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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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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田果真料事如神,今天杨屋村陆府可谓宾客盈门了。陆氏宗祠管事会的成员陆续到访,留园花厅一下热闹起来,十几个人分开来坐,有的高谈阔论有的窃窃私语,说生意的、说是非的话题五花八门,从丑闻八卦直到评论时局,海阔天空漫无边际说到高兴之处还不免笑上几声。八叔公似乎有些厌烦谁也不睬,一个人静坐闭目养神。时间在人们的说笑声中一分一秒地悄悄溜走,“铛——铛——铛——”慈禧老佛爷的自鸣钟忽然响了起来,声音浑厚悠长在宽敞的厅堂里慢慢飘散开来,八叔公眼皮跳了一下哑着嗓子问:“玉婷呢”

    屋子里安静下来,蓝玉婷连忙答应。八叔公脸色难看连眼皮都没抬:“方晓怎么还不过来”

    “啊,大维兄弟说要上坟祭祖方晓一早陪他去了。”蓝玉婷陪着笑说。

    “哦,大维来了。电报上不是说还要晚两天吗”

    “是,是,本来想等轮船公司的班轮,正好有个法兰西传教士要到容县大维就搭了他便船,昨晚提前到了。”

    “是这样啊,”八叔公嘟囔一声不满地说,“祭祖哪天去不行,方晓不知道今天要议事么”

    “早定好的哪能忘呢,不过今天是寒食节,大维说这是他头一回在家乡过,非要进祠堂拜祖不可,方晓也只好依他。”

    八叔公的脸色和缓下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财神,陆大维就是财神,这次还乡不是空手来的,据说带了一笔巨款要在广西大展鸿图做一番事业,谁不想插手其中分一杯羹呢

    蓝玉婷惯会察言观色连忙跟上一句讨好地说:“其实等会儿有八叔公在就行了,您德高望重说句话谁敢不听,我看方晓不来也罢。”

    “哦”八叔公眼皮撩开望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蓝玉婷意识到失言了,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听说族里不少人私下商议让贤志承嗣东府,亲上加亲本是件好事情只怕有人往别处想,议事的时候方晓不在正好免得人家说闲话。”

    在座的没有傻子,听了这话人人都明白陆方晓夫妇的算盘,他们既舍不得夏翠那么大一份家业,又要顾全自己名声,所以不想出头,这个恶人打定主意让别人来做了。

    八叔公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微微一笑:“玉婷啊,这么想大可不必,立嗣这件事但凡陆氏子孙都可以发表意见,方晓同方明骨肉至亲他怎么打算族里人想知道也是自然的,我看不用急还是等一等。”

    “依我看不用等他们回来了。”

    果然,蓝玉婷话音刚落陆大维就出现在门口笑嘻嘻地走进来:“嫂子真本事,怎么知道我回来啦”

    蓝玉婷俏皮地把头一歪:“你走路的皮鞋响啊,哎,方晓呢”

    “刚有人拦住他,就是去年,去年在这儿扎他手指头那个……”

    “李阿亮。”

    “对,叫阿亮的,说是东府什么人回来了,他们说话我就先进来了。”

    “过来过来。”八叔公招招手把陆大维叫到身边坐下,“快说说,你父亲可好啊”

    “好,好,他也惦记你,你写的信一直放在床头常拿起来看看,这次动身返乡以前还说‘可惜人老了受不了飘洋过海的苦,要不也回大人岭看看’。”

    八叔公声音沙哑地说:“我们怕有三十年没见啦……记得第一次是你爷爷带他回来,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连家都没成呢。第二次……第二次是十年以后,那时听他说就有了你……”八叔公颓然倒在太师椅上,昏花的老眼发直,呆呆地望着前面不知什么地方。

    蓝玉婷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相识两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伤感动情,难怪人说“虎毒不食子”,猛兽再凶也有柔情,何况人呢……蓝玉婷脑子不知怎么乱成一团,奇异的联想莫名其妙地跳了出来。就见八叔公突然墩了一下拐杖坐直身子像换了一个人大声说:“上次你来电报说要回来在家乡做些生意,这可不易啊,这里不比南洋,单靠生意经是不行的。咳……”说着又喘了起来。

