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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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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太爷爷住着北房三间,东面是画室兼书房,平常总在这里呆着;卧室在最西头,旁边的耳房修了座干净的厕所;堂屋最大,是会客和用餐的地方。闪舞我们三个人刚落座,一个又矮又胖的厨师就拎着食盒进门了,两荤两素两汤没有凉菜都是热气腾腾的,一样我也叫不上名字来。太爷爷看了看问道:“没有杂粮饭啊”

    那胖子听说跟着太爷爷也有几十年了,彼此感情深得很,东家责问一点也不害怕,反咬一口秋菊:“这可是她说的,今天有客人来破例都尝尝您最爱吃的。”

    太爷爷一听满意地冲着小丫头一笑,显然是开心极了:“秋菊,我用哪个汤好啊”

    老人家一辈子生活简朴我早听说了,没想到俭省到这种地步,最爱吃的居然有客人来才肯破例。我这面子也太大了,难怪这矮胖子临出门好奇地回头望了我一眼,除了小时候我常来不知多少年彼此没见,想必是认不出来了。这‘破例’才能尝到的好吃食究竟是什么呢我正在胡思乱想呢,秋菊已经麻利地盛了一小碗放到老人家面前:“霸王花扇骨汤。这个清心润肺,这两天您有点咳。”

    “行。”太爷爷笑着说,“看见啦,这个小秋菊啊样样管着我,有时我都后悔当初要她过来干什么,弄得我都没自由了。哎,这个洋学生你给他喝什么汤啊”

    刚才我说到嫁人,秋菊显然以为有意羞臊她,这会儿气还没消呢,白了我一眼:“他这扇骨汤是特地给您预备的,不许他动。”说着拿筷子一指,“你,就那个——冬瓜花甲汤。”

    我听出来她是成心气我,心想,要是不还两句嘴岂不显得我怕你了把筷子一放:“哎,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哪儿怠慢你了平常太爷爷用餐顶多是一荤一素一汤,今天为你来了个双份还不知足别说你了,再大的将官进了这个院子也不过如此——顶多添一壶酒和个把凉菜——谁也不敢说什么;再说了,你们家我还不清楚,年夜饭都只烧一个汤,大少爷你可敢挑过”

    “那是我父母,跟二老吃饭挑吃挑喝那叫不孝,你懂吗”

    “哟,看不出来还知道长幼尊卑呐。在家不敢挑到这儿倒挑上了,那我问你,你家二老跟太爷爷相比哪个为‘长’哪个为‘尊’呐”

    “我……”秋菊话说得冲,可句句实情,问得我真是哑口无言败下阵来。

    我们两个少男少女斗了个面红耳赤,太爷爷在一旁非但不恼反而兴致勃勃,看样子巴不得听我们再吵两句。多年以后我和秋菊回忆起这一幕不约而同都有些感伤,他老人家这个小院子晚年少有人来,定是觉得冷清寂寞得很,所以才这么开心。

    太爷爷看我已经无言答对了,尽管这场热闹看得意犹未尽也不得不出面解围,佯装生气地说:“秋菊,太不像话了。那天磨着我讲什么来着你说懂了我看根本就没懂,比平儿差远了。”

    秋菊顿时就没了火气,看得出来是真心羞愧了,低着头垂下眼睛都不敢瞅我,小声说:“对不起大少爷,我错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悔得泪珠儿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

    我长这么大几乎没见女孩子哭过,尤其是同我年龄相仿的更是头一遭,顿时比她还慌。秋菊接下来又说了什么道歉的话我至今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张绯红的脸,雪白的脖子和一对黑睫毛,低低地垂下来盖住眼帘可怜兮兮地抖动着。一时心都软了,想打岔说个情都不知怎么说,真是活见鬼了突然就冒出一句:“太爷爷,平儿是哪个房里的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你让她自己说。”

