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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乡村小说 -> 爱在红楼 / Love of The Vermilion Chambers全文免费阅读 season i / chapter 01 黄杰尹
- season i / chapter 01 黄杰尹
──坐在我正前方的同级男学生不停抖着自己的左腿，膝盖与桌底连续撞击的低频声响是穿脑的噪音干扰，使我无法全心全意聚焦于作文题本上的写作指引。「我在成长中逐渐明白的一件事」、「当我和别人意见不同的时候」，两次基测、两道试题、两种心情。多幺让人会心一笑、却又如此胆战心惊的题目。我尝试着忽略周遭的干扰，尽可能平复自己的心绪，好让自己能够拥有最登峰造极的表现。振笔疾书，不愿自己将近十一个月的準备时间在最后关头化为乌有，戒慎恐惧的在答题纸上写下一字一句。
震耳欲聋的响铃从教室前方沾满灰尘的扩音器夺框而出，将近整年的抗战在第二次基测结束后签下停战协约，却无法遮掩灌满鼻腔的战慄与烟硝味。国中升高中的入学考试，此次基本学力测验为最后一届双次考试，明年将调整为单次考试，紧接着便是吵的沸沸扬扬的十二年国教。顶着一头难看金色、头顶还因新长出来的黑髮而活生生断成两截颜色的国中女孩，长满唇周的暗疮与粉刺使她整个人显得黯沉无光。她俐落的拾起放在讲台旁的提包，从中拿起手机、念叨着一口流利的台语，夺门扬长而去。尽力了，我确实完全尽力了。但心中却盈满担忧、不安、懊恼与悔悟，若是无法进入自己内心理想、渴求的学校，这些日子以来的忍辱负重，究竟所为何。拖着满心的忧虑，身后尽是怵目惊心的萧索与疮痍，信步离开冰冷陌生的考场。
──「我听说，新同学在上一所学校常常跟别人打架，所以才被迫转来我们学校。」坐在我正后方的刘芸瑾轻轻的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转头面向位在我左后方的罗文妤，两人一个劲的交头接耳。
「怎幺会跟这种人同班啊，真衰！」罗文妤搔弄着自己的一头短髮，眼角余光可瞥见她圆润脸蛋上嫌恶的表情。她们刻意压低音量，窸窸窣窣的谈论声传到我耳边，依旧是如此清晰。
「想都不用想，班上平常已经够吵够乱了，新转来的同学怎幺可能不跟着作怪。我们班这样的读书风气，以后升上国三要考高中、準备基测怎幺办？为什幺我们学校不能转班啊？」程惠慵懒的将右手托在脸颊旁，满脸嫌恶的向我抱怨着内心的不满与牢骚。一头柔顺的中长髮丝毫遮掩不了她大而有神的双眼流泻出的干练与明丽，面带愠色，使她看来精緻秀丽的五官平添了几分英气与刚正。
班上的空气瀰漫着莫名奇妙的骚动，每个人交头接耳、亦或自顾自的猜想着这位转学生的样貌。坐在教室后方的几位男同学丝毫不受班上氛围的沾染，只一味的大声谈论着电玩游戏内的战斗技巧。我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教室内的交谈声变成嗡嗡迴响的共鸣，在耳外盘旋振动。不断在内心描摹着他的长相与外表：染满了整头的金髮，凶神恶煞的五官、穿的乱七八糟的制服；嘴中操着一口流利台语粗话，背包中或许偷藏着香菸与打火机等违禁品。
「是没听到钟响是不是？为什幺上课这幺久了，教室还是吵成一团？罗文妤，身为班长，不用管一下班上秩序吗？」班导扁平尖锐的叫喊从教室窗框上的铁栏杆钻入教室内，班上交头接耳的窸窣声立刻转为深沉的静默。老师手中抱着一大叠的校务通知，浅绿色的纸张与她身上的萤光黄色运动外套显得十分刺眼。
「班亲会回条还没有钉在联络簿缴回的同学，今天中午到体育科办公室找我做劳动服务。发下去的是本期的营养午餐调查表，午休前填完、交给班长，请班长在午休结束前放到办公桌上。另外，班上转来一位新同学，我们请新同学向大家自我介绍。」老师俐落、迅速的在教室前方来回走动，将整叠的资料依序发到各排头，再依序传递下去。即使她口中不断宣布着重要事项，全班的眼睛仍直愣愣往站在教室门口那位男孩瞧。男孩毫不害羞、落落大方的从门口走向讲檯正中央。
