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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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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有几两心思,这新主母凤眼一瞥,似乎都看得穿,每个人该是什么具体差使,那朱唇一启,又都说到了要害上。这正月的寒天里,那些问完话的家丁奴仆们,抬脚出门来,却少有不抹把汗的,抹完汗,才敢去沾那份大将军新婚的喜庆,寻个无人处,赶紧数一数那沉甸甸的封赏。

    这一转悠,一问话,半天功夫,也就这么过去了,但这主母威严,赏罚规矩,也算是定下了。总算歇了口气,回屋里吃午饭,一边吃,一边心里又开始盘算开了——

    她发现,这大将军府,还不是一般的穷。训军教头的职位,官品低,俸禄也低,可偏要撑起一个大将军府的门面,真是捉襟见肘。那账房上,已经在入不敷出,寅吃卯粮。

    这诺大府邸,处处都要花钱。那前堂后屋的空架子,得需些不计价钱的好东西,慢慢陈设,方显贵气;后头的大花园子,那些叠石假山,活水清泉,花香树影,也是日日都需得大把银子来养,几日荒废,就显破落;这好几十号家丁奴仆,都要吃饭,都要工钱。还不说那日后与曦京权贵之间的往来应酬,更别说,要养她往日的骄奢生活。

    一番思量,午饭也吃得没胃口了。她几时是为银子犯过愁的人,以前有柳河洲,财神爷似的,替她生财,财源滚滚,养上八千私兵,都不在话下。可那厮,现在也不知流落到西域哪个温柔乡里,跟哪个胡姬缠了鬼混,乐不思蜀,也没个消息。那枚可以将柳家当银号取的金钱币,她当初给了风玄墨,不知所终,也不好去问,即便是要了回来,她也没那脸皮,因为穷得揭不开锅,而去柳家讨口似的伸手要。

    她到是曾有过富庶的汤沐邑,可是,当初北嫁之时,被兑换成嫁妆了,而那一百零八车嫁妆,又几经波折,有些扑朔迷离……

    巧的是,她这厢犯愁,是不是该找皇帝谈一谈,午后过点,皇帝就来看她了。说是清晨见着她那模样,不放心,还是捡了个这午后空隙,来看看。

    可那皇帝入了内堂坐定,见着他皇姐,胭脂遮面,也掩不住那青色眼圈,却是一脸财奴的精亮目光,只字不提昨夜的难看,只伸手向他要嫁妆,他才觉得,自己是自投罗网。

    “陛下,我出嫁北辰之时,曾有一百零八车陪奁滞留在辰国南关城。在栖凤城那几日,就听那边过来的商旅们说,那些嫁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好像是给神通的香雪海马贼劫了……”夜云熙说到此处,就停下来,拿那青肿红眼,直直地盯着她皇弟。

    “果然瞒不过阿姐,是朕要了回来,这两年频频征伐,那妆奁,拿去充军饷了。”皇帝也不隐瞒,答得直接。

    “我嫁给西凌王赫连赤那,你给西凌王庭的国书上写明了,八千鸾卫作嫁妆。你知道,西凌人是认了我这个王后的,托雷小大王至今叫我母亲……”言下之意,她对西凌王庭是有些影响力的,曦朝要对西凌继续施加影响与控制,就不能亏待了她。

    “那八千鸾卫,现属京畿驻军,依旧扎营在木樨镇。只是,如今就算给了阿姐,阿姐也……养不起。”皇帝有些犯难,可那直白话语中,亦有为难她之意。

    “那不就结了,一百零八车妆奁与八千鸾卫,这两笔嫁妆,我都还给了你,你是不是该给我换点别的?”

    夜云熙瞧着那愁眉苦脸的皇帝,笑着说到,一如幼时,戏那贪心的黄毛小儿。她本就无意要回一百零八车妆奁与八千鸾卫,只不过做了个话套子,这小气鬼,还真的往里面钻。

    “阿姐……想要点什么?”皇帝苦笑,却又只能大度地随她索要。

    “西凌王庭的每年进贡,或者燕山十六州的每年税赋,你任选一样,在其中十里抽一,作我的汤沐资。”她试着伸手,却不贪心,要得不多,十里抽一,养得起她的大将军,就成,狮子大开口,要多了,皇帝反而心痛。且这两样里面,都有她曾赴汤蹈火的功劳,皇帝自然懂得。

