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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沧池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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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濛濛亮,稍有些凉风,带来甜丝丝的芬芳味道,六七名内侍躲在天禄阁狭门内,望着露台上的两人。

    苻坚站在天禄阁的露台正中,双臂上举张开又放下,周而复始,深深呼吸,仿佛在吞吐空气中的精粹,至少使他神清气爽。葛月枚站在几步之外怜惜地望着他。苻坚夜来噩梦,惊醒之后呕吐不已,直说呼吸艰困,心脏发疼;她搀扶着他由清凉殿到此,为的是吐纳清晨这一口琼露,看上去效果不错,来时身上颓败的病态已去了多半。

    一个侍卫由盘旋的楼梯上三级并作两级地飞奔上天禄阁,拨开人群,疾步走近苻坚,气喘吁吁地低声禀报,“陛下,昨天夜里阳平公已经回到长安了。”

    苻坚正举起的手僵住,停了一下,低声说道:“知道了。”接着双手才又向上升去,张开完全地垂落下来。

    待侍卫退下,葛月枚凑近两步,说道:“既然他回来,可见没出什么事。”她的语气幽幽,不完全相信自己说的话。

    苻坚收起动作,稍微思忖,还是不得要领,说道:“可他回来得实在太快了,快了差不多有六七天——不知道是到了姑臧再火速赶回,还是根本没到姑臧就赶回来,这么快总要有理由。”

    “我想他不会半途而反,一定是到了以后火速赶回。”葛月枚语气迟迟,她本是苻融麾下异人所抚养训练的,对主子的主子有自然而然的了解,以及料敌从严。

    “他知道了什么。”苻坚喃喃地说,已经舒缓了些的心疼又加剧起来,手用力按在心口下一分的位置。

    以苻融素来秉性,即便他凌晨才回到府中,稍微收拾便不会误了上午的朝会,但等了一上午,并没有等来苻融上朝,这加剧了苻坚的担忧,心神不宁。下午,苻融还是没出现在未央宫内,苻坚忍不住偷空问王休,王休点头,“殿下他的确是已经回来了。”

    “不知他此去如何,有没有什么事。”苻坚小声地嘀咕,像是心思不小心流露出来。

    “听说一切皆好,只是路途劳顿。”王休善解人意,态度比往先和善得多。

    苻坚心意稍安,仍是照王休原先的安排与尚书省众人议事,见本来意料中最大的阻力慕容暐也表示愿意支持户籍重修,讨论已经到调拨哪些人组建机构这样的细节,心中愉悦,不小心时间到了黄昏,众人散去,他也准备要返回清凉殿,一个黄门侍郎匆匆进来,禀报阳平公殿下来了。

    往常苻融可不经通报直接上殿,特意遣人通报也是少有,苻坚一惊,忙令请进,心慌慌地转身看看守在身后的马仕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少顷,苻融进来,随从只主薄吕嘉一人,走到苻坚面前恭敬地行礼,说道:“陛下,我回来了。”

    苻坚早已经起身迎候,请苻融在一旁坐下,坐下之

    后问道:“博休,此去姑臧路途辛苦了,那边的状况如何”

    “吕持节征讨诸事安排得有条不紊,前锋已经入了车师前国,与龟兹军队只相距一两百里地,尚未接战,正原地固守,等待全军到达。此时天气炎热,作战不宜,以及大军刚进去不久,大约再有一两个月以后才会有较大规模的战斗。预计战斗不会有大的问题,反而是全军战士暨民夫计二十万人,这还只是分两路出凉州入西域诸国的人数,算上凉州境内民夫总计略少于三十万人,大部分粮秣资材要由国内各地汇集,既缓慢,数量又总嫌不足够。最坏的情况是战事可能不会在秋季爆发,也许要捱过严冬到明年春季才能一战。”苻融说得平和,要言不繁。【#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这些原本有吕光本部主薄每三日一封的文书送达,苻坚都要看过,是知道状况的,苻融再说一遍,使这些状况更要真实些。

    “离乡几千里,吕持节和众将官的精神饱满么”这也是例行的问话。

    “还好,我已经跟吕持节说过了,物资国内一切优先保证,须严厉治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放纵士兵掳掠人民;我军既占优势,又有盟友,凡事可徐徐而来,不要心急,不能对士兵们太苛刻。他都听进去了,其实这都是样子,我们又怎么能比他更懂得带兵。”苻融摇头答道。

    关于抚慰大军一事,问到这里也就算具备形式了;苻坚沉吟一下,问到:“博休,原本预计还有六七天才回,怎么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苻融脸色一变,像僵住一般地滞了一下,仰头活动了一番脖子,冷淡地答道:“到姑臧前一天的晚上,在车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芸敏还活着,等着我回去,她是那样的真切,所以我就星夜兼程地赶回来看,结果,当然不是。”