    太爷爷依旧绷着个脸,秋菊朝夕相处他的脾气秉性摸得再熟不过了,一下就醒悟过来老人压根儿就没恼,说不定心里还偷着乐呢。顿时破涕为笑,活脱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又开始奚落人,举起筷子点着我:“平儿姑娘是琏二奶奶房里的,你上哪儿见去”

    《红楼梦》我读过好几遍了,纳闷地说:“那——平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太爷爷看出来秋菊不好意思,放下了筷子:“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前些天是我母亲忌日,每年逢这天我都吃素,厨师也不怎么给忘了烧了荤腥,她恼了就跟人使性子,说话没轻没重。我看不过去一脸的不高兴,让她再好好读一读《红楼梦》。”

    “您别说了,人家知道错了。”

    “那你自己跟大少爷说说。”

    “是这样,那么厚的书我上哪儿找答案去当时就磨着太爷爷。”秋菊也把筷子放下,眼盯着桌子不敢看我,“他老人家翻开《红楼梦》第五十九回,手指头顺行一划拉我才明白。”

    “明白什么”

    “小丫环春燕受了娘和姑妈的气,不但委屈还挨了打。这下犯了众怒,把状告到平儿跟前,平儿本想把两个婆子赶出府的,后来一想人家已经认错求饶,算了罢,就说了一句……

    “说的什么”我好奇地问。

    秋菊把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恍然大悟,看她可怜的样子更觉得楚楚动人,怜香惜玉之心顿生:“算啦,咱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儿,我什么时候真生过你的气”

    “好啦,言归正传。”太爷爷拾起筷子点着桌上的菜肴:“吃菜,吃菜,早上吩咐秋菊让你过来,我眼瞅着她先跑到厨房,这一桌子肯定都是她刻意给你预备的。”

    “给我”

    “是啊。”太爷爷狡黠地一笑,“今天你来的目的不就是想知道陆贤相的去向吗刚才你称赞秋菊是个‘才女’,我也跟你夸口,‘别看她是个女流之辈,却是个可造之材’。不如就让她显显本事,你先听听她的见解。”

    “她给我讲”我知道每次与太爷爷书房夜谈,秋菊都在外间伺候,当面聆教都不甚懂,你在门外听着倒比我明白心里着实有点不服气,脸色肯定是不好看了。

    秋菊也不知觉没觉出来,脸上笑嘻嘻的,伸手拣了一块黑红的鸭子肉举到我面前:“大少爷尝尝”

    我也不客套,伸头一口就叼了过去,秋菊没想到我居然这么不拘礼,都有些傻了,脸微微一红遮掩着说:“小心筷子把牙硌了,味道怎么样”

    “不错。”我细细地品味着,“酥脆软嫩,味道酸辣、咸鲜适口,就是油重了点。”

    “那再尝尝这个。”说着她把筷子伸向另一个菜碟,往起一夹,还是块鸭子肉。不过这回可不敢再举着了——想是怕我再一口咬上去——直接扔到我碗里。

    我夹起来送到嘴里:“哎,味道也不错,可跟刚才那个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软烂酥香,微辣浓醇。”

    “吃出来不一样啦你尝的第一口鸭肉叫‘临武血鸭’,同你喝的‘冬瓜花甲汤’都是湖南省临武县的风味;而你尝的第二口鸭肉叫‘香辣陈皮鸭’,同太爷爷喝的‘霸王花扇骨汤’都是广东肇庆风味。”秋菊突然笑起来,脸上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歪着头顽皮地问我,“依你看,陆贤相这会儿吃的是湘菜还是粤菜呢”

    傻子也明白了,这个才女是在暗示我陆贤相不是逃往湖南就是逃往广东了。

    我偏要同她抬抬杠:“那可不见得,谁不知道广西山多洞多,哪儿不能藏人,说不定这会儿正吃着咱们家乡菜呢。”

    “不可能。”秋菊笑着摇摇头。

    “怎么不可能你敢这么肯定说来我听听,要能把我说服了,以后……”

