门后便跟我道别。我挥挥手向她道别,轿车载走了程惠,也载走了我国中三年的青春记忆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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