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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玄幻魔法 -> 乡女湘红全文免费阅读
第三章 迷离的娘
- “七八年吧。”
湘红看着神情有些迷离的娘,忽然有些替娘伤心。娘把爹这个人留在了身边,可爹的心呢,却是缺的!爹的心心尤如一个剥好了皮的橘子,早被馋嘴的人偷走了一半,娘得的至多也只是一半。那么持有爹的另一半心的那些个人对爹是恨还是爱呢湘红心中涌上股渴望,她渴望着有一天能见着那些人——其中有她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这词对于没有兄弟姐妹的她来讲很陌生、也很有吸引力,她想她无论如何得从爹那里问到他们的地址来,她实在想听听他们对爹的评价。
见湘红一个劲地往禾苗里耙,娘忙收心叱道:
“红仔,莫打野眼!”
湘红朝娘莞尔一笑,为娘的顿觉眼前亮堂了许多。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女儿好几遍,终于不无悔意地叹道:
“红仔,你不该一辈子搞泥丸的,唉,你命硬,上头生了五胎,都被你克死了,我给你算过几次命,都哇你是水命。生在一方,长在一方,流得越远越活。可惜爹娘没本事,供你供不出头。你学手艺,又偏遇到了那样一个没得廉耻的东西,唉!”
娘摇摇头,言尽意未尽,一边却又唏觑起来。湘红想想自己的日子,想想那些破灭了的无数个美梦,也不由得鼻孔发酸喉头发直。她泪汪汪地对娘说道:
“娘,这些只能怪我自己,怨不得你们。如果娘着实心疼我,你就帮我把那几块布料退回去。我现在还不想嫁出去。”
“红仔!”
娘睁着双眼睛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是迷惑交织着愤怒。湘红没料到娘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只好茫然地望着,看娘有什么话说。娘见她这样,先自松了口气,接着无可奈何地道:
“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找的婆家日子好过,你嫁出去了比在我这里还过得欢喜呢!妹子说不嫁,个个都是这样说的,可就是没见过一个讲得到做到的。”
说到这里,娘停下手中的活,双目迷蒙地盯着远山,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讲过类似的话吧。
“对方是镇上刘书记的侄子,在开汽车,听讲一年挣了四、五万,家里地上铺的都是毯子呢!”
娘说这话时,口吻中明显地流露出荣幸和羡慕。湘红则不以为然。
“那有什么!开汽车的一只脚在驾驶室里,一只脚在班房里,还不定哪天就进去了呢。他娶过老婆,娘老婆给生了个女,就把老婆赶得去离婚了。这个你晓不晓得”
她双目炯炯地瞪着娘。娘避开了她的目光,心虚地嗫嚅道:
“听是听哇过,可谁晓得是真是假呀。再说他就是真的结过婚,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你爹那时还没离什么婚我就跟了他呐!”
“那是你自己贱,好跟的。”
湘红此话一出口,忙后悔不迭地伸了伸舌头。她再任性,也从没骂过娘“贱”,这回只怕娘要生气了。哪料到娘只朝她扁了扁嘴:
“死妹子!一张嘴跟老鼠牙似的,什么都咬。实话告诉你,当年可是你老爹跪下来求我才答应他的!不信你去问他自己。”
娘侧目一笑,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雄奇的男人。
那男人自从逃荒到村里后,对她便有了一股特别的关注。只要她从那间临时搭起的草棚前走过,他便会不自觉地站在草棚门口,一直目送她走到山嘴的拐弯处。那专注的眼神里,有爱慕、热望与无奈,还有浅浅的自卑。奇怪的是,打动她的心的,恰巧是那份无奈与自卑。每当这种神情浮现在那个雄奇的男人脸上、眼中时,她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有一次,她和他终于在龙潭边上相遇了。那是个大雨天,雨瓢泼般地下着。她挑着一担柴下坡,不小心扑倒在地,沉重的柴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正在暗泣,身上却蓦地轻松了。扭头一看,只见他已挑着柴担往前走了。她飞快地爬起来,紧追着赶到了他身边。她想说声多谢,却不好意思启齿,后来他倒先开口了。他说:“嫁给我吧!阿妹。”她羞红了脸,却没吓跑,只是一个劲地傻笑,仿佛一株怒放的石榴花,热灼灼的。这就是她唯一的恋爱。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的许多事已渐渐遗忘,唯有雨中那一幕,却越发清晰,清晰得令她伤心。
“日子过得好快哟!”