    苻坚知道苟芸敏的事,当然也知道苻融伉俪情深二十余年,没有子嗣也坚持不纳妾,说思念亡妻而加快赶回,这无从验证,但多少是合乎情理的。

    苻融早就看到苻坚身后那人,此时开口问道:“这是谁李准去了哪里,余当呢”

    “他们……”苻坚说了两个字猛地停住,意识到马仕云并非局内人,甚至苻融身边的吕嘉应该也不是,怎么能胡乱说话,“他们都有事不在,这是我选的侍卫充新金鳞甲卫,免得大臣们看着不习惯。”

    “这样倒也不错。”苻融目光游移,心神不宁,也不多问,就要起身告辞。

    “博休,等等,我有一个想法,说给你听,你看是否可行”苻坚抓紧时间问道。

    苻融坐下来,点头说道:“陛下,你尽管说,我听着呢。”

    “我想要在全国范围内重编所有人的户籍,不仅仅是此时已经编入户籍的人民,还包括之前未编入户籍的人民,同时取消户籍里所有关于所属部族的标记

    ,使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标记,那就是大秦的人民,可称秦人,实际上连秦人也不标注更好。不该有这样的标注,这样除了使人民区分你我亲疏之外毫无益处。这是第一步的工程,先纳所有人民入户籍,去掉族别的标记。”苻坚这两天听取王休及尚书省诸公的意见,这主意有了新的步骤和诠释,而且他说“先纳所有人民入户籍”之后便戛然停住,后又该如何却不提,等苻融来问。

    苻融缓缓地听,手掌轻轻相搓,若有所思,等苻坚已经说完,又沉思一会儿,说道:“这应该是好事。”

    苻坚大受鼓舞,压住内心澎湃,说道:“对的事情就不该等,那这事就尽快责成王休出具体的计划,以及诏告天下!”

    “还是再从长计议吧。这事非同小可,绝不能马虎。”苻融禀报出使姑臧事的时候精神尚好,回答苻坚问归途何速之后便心神不宁,听了苻坚说他的想法,精神更为溃散,色厉内荏,赞而不同。

    说完,他按地站起身来,行礼告辞,晃晃悠悠地离去。

    苻坚说的其实已经是客曹尚书张天赐所设计的温和渐进的路线,他自己原先设想的取缔豪强对部族人民的控制权以提升财政,削弱豪强的激进思路几乎一字不涉,还以为这样苻融能够欣赏,或不至于反感,却被他近乎官腔地打回来,实在是既迷惑,又气沮。

    苻融回来长安,即便他什么也没做,苻坚也觉得顿时不自在起来,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枷锁宽宽松松地缚住,艰于呼吸。回到清凉殿葛月枚一眼就看出他心绪沉重,侍卫人众,也不好当即就问,直到夜里趴在他身边,才问苻融为何回来这么快,苻坚想了一想,说:“他说他想念去世的妻子,莫名地就想尽快赶回来看看。”

    葛月枚叹息一声,“这倒正像是他的理由,但这多半不是真的。”

    “那该怎么办”苻坚觉得一切都在变好,但苻融提前回来这事使所有的事都失去了光彩,变得被厄运缠住了一般,昨晚一切都好还做噩梦惊醒,心脏发疼,此时心头被压了块石头,不知夜里又会如何心中焦灼。

    “要不然,这几天你住到椒房殿去,和苟……王后住在一起,起码可以互通消息,不论苻融做什么,她也不得不投……什么忌器。”葛月枚言语连打了两个结,先是纠结,继而忍不住微微发笑。

    苻坚冷笑一声,把葛月枚压着他胸口的手挪开,背过身子去睡,葛月枚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妥,忙好言赔罪,“不然我想办法出去一趟,探听阳平公府那边有什么动静,我有几个姐妹还在……。”

    “不用了,什么都不做才是好的。”苻坚打断了葛月枚说下去。他是真的这么想,如果先前不是胡图澄作祟设下了这个计谋,此刻李准和余当,姚苌和朱

    肜都还在长安,不仅自己是安全的,苻融也没有理由怨恨,如果他急着赶回来并非如他所说是思念亡妻的话。

    第二天大部分时间里苻坚仍在想着这事,他想知道余当是否追回了姚苌,李准和朱肜为何归来迟迟实际上这两个问题都有容易的解释,苻融是急着赶回来的,而那几人各自在回来的路上,实属正常,但他就是觉得这不对劲。可以做点什么,和该不该这么做,如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牵引着他,时时走神。

    午膳前他独自在宣室侧殿的凉阁里批阅奏章,被平原公苻晖请求返回长安觐见自己和探望母亲的上书难住。苻晖三个月前入长安觐见,此时情理上不该不准,但那时隔着竹帘,此时竹帘已经永久地撤去了,要面对已经成年,独领一方重镇的苻晖,苻坚犯难极了。他觉得这是又一个关隘,不容易过,同时也是个契机;而这也在做与不做的两难范畴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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