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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见过知子
- “你还有时间,大概还能再见一个人。”男子盯着沙漏,对苻坚说道。
苻坚的身体感觉还浸在冰水当中,人却已经回到露台上,有一种在奔跑着的晕眩感。他看见男子面前的沙漏已经漏走了大半,即便还可以再见一个人,那会见的时间也会比见周公和孔子要短得多了。他还有许多个想见的古人,理由各自不同,不外乎不甘心,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他在听周公说“这没有意义”时就已经知道了。相较之下,见孔子本人时的领悟反而更少些,不过“没有如果”的寥寥数字。
时间对于已经死去的人而言本该是无限的,但那沙漏中的沙粒明明白白的还在滑落,带给他一种自己并未死去的错觉。
“知子。”苻坚急促地说道,他对知子既仰慕,又陌生,他听道安行者解说知法时有大喜悦,但同时也敬而远之;那是一个对自己而言外域的古人,他甚至不知道双方能否言语交流。
他站在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下,一个身穿迦南袍服的少年背靠树干坐着,正闭目冥思,他感受到有人来到面前,睁开了眼睛。
“我是由远方来的人,”苻坚开口说道,他没有预备好和知子这样的人会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跪下,毕竟那只是个十四五岁少年的形象,他也知道形象只是形象,但看上去未免太过普通,“我想问师尊的是,要怎么样才能得到智慧”
少年抬起头,仰望着苻坚,反问道:“你拿智慧来做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知道我这一生究竟是对,还是错了。”苻坚说道,上前两步,在那少年面前坐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少年拘束地笑,伸出手做拈花状。
“你不是知子还是我……或者那个人弄错了”苻坚打了个寒战,手撑在地上便想站起来,他又觉得这也是不对的,那个人不会弄错。
“我是悉达多,”少年收回了手,一缕淡淡的荷花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令苻坚想见自己身处在荷塘中,顿时心绪宁静了许多,“我有许多的名字,我是,也不是这些名字。”
苻坚若有所悟,问道:“师尊,你是说对错没法评判一个人”
少年摇头,连串地反问:“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评判一个人,你为什么那么想要评判你自己”【!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苻坚又打了个寒战,有些醍醐灌顶之感,但他也没那么容易变化,究其一生,他始终是个仁恕之道的践行者,而仁恕之道的要义也在于评价,不然孔子为什么要作《春秋》呢仍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这是不对的么”
“如果我说这是对或者不对的,仍然是落入了评判之中,”少年忽然有些烦恼似的,废然叹息说道。
苻坚觉得这神情仿佛旧识一般,倒也不是认得的这悉达
多,而是在许多人脸上都看到过这神情,譬如刚刚才见的孔子,心里不由得咦的一下;他们口中所说的话,和他们真实的想法其实是反着的。“我现在当然是已经死了,可如果在我活着的时候不勤于评判自己,怎么知道行为的对错,怎么知道该做何取舍难道残暴是对的,荒淫是对的,贪婪是对的,无所作为是对的君王一个平常的举动都会牵涉广大,事关许多人的生死存亡,生活是不是安宁平顺,怎么能不勤加评判呢”苻坚仿佛得了这念头的鼓舞,也连串地问道。
“你是出于名,还是出于实,去做了你这一生所做的事”少年诘问道。
“出于名如何,出于实又如何”苻坚反问道,他实在是不喜欢和悉达多的会面,两人之间所有的话语都仿佛是在发问,有问而无答。他可以想象沙漏就快要漏尽了。
“名是虚妄,实为苦。”少年终于不再一直反诘,而是话锋一转地说道:“诸法无我,诸行无常。你问的是你自己个人的烦恼,那没有意义,不论你是个奴隶还是个君王,都一样的没有意义,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你把自己看作和别人不同,人人之间固然有不同之处,但相同的地方更多,看重不同而忽视相同的地方,这便是虚妄。你如果像你自我期许的那样,真的爱那个世界,爱所有人,你就要想所有人的烦恼是什么,要以所有人的烦恼的解脱为解脱,你就不必图慕仁的虚名,要知道虚名之下作恶的人更多,甚至你自以为的仁政下也有许多恶,也就不会为你还没有解脱而烦恼——现在你已经解脱了。”
苻坚听道安行者讲法,知道诸法的意义为何,悉达多少年讲的法和道安讲得法可谓似是而非,显然少年的讲法要合理多了,他稍微挪了一下身子,坐姿变成了跪姿,恭敬地问道:“所有人的烦恼是什么,又该如何解脱”
少年点头,想要开口,却又停下,似乎在沉思,轻轻地摇头,良久才说道:“你已经解脱了,不必再为它烦恼。”
“我已经解脱了么”苻坚觉得自己并没有,怔怔地问道,这还是不甘心。
他回到了上层已经是空空的沙漏面前,沙漏后坐着那个男人,宇文奚在身边,他仍然置身在半悬空的露台上,荷花香还留恋在面颊间。
“未来可能会有人来见你,就如同刚刚你见了他们那样。”那个男人凌空地伸手,那条青鲲又出现在空中,“现在,你该入匣了。”
“他还没有去见想见的人,”苻坚对那个男人,手指着宇文奚说道;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是在抵抗着入匣,想尽量拖得迟一些。
那个男人毫不着急,望向宇文奚,“你也有想见的人么,在这里”
“我没有想见的人,如果是未来的人,我倒想去和他们见面。
”宇文奚说道,他自己是个萨满,尽可以通过落神的仪式来做差不多相似的事,尽管那也未必尽都可信,很多时候作法者自身的臆念会干扰请来的魂魄,使他们未必真实。
那个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可惜,我们这儿没有未来的人。”
苻坚无法,他跟着那条青鲲绕过了柜台,朝着柜台后的墙壁行去,宇文奚赶上两步,跟在苻坚的身后。
墙壁裂开一条缝,张开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通道,通道既幽且深,青鲲先飞进去,它头顶的光芒陡然变得更亮,照亮通道。苻坚踏进去之前不不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刚刚自己所站着的露台已经消失无形,那男人和柜台也不见了,只是一片空,看得见远处鲲的牙齿所构成的上下两城的城墙;低头再看自己的脚下也似乎颜色转淡,正在变作透亮的,仿佛再不走进通道去就可能会猛然跌落下深渊的了。这让他有些吃惊,但既然在一只鲲的口中,也见怪不怪了。
他走进通道,登时觉得脚下的地要柔软得多,几乎要陷没了到脚背的位置;借着青鲲头上发出的微光看通道的壁上,见壁上纹路凹凸古怪,似乎微微地收缩,顿生恐惧之心,再看前方通向的幽暗深处,想到自己从鲲的口中正走向它的腹中,不由得心意缭乱,不由得放慢脚步。宇文奚凑近他身边,低声说道:“陛下,不必担忧,这些都是幻相。”
“幻相”苻坚不明白,如果说所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