    果然,皇帝爽快应了她。见她已经开始在满门心思敛财,便知她心境无大碍,便托口说下午还有御书房朝臣议事,赶紧撤身去了。

    送走了皇帝,夜云熙这才松懈下来,宽了衣袍,往榻上靠躺了,借着那午后才钻出来的冬日暖阳,半天好眠。这有财伴身,果然是倍增安全感,这陌生的将军府,她也不排斥了,那变得陌生的人,她亦觉得,更有勇气去靠近了。

    心下安稳,就睡得香甜,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想着这晚膳的问题,便问大将军回来没,青鸾早已摸得清楚,说大人在军营里吃饭,夜间才回来,让她自便。

    怕是躲她吧,就这么不喜她,与她共坐一桌用餐,也不愿?突然就觉得午间囫囵吞下的一餐,尚未消食,又瞧着今日这夕阳甚好,便起了心思,想到那花园子里去走走。

    青鸾和紫衣赶紧跟了,随她去后面,至那圆形门洞处,她回头瞧了瞧这两个拉风的丫头,突然觉得,这自家宅里转悠,还摆着公主的谱,若是那人知晓,又要说不喜欢了。遂摆摆手,让两妮子一边歇了,她一人进去,静静地走走。

    一步跨进那洞天胜景去,又细细地走了一遍,看了一遍。昨夜无心赏景,晨间又仓促扫视,此刻,夕阳映照之下,方觉得这园子,尽显名家手笔,轩亭水榭,花窗回廊,平台曲室,奥如旷如,颇有些散漫自由,天然之趣。

    瞧着瞧着,就生出些怪异之感。这新宅府邸,处处显仓促,唯独这花园子,最合她心意。此刻,追问何故,原是有些眼熟的缘故,园林布局,依稀如她丹桂宫中的园子,却又有些方位不同,微妙变化。触目之处,昨夜那处叠石假山矶滩水岸,像极了丹桂宫里那处池子——那年,她要给沈子卿下药,却自摆乌龙,喝了合欢散,让凤玄墨将她扔水里解毒,那人牛一样陪着她一起下水的那处。连那水上凉亭,八宝暖窗,四角飞檐,都好生相像。

    看来,她得去询一询,起这新宅府邸之时,那打造园子的人。再定睛一看,突然间,心中未解的狐疑被打断,这夕阳下赏景的心情,也被一扫而光。暗骂自己糊涂,真是吃撑了没事做,跑这里来做什么?

    就是那处水岸边上,阿依莲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长袖轻拂,玉指轻拈,往水中抛撒吃食,逗弄水中鱼群。抛开成见,那模样,还真如一深宅闺女,幽居独处,一派悠闲妙曼。

    下一瞬,又猛地警醒,庆幸自己来得好巧,巧得窥见了某些人的秘密。不是手脚筋脉尽断吗?几时都能端稳木匣,还能手指捏物了?

    夜云熙直觉得,心中那斗志,已经不听使唤,本能地熊熊燃烧起来,撺掇着她,几步上前去,热情地问候那姑娘:

    “莲姑娘好兴致?”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四十九章莲姑娘落水

    “莲姑娘好兴致?”

    夜云熙一声问候,裙摆摇曳,从那平水曲桥上走过去,眼看要行至那莲姑娘身边。莲姑娘猛地侧头,看清楚是她,神色突变,如白日里见了夜叉魔鬼,紧跟着,身子一偏,连人带椅,齐齐滑进池中,溅起的冰凉水花,飞她脸上,亦惊得她有那么一瞬没反应过来。

    她就如此可怕,能将人吓得掉水里?那沙漠匪首都做得的狡猾女人,竟能被她吓得掉进水里?

