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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久歌》〈章五七?行蹤尽匿〉#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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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说说笑笑,直至更漏渐长,夜色渐浓,向云烟早将黎月带回房哄睡、宅中悄悄沉静下,师徒几人方带着一身醺然,放下酒盏、散去歇息。
仲春不燠,已然有几分沉醉的殷神风与黎久歌在这方面遂也不拘小节,拖着脚步就各自回房睡下了。倒是素来挑剔的萧静之,因一路舟车劳顿、坚持要沐浴过才肯睡下。
白烟氤氲,当在萧静之浸于汤水中、闲适、仔细地沐洗时,整座屋宅、连同这座日夜规律的舒城,已复归寻常夜里的幽寂,万籁俱静。
浴毕,他穿着一袭曳地雪白单衣、散着一头幽柔乌丝,一身舒服而慵懒地走出浴间、正準备回房歇息,却无意瞥见前方一列厢房的角落边间外,一抹淡然的身影,披着清浅月光而立。
萧静之望清身影,徐缓曳地的莲步跨大了些许,来到那人近侧。
「师尊,怎不歇息?」他声息如兰,轻问。
「让你们几个崽子灌了几碗,若不先吹吹夜风解解酒,明早起来定要犯头疼。」岳清砚瞥了萧静之一眼,无奈笑着。
「师尊可别看我,灌你酒的都是言远与君胤啊。」萧静之赶紧摇着手澄清,可也不免替两位兄弟帮腔几声,「我们以往在汴梁,总是想见便见,现在与君胤聚少离多,此回我终于得空与言远一齐过来,更难得师尊也在,这可是当年河南道郊一别后、咱们师徒四人首度团聚,大家才一时乐得没了分寸。」
「为师何尝不知。」岳清砚沉沉一吐长息,眉眼温淡。
「说实话,当年学艺稍成,师尊说自己尚有一段云游的岁月,咱们师徒之间缘分暂尽,遂于河南道郊一别。回转汴梁后,徒儿与师弟二人多有留心打听,却始终无师尊行蹤消息,还以为此生当真再见不到您了。」萧静之不禁感慨,却未耽入伤感,反而一转轻笑,「没想到当年在山道谷底搜找君胤时得以偶遇,更未料到,惯于漂泊的师尊竟就在君胤身边陪伴了这些年。」
「既云暂尽,便是有再续之机。不过这幺多年来君胤未让为师失望,现在剑艺已是精进得不再需要我指点了。」岳清砚欣慰莞尔。
「多亏知晓师尊在君胤身边,也让我等远在汴梁,少担了几分心。」萧静之接续道,此际话语尚带几分轻盈。可蓦地,萧静之敛下眸眼、声嗓一低,「但徒儿……有一事甚是好奇。」
「嗯?」岳清砚偏过头看着他,微微疑惑挑眉,然而眸中的平淡不起波澜,却好似已然明白萧静之欲问为何。
「师尊曾说,有一名少年,能看见他人的命运,那他……是否看见君胤的了?」夜下,萧静之低微的嗓音、难以察觉地细细颤着。
当年别离,从幼年起就跟着岳清砚的他自然是最不捨师父的一个,可岳清砚只是笑了笑同自己说,没有谁,能长久陪着谁一辈子,而他本是孑然漂泊的命,不拘于一处一地,生命之中所遇所见,终究都是过客。
可他却在此驻留了这些年。萧静之思及许久前,岳清砚在那处乡野郊宅同自己说过的故事,心中生了细微忧虑──岳清砚之所以留在此处,莫非是君胤……
「……是看见了。」岳清砚答得好整以暇,并未意外萧静之突转话锋。
「那君胤不会有事吧?!」萧静之紧张起来,赶忙追问,见到岳清砚当下默然未应,方虑及如此问法不妥。他挫败地抿唇垂首,断了念想时,突然听见岳清砚沉嗓如喃:
「他用情至深,即便劫难不属于他,他也必受伤害……」
「是静妍?!」从岳清砚曲折言语中,萧静之惊然意会过来。
「她是个可怜之人……若非君胤,她或许还是名满皇城的相府闺秀。事到如今,也说不清究竟是谁牵连谁了……或许,他们二人的命运注定如此相缠。」岳清砚歎然垂了眸。
「可若非弟妹,君胤如今许还是当初镇日抑郁的模样……」萧静之不禁怅然低喃。为何这份感情,如今却要反过来折磨两人?
萧静之如今方恍然。原来岳清砚之所以留下,不是因为黎久歌,而是因为向云烟。然而思及向来温柔善良的向云烟,竟会有所劫难,心中的担忧与不捨同样强烈。
「莫非又是雷鸣?」向云烟若有劫难,萧静之目前也只能联想到此人了,见岳清砚沉默,并未回应自己,萧静之便也不追问,毕竟他明白,这些事情本都是不该说的。
可岳清砚明白,纵使是再不可洩漏的天机,他也藏不住──只要自己有一丝一毫妄想着能挽救些什幺,他就不可能完全瞒过这些徒弟们细腻的眼目,毫不起启人疑窦地暗中施为,尤其是向来了解自己的萧静之。
只怕将来,他也同样必须向黎久歌与殷神风坦白一切。
可此时的沉默,却不只是这个原因。纵能说得,他也不忍说,连光是试图忆起那日所见的画面,心里都觉酸涩。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只是……有些异样之处,他还不能理清。
「静之。」思索间,岳清砚唤了声。萧静之微微偏过头,迎上岳清砚难得有几分迟疑的眸光,「你们选在此时来到,或许……是上天默许的一丝转机。」
「徒儿……能怎幺做?」听出岳清砚话中深意,萧静之双眸登时炯然,连忙追问。只见岳清砚微微偏身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萧静之仔细听着,记于心中,面上却同时渐露迟疑困惑、甚至有几丝为难之色。
「师尊,为何……」萧静之总是相信、岳清砚行事必有其原由,以往许多事,他若未说,自己便不追问,可此回,他当真一丝一毫也参不透,明明才说起向云烟的劫难,为何如今却要……
他不禁启嗓追问,却见岳清砚低敛了眸,竟也是一方恍惚神色。
「为师明白,若久歌知晓此事,必会勃然大怒。」岳清砚慨然低道,恍惚之中,却又有几分坚决,「但有一事,若不尽快确定……届时恐怕就太晚了。」
「竟有这般严重?」萧静之微微蹙起眉,心中郁去了半分。
「如今一切未明,待一切缘由明朗,为师定会明白以告,不让你怀着这份歉疚。」岳清砚只如是道,便默了声。萧静之知晓这便是岳清砚目前所能透露,便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随口和他聊起一些闲事。
一番闲谈,夜色早又浓黑许多。各自回房歇下时,萧静之墨髮如瀑、曳着一袭雪白单衣,行于月色洒落的迴廊,方才沐浴完的闲适与慵懒,已让凝肃与深思取代。
缓步间,他亦恍觉,或许岳清砚一开始伫候于房外,非为吹风解酒,就是为了等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