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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罪夜(二) 虎牢森然·定审读判
- 九原城北郊,虎牢。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被残月照亮的九原旷野中,西风萧肃,寒气凌冽,疾奔的马队一路向北。
风已成刃,划在人的脸上,马的身上,撕得生疼。
虎牢不在郡署也不在县府,而是由一圈独立的高墙围起,在离主城很远的北郊。
这里一马平川,四周毫无可以蔽身之处,建筑本身被一圈人工开凿的深渠环绕,高墙四角还有两层望楼,楼上各配一名持弩守备的狱卒。
之前是将离想多了,以为这个年代的监狱造得简陋,顶多是用些木栏杆将牢房分隔开。
来了之后才发现,这虎牢坚如堡垒,远远望去,零星火光将这鬼门之地照得犹如地狱入口般幽森。
正门上方浮雕着一只面色狰狞的狴犴,经下方火光渲染,效果可怖,令人背脊发凉,从门进入,犹入虎口。
狱掾已经率了狱吏在大门外等候,几人在门外向九原君和郡丞依次行礼后,鱼贯进入这铜墙铁壁的虎牢。
外围高耸的石墙足有两米多厚,拒马也是双手难合的圆径,牢房之间被垒墙巨石封得严密,又以石板铺地,防止犯人挖洞逃跑。
这里的犯人都是短期拘押,待审或待刑,判好了就送出去,要么杀、要么去做苦力。
也不是光做苦力这么简单,总要黥个面、割个鼻、或斩个脚趾头什么的,视情况再看戴不戴刑具干活。
在苦力活中,最重的是城旦舂,男犯筑城,女犯舂米。
轻一点的判个鬼薪白粲,男犯砍柴,女犯择米,命归国家。
最轻的是隶臣妾,男臣女妾地去官府或贵族家中服役,命归主人家,不过却是可以凭交钱或战功来赎免的,还可以有自己的家庭和财产。
而受判“黥为城旦”的宁羊,现在被关进一间小小的囚室。
里面铺了潮湿的秸草,脏泥污垢,鼠尸跳蚤,陈年的矢尿味儿冲门而出,他刚进去就快晕了,一会儿还要去指认匪徒尸体。
狱署在虎牢的前院,穿过院子再过得一道门才是牢房,文衍本想让将离就在狱署止步,说王族宗亲无事不宜进去牢狱之地。
将离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看看,就当旁听了。”
文衍其实有些犹豫,他不确定以九原君的就封身份,能不能掺和到这案子里来,但既说了是旁听,那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牢房通道是露天的,这种地方下雨了容易积水,墙边挖了排水道,污水里缓缓流着剩饭、呕吐物、排泄物,现在正有只死耗子打着转儿漂过来。
牢房里没有烛火,也没有凄惨的鬼哭狼嚎,只能从门上拴没拴铁链来分辨里面有没有人。
每一个上链子的牢房,就是一个吃人的黑洞,有些高窗里飘出幽幽低语,大多是唉声叹气、自怨自艾。
偶尔见到几个挂在门上呻吟的,从他们的衣着来看,估计也没有受到什么身体上的折磨,仅仅是往这阴冷肮脏的牢房里一丢,就足以摧毁大半的心智。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崩溃着……
戒房并没有可怕的刑具,或者说刑具还没拿出来,将离看到后面有几个箍了铁边的木箱,里面不放刑具难道放衣服么
房里一正一侧两个案桌,案边有草席,正案坐审官,侧案坐笔吏。
旁边已经备好了火盆,是给官员取暖的,罪犯只能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不用拷打而能破案是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
在天秦,严刑逼供永远是最后的选择。
现在文衍和周齐邯已经分案端坐,派狱卒去押一个匪徒过来。
九原君要旁听,狱吏多拿了张软垫给他,又被他塞给了文衍,自己则盘腿坐在后面的草席上,这令文衍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要换回来。
“文郡丞别客气,看你跪坐挺累的,地上凉,跪久了对膝盖不好,会那个什么,寒气入体。”
“可这……”
文衍犹豫了一下,自己腿脚确实不好,弯膝的时候膝盖都会噼噼啪啪地乍响。
他拱拱手继续道:“九原君千金之躯,本不该来这污秽之地,如今又席地而坐,下官心里难安。”
“与其心里难安,不如打起精神,夜可长呢。”
将离说着指了指门口,外面传来沉重的脚镣声,第一个犯人套着枷锁被带了进来,狱吏重重押着他跪下。
这人还穿着之前那套黑衣短打,粘了些干草屑,脸上滴滴拉拉淌着水,看来是想睡觉却被人给浇醒了。
他跟刚刚那个宁羊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就算面对凶神恶煞的狱吏或是不怒自威的审官,也都露出一种莫名的桀骜,目光带刺,浑身散发着不服。
刚刚缴械投降倒快,现在又在倔个什么劲儿。
黑亮的面部棱角崎岖,突颧凹眼,恶相横生,脸上写满“我是坏人”。
将离前世遇匪不说无数,也有过百了,只扫一眼,就确定这是个坏事干尽的恶棍,与两千年后那些通缉犯长着一样的脸。
与在公堂对簿不同,讯狱时的“名事里”不是让犯人自报,而是由审官一条一条问明的。
文衍将案上的油灯往前推了推,让光照亮一点犯人的脸,周齐邯也提起笔,准备开始第二轮的录供。
“犯人,何氏何名”
犯人稍稍扫视了席上三人,视线在那穿甲之人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将离现在只被烛光照亮半张右脸,有伤痂的左脸藏进了阴影中,眉毛舒展,并不介意他的目光。
犯人虚着眼睛打量他一番,觉得这人像是人们口中的那个公子,自己曾经偷看过他两眼。
此时也只感到有几分相像,却因为瞧不见左脸是否有疤,而又不太确定。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道:“犬四。”
“这也算名可有姓氏”
“我哪里有你们这般好运能生在有姓有氏的人家犬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犬氏四子,哈,你问我的姓这就告诉你,老子姓他娘的嬴!”
将离笑了笑,呵,你个戏精。
文衍板着脸不露声色,他身后就坐了一个姓嬴的王族公子,此言为大大的冒犯,不过听那公子没发一语,便接续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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