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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16
- “我……我来……看看新娘子。”先前在这新娘子面前,她一直端得……很好。来时一路上都在想,她数年痴心,被沈子卿就这么瞒天过海,一门急就亲事,给硬生生了断,像似生怕动作慢了,又给她搅浑一般。她就觉得这人未免太轻看她了,自己总该要做点什么才行,像柳芙苏那般,醉酒撒泼,其实她是不屑的,平白失了气度,丢了颜面。要做,就要做些让他哑口无言的事。
等后来进了这喜房,那满目静谧喜色,说来也怪,确实让她安静了下来,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放下。可此刻,这人怒气冲天地赶过来,八成是以为,她是来砸场子,或是为难新娘子的吧,那眼神,恨不得将她马上……扫地出门。果然,那天神又朝她怒语相向:
“现在看过了,请回!”
那说话语气,怎么跟八辈子的仇人似的,她不过就下了一次药而已,且还未遂,怎么就将他得罪得如此深了。夜云熙也是有些倔劲的,她几时唯唯诺诺,逆来顺受过。
于是,他越是强硬,她便越是执拗,他要误会,她亦懒得解释。本来是想要走的,此刻却想跟他卯上。索性略仰了脸,笑意嫣然,娇俏央求:
“新娘子看过了,可我还想……与新郎官说说话,行不?”说话间,恍惚如从前,在太极殿书房,与他争辩,一通歪理瞎掰,非要说得他摇头认输,才作罢。
“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我前头还有事。”那人却无她一样好心情,说的有些不耐烦。且就在那红锦帘幕边站定了,丝毫不挪动,等她说话。
“这……”夜云熙有些犹豫,转头看了看旁边新娘子,那正主儿正滴溜溜一双大眼睛,将她与沈子卿轮番打量。夜云熙突然觉得,这场面,怎么如此……荒唐滑稽。
未曾想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杜御史家的千金真是个纯心的妙人,只见她怯怯地站起身来,试探着说了句:
“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不必!”沈子卿抢声说道,杜清巧又怯怯地坐了回去。
“也是,哪有新娘子挪地方的道理。”夜云熙跟着讪笑,又去看沈子卿,言下之意,你若不怕我说些荤素不忌的,尽管就在这里好了。
沈子卿终于转身朝外走,夜云熙回头朝新娘子一笑,快步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门口本是一群窃窃私语的姑娘婆子,突然齐齐噤了声,低了头,拿眼神余光偷瞄二人。沈子卿铁青着脸,于人群中走过,夜云熙也跟着视而不见,只听见行走间,自己衣裙悉索。心里有些叹气,今日这事,终还是闹得有些大了。
待转角进了边上一间小书房,沈子卿将房门一关,转过身来,看着她,神色隐忍,不言不语。
夜云熙看着那克制模样,赶紧开口说话,生怕说得慢了,那人一怒之下,将她当众扔出沈府去。
“我今日来,真是来道贺的,我把那块墨玉……送给你夫人了,你若不信,等下可以去问她。”
看见沈子卿神色一凝,怒气似乎消散了些,她也就定了神,接着说下去:
“腊八节那日,那药……是下在我喝下的那盅茶里的……后来只得在冰水里浸了些时候,这十几日都在床榻上将息着,前两日才起得来。只是太医说,寒气入了心骨,以后恐怕……子嗣困难……”
她终还是将这些话说与他听,虽说有些矫情,可实在无人能说,也实在有些委屈。这人,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准备放下之时,总还是让他知晓吧。
“我今日来,真的无意纠缠大人,只是想与新娘子说几句话,看看她的性子品貌,看看她,是否是大人的良配,看看她,能否照顾好大人……”
夜云熙突然觉得,她是真的放下了,放下了尊严,放下了骄傲,放下了那种强求的执念,只剩下仰视他的姿态,一如初见,觉得他眼神清澈,才华灼灼,坚毅如高山,深厚如大海,一颗少女初心,不求拥有,只望他安好,愿他珍重。
“可后来,大人进来了,我便想着,还是……道一声别吧。兴许,以后……难再见。”夜云熙说的有些艰难,见着沈子卿的脸色……不太好看,便赶紧深吸口气,将后面一句说完:
“开了年,我想跟柳河洲,去西域。”
话音刚落,已是声音哽咽,她今日真是太没骨气,不知是不是这身子不太康健的原因,那种惆怅忧伤,总是填得她心里发胀。
再去看面前那人,方才关了门,就一直立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弹过,那面上的神色是……她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大概是深深的痛苦与极力的克制缠绕在一起,便是那副模样,薄唇在微颤,还有那喜服宽袖下,亦在抑制不住……颤抖。
刹那间,她明白了,接着便是心如刀绞,泪涌如泉,流了满面。
她以为他是被她纠缠得怕了,才想要一劳永逸地,摆脱她。如今看来,他的确是怕她,他怕的是,与她靠近,与她独处,他怕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心!