    “八叔公,不着急,你歇歇再讲。”陆大维连忙欠下身。

    “没事,没事。”八叔公摆了摆手,“这里人欺生,不如你就把钱放到方晓手里,他在容县和省城有二十几家生意,你入个股听由他去生财,又省心又得利,这样我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陆大维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当然好,就是要烦劳方晓大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八叔公说道,“今天在座的人在方晓这里个个都有股份的,这些生意也可以说是陆家一族的生意吧,咳,咳……我是族长,这事就这样定了。”

    蓝玉婷在一旁说:“既然叔公说话了,方晓也不敢不依的。”

    “依,那能不依呢。”陆方晓一脚跨进门来,“让各位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八叔公,刚才听说夏苍和樊伯回来了,估计他们一家人体己话说得也差不多了,就把我大嫂请过来吧。”

    八叔公点点头,蓝玉婷答应一声就往外走。陆方晓同陆大维耳语几句站起来,向四下一拱手:“诸位,诸位,大维兄弟这次携巨款回来有意造福乡里,方才说愿同我私下谈谈,趁大嫂还没到我们先去一下,方晓失陪了。八叔公德高望重,请他代我招呼各位。”陆方晓含笑向八叔公点点头,那老人正感到有些胸闷,一时说不出话来,草草地挥挥手。

    陆方晓在前面走,引着陆大维绕过一道漆画牡丹竖屏,推开两扇金漆木雕隔扇门,来到一个小院子。泥土当道,正中一架藤萝生长得十分茂盛,枝蔓如同龙蛇般蜿蜒,娇艳的花朵一串串垂下来,紫中带蓝赏心悦目,隐隐约约能闻到怡人的芳香。棚架下面随意摆放了几套竹编的桌椅,放着棋盘棋具。两个人径直穿过院子,迎面是三间不起眼的小屋,半截青砖,半截灰墙,两扇柴门连漆都没有,不过窗棂纸倒是洁白干净,窗前稀稀拉拉长了十几棵翠绿的瘦竹,最为奇特的是房顶不见片瓦,铺的全是厚厚的茅草。陆大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朝重臣的府邸自应雕梁画栋,怎么会有山野村夫一般的房舍,难道是下人住的陆方晓看出他困惑也不说话,嘴角边浮着微笑轻轻推开屋门。只见室内三间通连并无隔断,显得十分宽敞。东西两廂各立着一排书架,一摞摞线装书籍参差不齐又井然有序,迎面悬着一幅墨梅图,画的两边各有一排格扇窗,窗下有张平头画案,又宽又大,摆放了文房四宝,旁边有个画缸插了七八卷轴画。陆大维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间画室主人故意把房舍修成茅庐的样子以示高雅。陆大维是豪门富商之子,遍游欧美算得上见多识广了,眼前的画缸也让他觉得古怪俯下身左看右看。这东西非陶非瓷,通体泛红,隐隐散发出些许香气。四周点缀了一圈绿松石,像半透明的玻璃闪着柔媚的蓝光,一幅出水蛟龙图镶在绿松石的上面,那玉龙通体雪白,从蓝色大海探起半个身子,张牙舞爪,怒目圆睁,仿佛就要腾空而去,片片鳞甲一闪一闪发出珍珠一样的光华。

    陆大维忍不住脱口称赞:“真漂亮!这是珍珠吧”

    陆方晓眼睛都眯了起来,笑盈盈地说:“真要是珍珠就不见功夫了,这东西出自江千里之手,单这三个字就比珍珠还要值钱。”

    “江千里”陆大维迷茫地望着他。

    “江千里这个人善制嵌漆,成名在明朝末年,他的制品底部都印有一枚篆刻方章,书着‘江千里’三个字,仿冒的人多了,因此有‘家家杯盘江千里’之说。他做的镶嵌漆器精美绝伦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今寻常人家已经很少有见,大多藏在豪门了。”