    瞧着眼皮下,池水中,轮椅侧浮,人却没了影,敢情这池水,还有些深。

    “来人!”她扬声大喊,不远处就是阿依莲的居处,那服侍的奴仆,总该在里面吧。可一连喊了几声,四下寂静,无人应她,心中恼怒,这些奴仆,耳聋眼瞎的,干什么吃的。又想起青鸾与紫衣,被她甩在了园子门口,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只见水中咕咕冒泡,仍不见人影,夜云熙心中就有小恶魔蹿起,这阿依莲,信口雌黄,恨她入骨,她巴不得,这可恶之人沉了水里起不来。可一转念,这毕竟是那人心疼的妹子,终究还是不忍。

    遂脱了鞋袜,解了外裳,跳进那池中去。她其实水性不错,只是,这寒天里的池水,浸骨的冷。赶紧咬牙埋头,钻进水中一阵摸索,将那个已经喝了一肚子水的莲姑娘,给托出水面来,再往岸上送。这时,那个贴身照顾阿依莲的丫头,细眉细眼,却手脚壮实的,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见着这光景,吓得一脸哆嗦,赶紧帮她将人拖上岸来。

    等她浑身湿漉地爬上岸来,狼狈坐了,赶紧指导着那粗使丫头,将阿依莲胸腹中的淤水排尽,听得一声呛鼻咳嗽,触手鼻间,回了丝暖气儿,才让她赶紧将人带回屋里,该怎么伺候怎么伺候着。

    一番落水动静,自然惊动了周围奴仆,青鸾和紫衣亦寻了声响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她一边哆嗦着起身,挂紫衣身上往回走,一边又给青鸾派差事,要她趁天黑前进宫去,请徐太医来,给阿依莲治治这落水的寒气,顺便也瞧瞧手脚的伤。

    青鸾一副恨不得冲她翻白眼的刁奴模样,终是极有涵养地忍了,笑说这大将军府,可请不起太医。她安慰那妮子,说先将昨日婚仪收的礼金拿来用了,后头她自有办法,这才将青鸾给支了出门。

    这才回了正屋厢房里,热水沐浴,烘干头发,换了干爽中衣,拿锦被将自己全身裹了,坐在床上,打着喷嚏,抹着鼻涕,跟紫衣闲话。

    紫衣一边收拾,一边语重心长地,训她家主子,滔滔不绝:

    “那自作孽的人要掉池子去,就让她掉下去好了,公主那么心慈作什么。这身子,哪禁得住这样折腾,不是说重伤初愈,要多将息吗?公主就往那冷水池子里去将息……

    “她那样对公主,公主竟然还请徐太医来给她瞧,这曦京皇城里,有几家姑奶奶,请得动那太医院之首?徐太医要是知道,请他过府来,原是瞧一个那样的人,也要觉得,是损了他的身份……”

    夜云熙有些发晕,不知是紫衣的话太啰嗦,还是烧呼呼的低热渐起。她知道,青鸾紫衣的心思,是替她鸣不平,可是,她想,尽量仁至义尽,让那人无话可说。此刻那昏劲上头,她着实想往那床上躺了,便打断那牙尖侍女的话头:

    “紫衣,我先睡会儿,等下徐太医来了,也请他给我开一副汤药,去去寒气。”

    说着,拥被倒头,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可又睡不实沉,鼻喉间越来越堵得难受,头上也犹如套了紧箍咒,越来越紧疼。

    着实耐不住了,索性睁眼掀被,翻身坐起来,正想让紫衣端水给她喝,却猛地看见风玄墨站在床前,凝眉垂眸,看着她出神。她揉揉眼睛,又晃晃臻首,确定这不是梦,才笑着问他:

    “你来作什么?”莫不是听说她不计前嫌,跳下寒池勇救阿依莲,特意来谢她?还是说怕她感伤寒,特意来看她?那人尚未开口,她却先起了暖意,那清俊挺拔的冷漠身影,比先前动不动脸红的局促模样,多了几分成熟之韵,杵在她床前,她偏偏觉得暖,那晕乎乎的笑意,就在嘴边荡开来。她就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总有回报。

    “公主……请自重。”风玄墨蹙眉说到,似乎有些不耐。

    “……”那拔凉拔凉的声音传来,顿时浇灭她内心燃起的小火苗。那笑,就僵在脸上,如娇花凋颜。她不懂,她哪里不自重了?以前,她在他面前,不自重的时候,多了去,也不见他这般厌弃。

    “征伐西凌时,我潜入西陵王庭,阿依莲为了掩护我逃脱,被西凌人捉住。公主撺掇西凌王,挑了她的手脚筋脉,不提也罢。可如今,她手脚皆残,已是废人,对公主也不是什么威胁,公主何必还要置她于死地!”那人沉着声音,责难于她。