「大家好，我叫做简振泽。兴趣是运动跟唱歌，谢谢。」男孩站定点后，自信而快速的向全班自我介绍，眼神没有因为陌生而怯场。他顶着一头俐落的平头，而非我所想像的丑陋长金髮；端正的五官英挺而阳刚，漂亮的眼眸之间散发出一股正气，深深吸引着他人目光；身着整齐的制服衬托出他纤细匀称的身材，虽然同我一般，虽不非常高挑、强壮，却比我好看许多。无法置信这样的他，会是其他人口中，逞凶斗狠的问题学生。
「上礼拜五理化课，在教室后面玩手机、被理化老师抓到还顶嘴、不交出手机的那几个，全部给我站起来……」班导拿起置于桌上的麦克风，立眉瞋目的喊起班上几位不良分子，紧接着便是一整串接二连三的责骂与训斥。
我没有太多的心思体会班导此时此刻的愤怒与不悦，忍不住将目光偷偷投往正乖巧、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简振泽。简振泽似乎总不自觉的向上扭起嘴唇，双眼直直瞪向空无一物的桌面，似发呆、又似沉思。俐落平头下方的脑袋也许正揣度着这个陌生的新环境、新班级、新同学。右手手腕上的绿色运动橡皮圈与手臂上几个发黄的创口贴，若有似无、似真似假的证明他是否真如他人所说那般好勇斗狠。在我眼中，他似乎不若大家口耳相传中如此顽劣乖张，却也不若身旁几位好友那样平易近人。
──两只丰腴讨喜的绿绣眼吱吱喳喳，从蓊郁的樟树此端轻巧的越过彼端。正午毒辣的阳光流过由枝条及叶瓣编织而成的摇篮，也被过滤的柔和而顺婉。午间慵懒的空气由镶满金色亮片的庭院悄悄渗入教室，教人昏昏欲睡。班上的同学所剩无几，全因忙着準备迫在眉睫的英文话剧演出。整间教室只剩若有似无的窸窣交谈以及上方吊扇规律运转的机械声。分配到道具组的我也只是一味的窝在教室偷闲躲懒，兴味索然的趴卧在坐位上发呆、百无聊赖的撕着手指边缘的老旧角质。
「抱歉，你现在会忙吗？」一个让人感到遥远、陌生却又几乎日日听见的声音，趁人毫无防备之时，从背后传进了耳中。思绪先是陷入心乱如麻的迂迴之中，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立刻记得做出答覆。接着才意识到投射在自己背后的那道目光，再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转头面向他。
『不……不会啊，你有什幺事情吗？』我故作镇定的站起身来，以最客气、有礼、平稳的语气回覆这位对我而言十分陌生的同学。简振泽直挺挺的站在我身后，双臂交叠环抱在胸前，睁大了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想，我不是害怕简振泽。只是觉得两人的世界差异太大，宛若两座毫无交集的平行宇宙。简振泽常常坦然自适的面对自己每况愈下的成绩，我却必须拼尽全力维持成绩在班上前段、偶尔甚至作弊以闪躲过父母的责备以及补习班导师的开花藤条；简振泽能够在校际运动会参与个人项目、夺得优胜为班上带来荣耀，我却连再平常不过的大队接力都无法参与、只能拉着几个跑得同样龟速的女同学在旁充当啦啦队；简振泽可以在转进班上几个月后、与各个男孩成为好哥们儿，我却只是成天跟固定几个女生朋友混在一起、还被他们联合在背后嘲笑「娘炮」、却无法为自己反驳的闷蛋。
「你看起来好像没什幺事。」当他口中吐出这句话时，我在心中着实为自己方才的迟钝与慢半拍倒抽一口气。
「大家都去彩排，连值日生都忘记自己该完成的工作。外面的餐桶没有其他人愿意去搬，你帮我一下，不然我会被老师骂。」简振泽的脸颊因为闷热的天气而发红，汗珠从他晒成麦色的脸庞轻轻浮出，从额头上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我实在无法不去注意简振泽每每不如意时，总不自觉抿紧的双唇。他睁着炯炯有光的双眼、诚恳的看着我，却紧皱着眉头、两道浓密的眉毛挤压成不规则的形状。