    “以后怎么着”

    “……见面就管你叫才女。”我一咬牙赌了个誓,我还真就不信了,二十多年前的事她楞说得跟亲眼见似的。

    “别别,这可不是我有多大能耐。”秋菊不好意思起来,“昨天晚上太爷爷说算个不离十,我也好奇怎么这么大本事,就死皮赖脸打听,老人家本想歇着了,可磨不过我好歹说了几句——算是线索吧——让我自己去想。都是你,害得昨晚我也没睡好觉呢。”

    “敢情是太爷爷私下告诉你的,这不公平。”我的好胜心上来了,“你把这线索公开了,看本少爷和你究竟谁的分析对。”

    秋菊一听这话把碗一撂:“太爷爷,他说您偏心眼!”

    老人家看我们俩又斗开了嘴,显然高兴了,就等着乐子看,笑模悠悠地说:“扯上我干什么你要是心里有底就把这线索说给他,我来当个裁判看你们两个谁高明。”

    “说就说。”秋菊嘀咕了一句,看得出来她真是被宠坏了,一点也不像个贴身丫环,倒像老人家的嫡亲孙女,“二十多年前吧,陆贤相母亲过世三七那天,东府大奶奶带着贤志少爷到香炉峰祭拜。回到后山脚下,瞅见一辆洋马车,贤志少爷说跟婉兮奶奶坐来的一模一样。”

    “马车……”我正思量着,秋菊已经把饭碗又端起来。

    我见她伸手去夹菜忙问:“说完了”

    “说完了。”她嚼着鸭子肉含含糊糊地说。

    “太爷爷还说了别的吗”

    “有。”秋菊把一口食咽下去,拍了拍胸脯,那意思仿佛我追问得急差点噎着她,“最后几句啦。据大奶奶回忆,在下山路上同一个人走了个对脸儿,估摸十岁,可洋派了,还穿一身英国猎装呢。”

    “没了”

    “没了,就这几句真没了。”

    “这个……”我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这两件事搁到一块儿顶多能说明,陆贤相有可能被上山的人接走了。可这假洋鬼子是谁,由哪儿来到哪儿去都不知道,凭什么断定陆贤相不会就躲在广西呢太爷爷她说得是不是没道理”

    “秋菊你说说。”太爷爷不置可否饶有兴趣地等着看热闹。

    秋菊的性情跟我一样也是个轻易不肯服输的,一听我质疑拧劲就上来了,反过来问我:“大少爷你见过大世面,省城里碰到过坐洋马车的吗”

    “小汽车倒是有那么几辆,至于洋马车……还真是几乎没见过。”

    “对呀,何况是二十多年前了,全广西的洋马车可谓是凤毛麟角,敢坐的都是全省顶尖的头面人物,能和当年老帅称兄道弟的。平民老百姓再有钱也不敢买,那不是明摆着要和陆荣廷抢风头吗,想找死啊所以我断定香炉峰脚下的这辆车绝不会是广西的,全省有一个算一个,谁有车也不会借给陆荣廷仇家,更不敢收留他了。太爷爷,我这么分析有没有道理呀”

    “你说呢”老人家笑眯眯地反过来问我。

    “算是对吧,”我自觉输了可心犹不甘,指望把这个小才女问住多少找回点面子来,“那你说这马车从哪儿来的”

    “广东。”

    “广东就不会是湖南或者贵州吗”

    “我虽然没出过远门,可这些年也没少见带兵的将领来访,他们同太爷爷闲谈也好,讨教也罢我都在身边伺候着,多少也听进几耳朵。由广西到贵州一路大山,难走得很,有些地方单人独马勉强能过,就算洋马车凑合过去了,那陆贤相也受不了,他那身子骨早被大烟淘空了,颠也得把他颠死。至于湖南也不可能,我听说了,那年袁世凯兵发广西都快到了省界,陆荣廷的人马全调到桂林北面,防得死死的,这么扎眼的一辆马车在两省之间穿行哪个不得查一查,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来往呢要想活命惟一办法是跑去广东。”