初时,她明明看见过,他眼里的温柔,所以,赶着上去,想要靠得更近些。可他却开始千方百计躲她,避她。于是,她越发纠缠,只为去证实,那不仅仅是她的幻想而已。那些锲而不舍,死皮赖脸的过程,如同去拈一枚镜中花,捞一轮水中月,耗尽心力,却又手中空空。
如今倒好,当她放下的瞬间,猛然抬头,却突然间看清楚了——那痴心执念,一心想求的东西,一直都在,可是,仍然,永远求不来,得不到。
这个人,宁愿另娶他人,然后,用一辈子去后悔,去想念,也不会,放弃一切,来与她执手!宁愿做着他认为正确的事,然后,在寒夜里忍受剜心之痛,刻骨相思,也决不会,随心逐愿,任性一回,去做他想做的事!
越是看得明白,越是凉意袭来。她还能说什么,你若无情我便休!你的家国,我都成全!遂两步走上前,想从他身边绕过,出门去:
“请大人移步,我该回去了,你与我,还是不要独处久了,免得空惹些闲话。”
见他立着不动,夜云熙便兀自从他身侧绕过,伸手去拉门。
那人突然转身,一把从身后将她拦腰抱住,止不住地颤抖,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如跌入一个美妙却不实的梦境,浑身温暖,却是脚下虚空,担心下一刻的无尽跌落,遂任由那泪,不住流淌。
“昭宁……”那人艰难地出声唤她。
她挣扎了转过身去,拿手指去碰触那人颤抖的薄唇,柔声静气地说道:
“大人,请……什么都不要说,您的心意,我已知道,我把它刻在心里,便足够温暖,足已让我度过今后所有的艰难,祝愿您跟夫人白头偕老,一定要开开心心,长命百岁,等着我回来……看您。”
她用了敬称,放下了中间的恩怨,抛开了变调的缠绕,只回复初见时分,那满腔仰慕的少女纯心。
“大人着这喜服,真的很好看。”一边努力冲他笑了笑,一边替他理了理喜服上的褶皱,末了,抬起袖子去抹了一把那满脸的泪水,然后,转身,拉开门,抬脚走了出去,不再回头。
一路疾走,那红得跟核桃似的眼睛,让今日本就热闹的沈府,亦当成了热闹来看。夜云熙也不在意,后来青鸾跟了上来,将斗笠面纱替她遮上,她也由她。
她只觉得,步伐轻盈,身轻如燕,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宽阔与快慰。柳河洲说得对,她真的是有些笨,强求不来的,放下便是成全,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没有谁,会是谁的唯一。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用不了多久,沈子卿便会与他夫人,恩爱成双,儿女成群,当然,她夜云熙,亦可能会是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可是,终究也只是一颗朱砂痣罢了。
而她,离了沈子卿,终会有其他人,来呵她护她,给她暖意,免她惊恐,让她……一生安放。
出了沈府,大雪初晴,云霞映雪,天色煞是明亮。夜云熙只觉心头激荡,想要活动下筋骨,纾解一番。
“青鸾,我想上乐游原,骑会儿马。”
“哎呀,好主子,这都什么时辰了,又天寒地冻的,且这身子刚有些起色……”青鸾在一边皱眉,为难得很。
