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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死谏
- 连夜从棋馆出来,王恭径直进了丹阳尹官署内,在官署内埋头理完挤压了三天的建康城内诸事,已经是天色放亮,王恭乘车驾回到自己府上,沐浴焚香,禁食斋戒,不见外人。
第二天一早,王恭唤奴仆备好车驾,来到建武将军谢玄府邸外求见。门上仆人却说主人已经于昨天乘车驾赶往京口去了,此刻不在府内。王恭听了一惊,只能调转车驾往回走,行到自家门外,他已经有了主意,令奴仆取三匹马来,他自己骑上一匹,要陈卓与另一个幕僚何训各骑一马,三人往京口赶去。
到京口时天色已晚,此时晚上也热极了,白天赶路出的汗水始终不干,衣服半湿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王恭却不肯去京口大营中自己的宿处住下休息,而是径直来到谢玄在京口的宅院,在门口向奴仆通报自己身份,求见建武将军,奴仆当即引王恭三人入内。王恭进了府内,在前院中见着谢玄。此时谢玄已经可以站起来,光着上身,由仆人扶着在庭前锻炼脚力,见王恭来访。两人寒暄一番,分宾主之序坐下,仆人端上凉的茶水侍奉。
谢玄自己捶腰,先开口说道:“多谢孝伯这些日子为我监守大营,这帮流民兵痞,大概难相处得很,鄙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王恭盯着谢玄的腰腿,关切地问道:“还不能乘马么”
“可以了,只是还经不起驰骋。”
王恭嗯了一声,说道:“主将运筹帷幄,倒也不需要亲自上阵去驰骋。”
“但是不亲自上阵,容易被武将们看轻,没法令他们信服,点滴积累起来,就不是件小事。”
谢玄说得意味深长,王恭也完全心知肚明,从大而言,他们是在说晋国不论是朝廷还是世家子所面临的困境,小而言之,是谢玄在申明自己的边界,要王恭行事时小心,别要越界。
王恭点头,岔开话问道:“幼度,你还记得受伤那晚的有个人么就是刺死蛟龙的那名天尊道师父,好像叫季子推。”
谢玄身体一震,表情如常,捶腰思索了一下,说道:“记得。”
“他是怎么杀死那条蛟龙的”
谢玄抬起头来,双眼满是怒火,随即便湮灭了,像是夜晚山壁上两个被藤蔓遮掩了多半的孔洞,“我那时候晕过去了,不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他跳下了水”王恭像是在问一个愚蠢的问题,可他有他的道理。
“孝伯,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去问那天在场的别人,不该是我。”谢玄又有些愠怒,冷冷地说道。
“啊,没事,没事。”王恭摇着手作安抚状,一边说道:“我想他该是个饱学之士吧,年龄那么大,应该没什么力气,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杀死了众人畏惧,莫可奈何的蛟龙。”
谢玄嘴唇紧紧地抿住,只是摇头,不语。
“要不
是季师尊那天在场,也许陛下已经不免,当今的陛下是个一岁的婴儿,如果是那样,这局面,这情况就糟透了。”王恭一边说,一边盯着谢玄的表情。【!… 最快更新】
谢玄稍微松弛,翻了个白眼,说道:“那种情况以往又不是没有过,还不是一样地过来了。”
“所以说,陛下重要,也不重要”
“我不会那么说。”谢玄已经完全恢复自如,比刚刚还多了些狡黠。
“我们应该为季师尊隆重地立碑,追封,寻他的后人奖励嘉勉。”王恭明知事态为何而有意这么说,说的话里真假掺半,未达指鹿为马,但也是一种蛮横的话术。
“孝伯,这是你的职责所司,你该这么做的。”谢玄答得也算滴水不漏。
“奖励是奖励,我会去做。但惩罚呢杜子恭那天是怎么混进钟山道场的,我追查了许久,却碰了壁,两个活下来的会稽王府的侍卫一人不久之后暴毙,一人又神经错乱说不出话来,其余的人我一一追问过,都缄口不言,所以,我不知道杜子恭究竟如何混进去的。”
谢玄叹了一口气,下巴稍微抬起地望着王恭,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知道。”
“真可惜。”王恭低下了头,陷入到沉思当中。
“今天天已经很晚了,孝伯来,就是为了这个”谢玄欠身问道,有送客之意。
“幼度,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王恭忽忽然地问道。
谢玄楞了一下,歪头想了一下,正色说道:“我听说你信道,也信知子,但我觉得那些都并非真实,本质上你还是个夫子之徒。你对大晋之忠,大约还在我们这些人之上,论忠耿无私,你是楷模,但你……”他停下又想了想,接着说道:“你的缺点也难说是缺点,不过是不同于流俗罢了,我没资格品评。”
王恭点头,谢玄的话令他意外,他以为会是客套的恭维,不痛不痒而已,但竟然是如此强烈的肯定,令他眼睛发热,只说得出“多谢”二字。
“孝伯,你怎么了,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谢玄关切地问。
“我梦见了季子推,他要我来问你。”王恭心情澎湃,同时又暧昧不清地说道。
“问我什么”谢玄又有些戒备,语气也冷下来。
“还没说完,梦就醒了,大概就是刚刚我问的那些。”
“很晚了,我要回房睡觉去了,孝伯你也早些回去吧。”谢玄打着哈欠说道。
“幼度,接下来才是我要对你说的话,”王恭站起身来,神情郑重地说,“明天一早,你就回建康去吧,留在京口,会于我不利。”
谢玄怔了一下,有些惊怒,又有些迷惑,但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起身往后院走。他一走,他身边的奴仆便也跟去,留下王恭这边几人在前院中。
王恭在空下来的半个院子里来回走了两趟,这才出了院子,
和陈卓与何训一起上马,回京口大营中的寝所。
回到寝所,令奴仆提了井水,王恭脱衣冲凉,换了干净的衣服在卧房睡下。陈卓和何训分别在卧房外的脚房各自睡去。睡了一会儿王恭忽然醒来便再也睡不着,干脆起床点起蜡烛在案几前坐下,研磨提笔写字。写的不是集序之类,而是讨王国宝暨司马道子檄。洋洋洒洒写了半幅,王恭才发现自己写的是什么,吓了一跳,正蘸饱了墨汁的笔一抖,一团墨汁滴下来在纸上,形成一个大大的墨点,洇散开来,这檄文写了一半,这张纸是废了。
他猛地抬头,望见门外地上立着的一个影子。
“谁”王恭并不惊恐,沉着地问道。
稍微沉寂了一下子,那影子向室内走动,在门口转折为陈卓,陈卓蹑手蹑脚走进来,手中提着一把短刀,明晃晃的。他在王恭案前几步外坐下,刀子明放在了身前,让王恭轻易可以看见。
王恭觉得这好像是梦,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却不见醒来,周遭的一切,手中的笔,案几上纸张上所写的檄文清晰可见,绝不类似于梦境中。
“你这是做什么”
陈卓俯下身去,稽首,起身,表情肃然地说道:“小人请府尹、将军收回成命。”
“什么成命”王恭目光脱不开案几上自己所写的檄文,那好像是一张网网住了他,只有稍许的余光还能望着陈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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