    “有道理。”这个小秋菊让我真有点钦佩了,顾不得脸面赶忙讨教,“我也听说陆方晓当年在广东交了些个有头有脸的朋友,可也都是生意场上的——跟陆荣廷相比简直就是个小蚂蚁——怎么敢跑到广西来救人,那不是得罪阎王爷吗”

    “有几分道理,问得好。这回‘才女’怕是没话可说了。”太爷爷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我有自知之明。秋菊打小就跟着他,老人家心里自然更疼一些,突然站到了我这面,分明是惟恐‘天下不乱’再挑拨两句,好接着看戏开心。

    正在这时厨师又拎着食盒进门了,抱着歉意地说:“秋菊早上才吩咐,实在有点赶,您要的才蒸得。”

    说着小心翼翼地端出个热气腾腾的盘子来,顿时屋子里香气四溢。那吃食我还真没见过,一个个鸡蛋黄大小,颜色暗红,有点儿像刚摘的荔枝。说它是北方的烧卖又明显不是,隔着半透明的皮似乎能看到里面的馅,上面还撒着一层碧绿的葱花。

    秋菊赶紧夹起一个,讨好似的放到我碗里:“尝尝,这叫网油卷,太爷爷说鲁菜苏菜里都有这道名吃,只是烧法各不相同,这是湖南郴州的做法,我还是喜欢这个。你看外面这层皮叫网油,其实就是猪肚最外面那层膜,雪白雪白薄得跟纸似的,讲究的得用刚杀的猪现剝下来最好,把它晾干了切成皮包上馅,大火蒸熟了,肥而不腻香着呢。太爷爷最喜欢,不过上了年纪油太大轻易不敢让他吃。”

    秋菊滔滔不绝格外地热情,想是她觉得自己答不上来脸上挂不住,又不肯认输,正好借这个堵住我的嘴。我也不想说破以免难堪,毕竟才说过嘛——“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满口夸赞:“果然真是好吃!”

    秋菊哪是好哄的,‘噗嗤’一声就乐了,连忙捂住嘴。

    “你乐什么”我瞪大了眼珠子。

    “吃食还在碗里,你还没尝呢!”

    这下尴尬的倒成了我了,看了看碗里,可没不是嘛一口都没咬呢!脸一下就红了。

    太爷爷全看在眼里,我们心里想的什么焉能不明白,看起来该到打收场锣的时候了,于是半嗔半笑地说:“戏就演到这儿吧,两个毛孩子。秋菊,看起来你心里有谱了,就明着告诉他吧。”

    秋菊瞅着我偏不明说:“别人不敢,有一家敢。”

    “哪一家”

    “人称‘一门三总督’。”

    前面说过,岑怡芳娘家声名显赫,晚清时出过三名重臣。头一个是岑毓英,历任云南巡抚、贵州巡抚和福建巡抚等要职,最后在昆明病逝于云贵总督任上。过世后,朝廷即刻任命云南布政史岑毓宝代理总督一职。这两个本是亲兄弟,虽然同父异母感情也挺深厚。岑毓宝是老三,把女儿嫁到簪缨世家做了陆方晓元配夫人,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第三位封疆大吏就是老大岑毓英的儿子岑春煊,比他父亲更了得。不但在朝里当过尚书,还当过陕西巡抚、山西巡抚、广东巡抚、四川总督和两广总督,其余还任过多少要职一时半会儿都数不过来。

    这些个我早就知道,别看堂上二老声名比不上陆方明兄弟两个显赫,但终归是血缘较近能住进府里,族里着实有不少人羡慕,时不时也有来访的,一些个留恋前清的遗老遗少可没少讲岑家的故事。我顿时恍然大悟,毕竟岑春煊与岑怡芳是堂兄妹,两个人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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