“太医也说了,不能成日里歇着,需得多活动筋脉。你只管牵马来,我顺便去木樨马场看看。”
第一卷 相见欢 第三十一章公主养的马
曦京人爱马,大概是因为这四蹄动物,能满足身处曦京这一旖旎繁华之地的人们,对远方大漠旷野豪情的无尽想象。
据说先皇以文治国,并不甚喜爱骑马耍剑之类简单粗暴的体力运动,但昭宁与今上早年曾在北辰做了三年质子,其间见识了北辰皇族的尚武之风,又琢磨出这皇族喜好与国人尚武,兵强马壮之间的关系,遂大兴骑射狩猎之风,贵族男女,自幼需得学习骑射,每年春日,举行乐游原赛马,每年九月,又兴夷山秋猎。
因此,熙乾年间,曦京人渐渐爱马成风。买马,养马,驯马,骑马,赛马,最不济的,那些文弱书生,望而兴叹之余,也要铺了宣纸,研墨提笔——画马。
昭宁便是这股曦京爱马旋风的中心,在木樨镇,不仅有的八千亲兵鸾卫营,还有的马场,里面精养着数百匹从西凌国买来的高头大马。
闲来无事时,有时会去鸾卫营转悠转悠,有时也会来马场看看。有几匹纯种的汗血马,甚是喜爱,还一一给取了名字的,马场里便当宝贝似的金贵养着。
这一日,从沈府出来,在乐游原上驰骋了一遭,到了木樨马场,已是傍晚。天边霞光渐暗,她亦不准备回城了,先看看那几匹骏马儿,夜里再至鸾卫营看看那根木头,不知最近长进如何。
马场的人没有想到她在这时点上驾临,有些措手不及。她也不拘泥,索性退了众人,让他们各自忙去,只与青鸾,沿着那一排一排的马厩房,信步转悠。那泥土湿气,干草芳香,甚至连那四蹄畜生身上的野腥味,她都觉得,远比宫中沉檀来得清新鲜活。那浓郁沉檀香气,有时真令人有窒息之感,因为,那里面,不知掩盖了多少百年皇城的腐朽血腥味。
遂一步一步走来,那些马儿,用清澈的眼神看她,她也报之以微笑,一番天真交流,颇能安神定气。
“我说,喂,别装死,快起来,我们统领大人可怜你,叫我给你送些跌打药酒。”
行至一排马厩末端,忽听见转角另一边,有个高高低低的说话声,有些耳熟,又说得怪异,夜云熙抬手示意青鸾,两人悄然站住,待听下文。
那边一阵沉默,那声音又接着说道:
“咱们这鸾卫营啊,你可知有两个规矩,一个是明的,一个是暗的,都是要命的。明的规矩是,你只要打得过我,我便敬你,比如咱们刑大人,他做统领,可不是一句话,就稳妥了的。那是将这八千鸾卫,一个个地打服了,才管得住的……”
这腔调有些油滑伶俐,说起话来,跟宫里那些小公公似的,金鱼冒泡,一串一串的,往外吐。夜云熙依稀想起来,她的鸾卫营中貌似有这么一个伶俐角色,应是邢天扬身边那个亲兵,她记不起名字来了。这亲兵是个多话的,又听他一阵唠叨:
“你功夫好,本来,咱们上下都敬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触了那个暗的规矩。那就是,殿下,冒犯不得。这规矩,明说不得,可不小心触犯了,却更是要命呐。殿下是谁呀,那是咱八千儿郎的一个念想,喏,就像这会儿这天上的云霞,只能看着,不能揣着的……”
这厮说得她有些糊涂,也不知在跟谁说话,是谁要将她揣着了,她怎么不知道。
“你说你要是得宠,就留在殿下身边,别再回来,也就罢了。有殿下护着,他们最多嫉妒,也奈何不了你。可这一次宫宴,一夜春宵,殿下又把你给忘了。偏偏你还要回来,你这不是,触犯了众怒,还要送上来找打吗?……”