    原来,在他记忆里,她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末了那句,她就听不懂了,她不是刚刚才舍己为人了一回,怎么变成了要置阿依莲于死地了,隐隐中,那些从小见惯的深宫伎俩,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早就该料到,那阿依莲,本是个狠毒的角色。一时间气得嘴唇颤抖,声音里,浸染着一种被陷害的无辜与绝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大致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可是,仍然想听他亲口说来,将那沉沉的辛酸,变成尖锐的痛感。

    “照顾她的丫鬟说,亲眼看见,你将她推下了池水。”风玄墨的话,真如那剑刃穿心,利锥刺骨,给了她尖锐的痛感。

    “我吃撑了没事做,我既将她推下水,又跳进池子去捞她作什么?”她整个人都被刺得尖锐起来,掀了锦被,散发赤脚,衣裳不整,提了音量,尖着声音反问他。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目,有些太泼了,定是他不喜欢的样子。可是,那阿依莲,实在欺人太甚。

    “也许,公主是想折磨她吧。”风玄墨又皱眉说来,不知是在找理由说服自己,还是那贱人在他耳边,还说了些什么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的!

    她看着那频频紧蹙的眉头,直觉得,心也跟着皱了起来,紧疼得难受。又见着他似乎是觉得话说完了,此地也不愿久留,已转了身,直直往外堂走。

    她就尖着嗓音,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阿墨!”低热晕沉之下,声音嘶哑,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依稀桌上茶杯在颤,内室珠帘在颤,兴许外头的青鸾紫衣,冬日枯树,都在颤。

    那转眼就要走出内室之人,被喊得一怔,转过头来看她,那神色中,有疑惑与惊讶,仿佛是从未听过这样的称呼,一时尚不确定,是在喊他,可这室中无外人,不是唤他又是在唤谁?

    夜云熙趁他愣神瞬间,跳下床来,几步跑至他跟前,挺身拦了人,千言万语齐齐用涌上心头,她都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又怕他听得不耐烦,拂袖抽身要走,便抬手去抓他两臂衣袖,拖着问他:

    “你可记得,你当日潜入西凌王庭,是去做什么?”

    “……那日曦军刚至月亮湾南岸,两军交战在即,自然是去探明敌情。”那人未料她先问起这遥远之事,略加思索,方才答她,合情合理。果然是什么都记得,唯独将她……抹了去,难道,这世间真有此种失心断肠蛊,让人怅然神伤?

    夜云熙突然扑身上去,伸臂缠手,扣住他后腰,急急地说来:

    “我今日没有推阿依莲下水,她的手脚,不是我弄残的,你的亚父,也不是我逼疯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唯一做过的,就是让你忘记了我……”

    哪些是她没有做过的,哪些是她独自承受的,她都想,告诉他。可是,才几句话,已说得自己悲从心来,晕眩上头,身子止不住发软下滑,眼中金星直冒,阵阵发黑。

    她赶紧咬牙强撑了,像攀大树一样,攀在那窄身紧腰上,忍住犯晕,绝不放手,那虚弱身子,已经没骨气地,半截滑在地上了,她仍是死命抱着他的腿弯,让他迈不动脚步。

    就算是强来,她亦想要这样靠近他,抱着他,满鼻闻着他的熟悉气息。从云都城离开,颠肺流离,辗转反侧,一路走至今日,支撑她的那根心弦,不就是想着,还能这样靠近吗?

    同时,她亦要赌一把,他现在对她,纵然冷面冷心,可这心地纯善之人,既然可以忍着记恨她讨厌她的心思,娶她过门,给她一个容身之所,那么此刻,见她晕倒在地,一定不会绝情到,扔了她在地上,甩腿拂袖,扬长而去的。

    果然,那人腿间动了动,终是不忍,俯身抱了她,将她搁回床上放好,又拉了被褥过来给她盖了,还伸手给她掖了掖被窝。

    她就闭着眼,醒着心,强撑着清醒装迷糊,身子软绵绵地任他摆弄,却趁他俯身掖被窝之时,将他一角衣袖抓了,紧紧攥在手里。

    于是,当风玄墨直起身来要走时,就发现走不动了。

    “公主,松手。”她听见头顶,有个声音,无奈唤她。

    她庆幸这曦京的居家常服,宽袍广袖,抓得牢靠,继续闭眼装晕,却不说话,也不松手。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以前,他是如何缠她的,她今日,就如何还给他。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五十章山不来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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