    “原来出自名家之手,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用珍珠做的画呢,真是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陆大维歪着头打量那条玉龙,禁不住连声赞叹。

    陆方晓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叫嵌螺钿,做起来很费事的。先在器物上把图案雕成凹形,光是一丝不差不叫功夫,要做到运刀如笔,刻出诗文书画的风韵来;再把蚌壳的珠光层磨到极薄、极光,做成各种形状嵌入到凹槽;外面髹上一层光漆,等干透以后再慢慢磨平抛光,直到把钿片恰到好处地露出来。”他用手小心地指点着,“你看这玉龙的鳞甲,像珍珠一样耀眼。不单如此,片片都薄如蝉翅,堪称一绝——也许我孤陋寡闻——当今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做得到。”

    “你说‘薄如蝉翅’”陆大维忙用手推了下眼镜,“那镶嵌的时候怎么拿得起来呢”

    “这就是江千里的绝妙之处。用蚌壳装饰漆器西周时就有,我读过明人曹昭的《格古要论》,那上面说经唐、宋、元三朝螺钿漆器已为常见,但古人都采用老蚌、王珧、砗磲这些较厚的贝壳——做起来容易啊。可那些贝壳色彩单调也不浓艳。”陆方晓弯下腰来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出水蛟龙图,“你仔细看,这里江千里用的是鲍鱼壳,它柔软有弹性,而且色泽漂亮、光彩夺目。它太薄了,寻常人一碰就断根本捏不起来,所以,这个绝技后人把它称为嵌软螺钿。”

    陆大维站起身来走远两步回头再细打量:“这可真是个宝贝!”他晃晃脑袋眼睛里闪动着喜爱的光芒,“这个画缸当得起四个字:古、朴、拙、雅。”

    听到赞美,陆方晓连连点头爱惜地拍了拍:“这画缸确是与众不同,就说这材质吧,用的是降香黄檀,在海南林中生长了不下千年,匠人取来整株树木精心掏空做成这个画缸。先祖父当年与曾文正公同朝为臣,督师湘军收复金陵,此物得自长毛逆首洪秀全的书房,同治爷见了也非常喜爱呢。”

    “这东西来自宫中啊。”陆大维惊喜地说。

    “是啊,长毛之乱平定后,朝廷论功行赏,同治爷说我先祖父‘下马能文,上马能武’是大清朝不可多得的一员儒将,就把它赏下来了。府上御赐之物不止一件,但我最喜欢它了,你看多漂亮。”陆方晓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缸沿,“只是这木材产自湿热地方,又性喜阳光,要让它不开裂确费了我一番心思。不宜过湿又不可过干;不宜过‘阴’又不可过‘阳’,所以我把它放到临水之处,隔上十天半个月还要用核桃油精心擦拭一遍。像照料孩子一样,不容易呢。”

    “‘临水之处’”陆大维左右看看,这间雅静的房间书香四溢,并没有什么怡情养性的鱼缸鱼盆之类。

    陆方晓聪明过人,自然看得出他心思,矜持地笑着伸手朝墨梅图一推,原来这竟是一扇暗门。陆大维顿觉眼前一亮,只见外面是一池清彻的湖水,一座古朴的木桥从门前伸向湖心,那里有一座亭阁浮在水面上,红栏灰瓦之间悬着一块黑漆匾额,四周雕饰花卉,当中题有三个泥金大字——水香榭。

    陆大维恍然大悟,这就是袁东篱先生的杰作,去年回来曾听陆方晓讲过。陆府的花园精巧秀美,真个是移步换景,他感慨地说:“如今虽已是民国了,但纵观天下仍然处处狼烟刀兵四起,方晓兄这里可谓人间天府世外桃园了。”

    陆方晓方才还在怡然自得,听了这话脸色慢慢庄重起来:“大维兄弟,先父曾言容县陆门源自‘剑南万卷’一支, 8多年前你我宗祖就说过‘位卑未敢忘忧国’,你来时可能没注意到,这花厅门楣之上有块匾,上有‘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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