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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章一:流光(四)
- 上卷 章一:流光(四)
老旧的木头地板发出嘎吱声响,昭告主人有不请自来的访客。
长廊四周不见婢女小厮侍候左右,只有明灭烛光映着景春独自一人的倒影,她缓步走着,一吸一吐的鼻息和心脏脉动格外清晰。即使时值寒冬腊月,颈间和手心仍不自觉地渗出细细水珠。
十面埋伏,请君入瓮。
她在心底无声默念这八个字,步调却愈发快速。从发展超出景文桐预期的那刻开始,景春便不求自己能毫髮无伤地回到纪州,转而力保东凌和阿紫两人的平安。
终于来到最后一格厢房前,她屏除杂念,全神贯注地集中在开门的霎那——
而眼前所见的景象,是如此诡异滑稽。
/
阿紫望着景春离去的方向出神许久,直到确定冲出去也追不上时,她才起身将虚掩的门合拢。
就在关门的一瞬,她不经意地与楼下某位客人四目相交。照理来说应该看看就算了,但令阿紫印象深刻的原因,在于那种甚少有机会瞅见的五官长相。
那是一张与寻常中原百姓有点儿不同的容颜。
因为是匆匆撇过,她依稀记得在橘红灯火下,仍显病态苍白的肤色;侵略性的妖冶烟灰一笔一画,细緻地描摹出脸庞轮廓。重点在于那双比起鹰隼猛禽毫不逊色的犀利眼眸,恍惚间竟是雷云般的鸦青。
于是坐回位子后,阿紫不禁鼓起腮帮子喃喃自语:「瞧着刚才那人的脸孔,难道是……?」唔……有可能吗?她侧着头推敲。但怀疑归怀疑,没有证实的通通都是凭空臆测,阿紫甩了甩手,不愿追究那少年跟幼时救下自己的一位娄族姑娘有什幺关联。
毕竟是的话,只会给她带来更大、更深的自责与懊悔。
眼看约好的半个时辰将过,景春迟迟没有回来的迹象。阿紫只好拎起箭袋与弓矢,蹑手蹑脚地来到阳台边,往下一看,却被街上的景象给逼退回去。
是襄国骑队。
以这间客栈为中心,延伸出一个又一个包围圈。各式马匹冗杂,两侧人家灯火下,随风飘逸的令旗毫不遮掩上头那大大「段」字,对名存实亡的齐朝无半点顾忌。
「混帐……」将这副风景尽收眼底的阿紫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指甲狠狠砍进掌心。当今胆敢使用这面旗帜的襄国主将只有两个人,而那两人中随便指一个,都与她有血海深仇。虽然早就知道会再度碰头,但阿紫始料未及的是,东凌居然能迫使那个男人亲自出马。种种不堪回忆涌上心头,她难抑那股愤恨之气。
「大掌柜鲜少理会这间店的事,素来也难得待着,大人还是请回吧。」
或许是一时间忒静谧的缘故,身在二楼包厢的阿紫竟能听见楼下对话。起初她不以为意,只当作不知哪儿的官家公子在店里闹事,吵着要见掌柜;可下一秒,那人的回话让她心中一恸:
「公子且慢,平殷侯接获匿报……」
听见「平殷侯」三个字,阿紫冷不防地抽出白银箭矢,思忖数秒,她又悻悻收了回去。一来是遵守景春的避免冲突;二来是这尚未触及以命相拚的底线。
眼看溜也溜不走,她偷偷于门上凿个洞,查探起楼下事态。
率先找出的是襄国人马。他手持羽扇,一眼就能断定是个不会武的书生,且目光间流转着不逊于东凌的狡黠。不过愈是仔细端详,阿紫愈觉得面善,却想不出在哪儿曾有过一面之缘。
「陇京属中立地带,诸国不得干涉。」顺着稳重声音过去,竟是方才的外族少年,「难道平殷侯要坏了这规矩?」
「也不是这样讲……」书生苦笑反驳,手照样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
「襄国若真全不干涉,陇京可就要成了罪犯的老巢。」
「哦?那便是贵国办事不力,居然让罪犯出逃至此。」面对舌粲莲花的权术谋士,少年仍轻描淡写。他依据对方的话予以还击,甚至不忘来句挖苦:「不过平殷侯会追到陇京,此行势必在得吧。」裏头藏着的讥嘲,在场有点脑袋都能听得明白。
这般露骨讽刺,当事人反倒不愠不恼,只是有些困扰地蹙眉,接着不知为何,朝对面的人群道:「你说捉得到那只狡兔吗?段洵。」
「……」绝大多数人不明所以,只觉得这询问很是莫名其妙;可客栈的小二却各个面如灰土,感觉惊恐到了极点;方才同书生对质的少年,则似在意料之内,不改沉稳自若的态度。唯独也听到这个名字的阿紫,像被宣判死刑的囚徒,颤抖地闭上了双眼。
「你觉得呢?」无预警下响起的低沉男声,瞬间冲击她的鼓膜。
无论多幺努力,尝试封闭对外感官,总有零星的漏网之鱼。阿紫嚥下瀰漫在口腔里的腥甜液体,这使她不只一次怀疑,若当年那个娄族姑娘没有捨命救下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承担这种哀怨?
一时间没有人回话。又过了会儿,段洵为了确定什幺般,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是娄人吧?」
紊乱心神绞成一个又一个麻花捲,阿紫却因此赫然睁开眼睛。当下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幺词彙来陈述,唯有嘴角与手心悄然滴落的殷红花儿,不争气地宣洩了些许心境。
在场少数人才清楚的涵义之后,最初让她颤抖的并非狂怒。
不要回答,千万不要回答……!
阿紫第一个感到的是恐惧,惧怕已经摊在眼前的事实。她目不转睛地等着少年答覆,内心乞求,管他撒谎欺瞒,只要不要说出那个字——只要能保住救命恩人的愿望,什幺都好。然而,她的期盼就跟弱者在乱世里希冀和平相同,一样的卑微。
「……是,又与段将军何干?」中间的停顿很轻、很浅,但足够将高尚的遗志,化为千军万马下的尘沙。
对这答覆,段洵扯出了满意笑容,狠狠刺伤阿紫的视线。嗔怒与战慄席捲而来。阿紫努力调节自己激烈的情绪,叮嘱不要为了一己私情而害景春触入险境。
「你可知道邬京事变时,殷国是如何灭亡、备受世人推崇的两大将门落得什幺下场?」
随着段洵带有奚落意味的威吓,阿紫感觉到有什幺在悄然崩坏。全身颤抖不已,但紧握雕花匕首的心仍坚不可摧。身为将门末裔,她不曾体会过那种荣耀,却绝不允许任何人汙衊它的尊严。然而,真正越过那条底线的,是由鄙夷构筑而成的下句:
「还有……你们娄族那位高高在上的蠢公主,为了保住墨家小鬼的命,死得多自取其辱……也再清楚不过吧?」
啪嚓。
不待少年回应,源于心之深处的那条裂痕已然完全崩裂,只有阿紫自己明白,这背后代表了什幺。
「春姊姊、阿哥,还有……对不住了。」细小的尖锐哀鸣,诉说着最后遗言,是如此恳切真诚的道别。
近乎无人察觉下,这间厢房里发生了,计算之内的转变。
未能反应的瞬息,疾驰的银矢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