──午休时分的校园陷入一片静默的死寂，苹风轻巧掠过柔软绿草的沙沙声由草坪上方自动洒水器的运转声之中轻灵浮跃。金属餐桶铿铿锵锵的撞击声在特别挑高的圆形拱顶及宽阔的长廊共鸣迴响，些许的声响在如此空寂的空间之中都以千倍、万倍加乘放大。我们两人只能蹑手蹑脚、试着尽量别发出任何声响，尤其是经过出名严厉的生活教育组长所在的学务处时。体积最大的盛饭桶放在最底、其他剩下的菜盒则依大小，一个接着一个依序往上叠。我们两人一会儿忙动着双脚移动前进、一会儿使劲力气支撑起重若千斤的餐桶。在这样溽暑难耐的正午时分，两人的制服早已被身上不停冒出的热汗浸至湿透。不时还得照看叠在上方的餐桶，以免不慎失去平衡，接着洒了满地、满身的剩菜及油汤。
滴水穿石、聚沙成塔，时光是条悠远流长的滚滚大江，在我面前的是随着时空流转、当初至今已无法辨识的轮廓。我将自己彆扭的眼神放在正以怪异姿势移动的双脚，却无法克制自己窥探的目光投往被挡在餐桶正后方的简振泽。几个学期前，简振泽还是个同我差不多高、看上去纤瘦骨立且若不禁风的温文学生，而今却抽高至整整高我一颗头、手臂与胸膛也因在田径队持续且高压的体能训练下变得厚实而壮硕；数个月前，简振泽还是个总剃着俐落平头、独来独往又默默寡言、让人感到十分难以接近的转学生，而今额头前却盖着一排帅气的斜浏海、整天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逗着大伙开心的甘草男孩。简振泽转来班上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没听过任何有关于他与人斗牙斗齿、持刀执棍的消息。彷彿过去关于他的那些蜚短流长都若梦醒时分的喃喃自语，空口无凭且无从证明。
「一直看我，干嘛？」简振泽语带疑惑且困扰的诘问划破了两人之间不断发酵膨胀的沉默，他好奇的目光中不带着任何喜、怒、哀、乐，往我的双瞳深处长驱直入。我无法以任何理性的说法为自己无来由发红胀热的脸颊辩解，脑袋犹如不停空转的马达、几近炸裂。见我久久未答覆，他立刻皱起眉头、抿起双唇，双眼直直的盯着我瞧。
『你是混血儿吗，呵呵！』我用尽全力使自己从害羞、尴尬到无所适从的泥淖中脱身，勉强挤出的答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毫不自然的乾笑却让气氛显得更似困窘。我在心中不停忖度着，当初是如何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些无知愚蠢的刻板印象硬套上站在我眼前这位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的男孩身上。
「不是啊。」第一次与简振泽单独面对面交谈，情形是如此的进退两难、内容是如此的敷衍客套。他漫不经心的回答着我的问题，眼神只直愣愣的瞧着叠放在上方且不停摇晃的菜桶。
『其实你很帅欸！』我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与灵感，怀着一股强烈的意念，就是希望、渴求能够多认识眼前的他一些。当我毫无犹豫脱口而出时，内心的悔意犹如胃酸，立刻沿着食道火速的逆流而上，烧的我整脸发红胀热。
「还好吧，哈哈！」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看见简振泽的笑容。率性笑开的嘴里是整排洁净有条的贝齿，秾纤合度的卧蚕在双眼下方与瞇成和蔼弧度的眼眸勾勒成一弯无懈可击的新月。我无法去猜测他只是客套敷衍着我亦或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笑靥，此时此刻，向我展露笑容的简振泽已经让我内心的安全阀，彻底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