听到此处,夜云熙终于听明白了,这鸾卫营里,皆是些血性男儿,最喜用拳头刀剑见真章的,莫不是以为她将凤玄墨当做面首来宠,于是合起伙来,将他给打了。一下子,心里有些不快,抬脚走过转角,去看那马厩中情形,那亲兵小厮背朝着外面,不知她来,还在叽里咕噜地冒话:
“你也别指望咱们的公主殿下来救你,咱们殿下喜欢两件东西,一是俊俏的儿郎,二是膘壮的骏马。只可惜,殿下对骏马,比对儿郎,还要长情些。你是不知道,上次南风馆那位,得宠时,公主也带着来过一次鸾卫营,那眼睛都是长额头上,后来被陛下咔嚓一声砍了,公主不也是没吱声儿,听说,连他姓什么都想不起了……
“他们将你扔到这马场来,也不算寒碜你。你看你旁边这匹马,叫狻猊,殿下亲自取的名字,她可喜欢了,隔三差五,都要来看看,带出去溜溜,你说你现在这模样,可有比得上公主养的马……哎呀,殿下……”
那亲兵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摸那匹狻猊骏马,侧身之间,终于瞥见了外面站着的人,惊吓得怪叫一声,四肢发软,化作一滩泥,伏在地上,头点地。
“滚出去,自己掌嘴!”夜云熙走了进来,沉声呵道,又抬起脚尖给了那亲兵一下,便见他跟轱辘似的,滚至马厩外边,一个激灵,爬起来跪好了,左一下,右一下,开始自己赏自己耳光,啪啪打得响亮。
夜云熙这才转过头来,去看那干草堆里的人。只见这腊月底的寒天里,他只着了一身单衣武服,上面满是风干血污,裸露的皮肤上,皆是青乌,手上与额角,还有些伤痕血口。胡乱倚躺在那干草堆上,吃力地抬眼皮来看她,像是看清了是她,眸光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很快归于暗淡,垂了眼皮下去。
先前以为是他那闷葫芦本性使然,任那亲兵呱噪挖苦,也不还一句口,此刻看来,是疼痛疲惫,根本无力说话吧。夜云熙看得有些……莫名愧疚,方才那亲兵一番啰嗦废话,她倒是将这来龙去脉听清楚了,这人,毕竟是因为她的无心之举,大意疏忽,才被鸾卫们折腾成这般模样的。
且那亲兵的话,有些像是在打她的耳光,她对这木头,好像真的,还没有对她的马,那般上心……
脚边就是方才那亲兵带来的跌打伤药,夜云熙蹲身弯腰拾了,上前往那干草堆上一跪,拨了药瓶塞子,用指尖沾了药膏,往凤玄墨手上,额角,脖颈间,但凡裸露在外的青乌皮肤上,一一涂抹揉擦。
听得一丝隐隐的抽气,应该疼的吧。她又放轻了些手上的力道,那人还是有些蹙眉,手指碰触处,有些热乎,便伸出手背去试那额间,果然滚热烫手,发着高烧呢。也是,这天寒地冻的,他一身挂彩,外表瞧着已是惨不忍睹,还不知有什么内伤,穿得又单薄,也不知在这里躺了有多久,就是铁人,也受不住。
她有些急了,将手中药瓶一扔,撒气往草堆中一坐。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伺候人!尤其还有个重伤的病人!索性扭头冲外面喊道:
“青鸾,叫营中的医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