她喃喃地道,终于将一颗神游已远的心收风筝般地扯了回来。当她接触到女儿询问的目光时,心中的万千感慨便化作了一串清泪,滴在衣襟上。
“娘,我们一边歇歇去吧。”
湘红懂事地拿掉了娘手中的木耙,柔声说道。当娘顺从地跟着她来到靠山的田埂边坐下时,上午她在苦楝树林子里想好的话,那些用来责备、抗议娘的话,全都化成了涩涩的泪水,贮存进泪腺里去了。
“娘,你的苦心,我晓得的。可我真的是不想嫁,不想离开你和爹爹!”
湘红仰起脸,哀求地看着娘,激动地接着说:“真的,我是真的不想那么快就嫁出去!你跟爹爹,那是因为有感情,要不你也不会就那样和他过的。我呢我从来就不认识那个鬼司机,他再有钱又怎么的反正我不想嫁给他。要是我也生不出崽呢他到时还不跟甩抹布一样的甩了我!再说,我也不想。”
说到这,湘红蓦然住了口,两只泪水迷濛的星目警觉地盯着娘,见娘对这最末半句话没什么反应,她这才放下心来。她那个计划尚未考虑成熟,绝不能让娘知道。退一步说,即使万无一失了,她到时也得偷偷地走。她很明白娘对她的感情,那不是纯粹的娇惯、挚爱,还有一种深深的依赖,而且是一种类似于小孩对大人那种性质的依赖。想到今后的某一天,娘醒来后因为看不见爱女的踪影而哭泣时,湘红的眼眶红了。她发现自己内心里竟也有冷酷的一面,这真是太可怕了!
“娘。”
湘红将脸埋在娘粗糙的手里,深情地喊了一句,似乎这样就能将弥漫于心的那片阴影驱走。我离开爹娘并不是我不孝顺,我实在是太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了。湘红这样安慰了自己几遍,一颗心渐渐没那么沉重了。
“红仔,”娘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叫了一声。这一声呼唤把湘红噙了许久的泪水感动得滚落下来。她知道,今生今世能够用这样的深情、这样的嗓音、这样的语调叫她的名字的,只有这山沟里的一对老夫妻了。
“娘,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和爹爹。”
湘红一边抽泣一边哽咽道。娘搂着她,又是喜又是悲,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女呀,娘哪里舍得下你哟!你不嫁也好,省得我和你爹哭。”
湘红哭着哭着笑了起来。
湘红的日子随着那几块布料的物归原主又变得平静而实在,轻轻的缓缓的如小溪水,既没有波澜也没有风帆,只有一种单调的色彩与声音,它们用一种语调,向山风松林明月诉说着同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湘红已经开始腻了。
首先让她发腻的是乡村生活的沉闷枯燥。一年多的县城生活,已使她的眼睛和耳朵这两种器官变得苛刻起来。自从回到楝花风后,这两样东西便经常向她提出抗议,抗议这里没有五彩的人流缤纷的衣裙街道商店电影院溜冰场公园和电视机录音机。我们要饿死要渴死啦!每当天黑之后,凝视着通常都是黑乎乎的窗外、倾听着隐约的狗吠声,它们便撕着嗓子对她叫。这时她的胸口就会呈放射状地疼痛,痛定之后,便觉那颗心要狂跳出来,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手护住胸膛,以备万一。摇曳的炼油灯光,把她这种姿态夸张到了几近滑稽的地步。湘红有时闲得发慌、闲得无聊,却无一例外的都是黑色,为什么不是别的颜色而一定得是这种颜色呢她真纳闷。等她想这一类的问题想腻了时,她会换个花样:就着昏暝的灯光用扑克牌给自己算命。也许是她技术太差,也许是她的命真的很苦,她每一次给自己算的命都很悲惨,不是没钱就是守寡。一气之下,湘红把那些扑克全烧了。当她看着那些红桃黑桃方块红心在殷红的火焰中变黑时,她的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兴奋,仿佛烧着的不是扑克牌,而她的某位仇敌。
可惜,她连个仇敌也没有。如果说乐极生悲值得人同情感慨怜悯的话,无爱亦无恨、平淡如死水的生活岂不一样
湘红甚至渴望能来场洪水或是地震什么的,好让这种静如古井的生活改变一下。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她希望出现点什么灾难性的事情以调剂胃口时,生活果然厚爱了她一下,给了她一点不红不绿不白不黑的颜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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