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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长松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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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清宁宫。

    安懋一面端起一樽建州黑盏,一面似漫不经心地朝坐在对面的宋士谔问道,“四皇子近来如何”

    宋士谔正低头喝茶,闻言立时放下了手下的茶碗,端正了身答道,“学得都还好。”

    安懋笑了一下,追问道,“怎么个好法”

    宋士谔微微一怔,随即道,“四皇子近日作了几篇小文,小臣读来,倒觉得其议论别具一格,颇有‘长松之风’。”

    安懋道,“哦”他呷了口茶,“不如说来与朕听听”

    宋士谔想了想,浅笑道,“譬如圣上前几日所说之‘佞佛误国’,四皇子亦有体悟,甚而为此撰文呢。”

    安懋温声笑道,“自古‘佞佛’之论甚多,然其议论之众,实乃莫出南齐范缜所撰《神灭论》之右者,”他浅笑道,“不知朕的儿子有何高见”

    宋士谔微笑道,“四皇子撰了一篇散文,”他轻轻抿了口茶,继而道,“拟了一婆罗多国佛僧于昔年盛德宗时去旗北传教之事。”

    安懋挑了挑眉,眼角眉梢忽然便带了点儿饶有兴致的玩味,“哦”

    宋士谔继续微笑道,“去旗北必得经狮城,这婆罗多国的佛僧长途跋涉,身上盘缠所剩无几,又值暑天炎热,不得不在那换驿当口,在路边茶摊讨一碗‘三勒浆’喝。此时便恰巧遇上了另一车中,同去旗北的两个异教士人,”他顿了顿,道,“一人是为我东郡国儒生,另一人是为昔年满鞑部部落酋长。”

    安懋笑道,“蹈虚以避实,似类《桃花源记》也。”

    宋士谔点了点头,笑道,“四皇子写道,那婆罗多国的佛僧念佛已久,一时遇上两个异教士人,自是欣喜难耐,当即便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向那儒生与酋长传起了教来。”

    安懋听了,会意笑道,“此处写得却妙,一婆罗多国的佛僧,放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不传,竟反传起了‘地藏三经’。”

    宋士谔点头笑道,“是啊,故而大约因着这层,那儒生与酋长都不大耐烦这佛僧,儒生饱读诗书,自是端着一架子涵养,虽心中不满,但到底没有口出恶言;那满鞑酋长却是个火爆性子,佛僧话未说完,他便打断道,‘动静只是那一个,儒者心存天理,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一般,释氏何所分别’”

    安懋笑道,“‘空空静静’一词用得倒好,只是这满鞑酋长话中带刺,似意在‘移祸江东’,终是少了些一酋之长的大气。”

    宋士谔微笑着继续道,“那佛僧听了,自是不免辩解了几句佛理,也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好,当场引得那儒生起了脾气,沉声驳道,‘圣人顺天理而尽人伦,释氏逆天理而灭人伦,此乃儒者与释氏之分别也。’”

    安懋听了,却没再夸奖,只是笑道,“这话有些公道,却不尽对。”

    宋士谔浅笑道,“四皇子既是蹈虚附会,自不能句句尽对,小臣愚见,以为蹈虚之文中,有一二句公道之论,则已是奇趣矣。”

    安懋立时摆了摆手,道,“无妨,朕从不‘以文治罪’。”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宋卿且如实说来就是,四皇子年纪尚小,童稚天真,宋卿不必暗自计较公不公道。”

    宋士谔应了一声,“四皇子继而写道,那满鞑酋长听了儒生的附和,竟顿时也满口‘之乎者也’了起来,还朝那佛僧理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乃人之大孝也;夫妇配偶,所以承先启后,此为人之大伦也;释氏使人髡其发、绝其配,此是不孝绝伦之罪大也。’”

    安懋淡笑道,“论‘佞佛’而以‘孝’为基,虽不及范缜赏心雅宗,但小儿早慧至此,亦是很难得了。”他顿了一顿,又浅笑道,“再者,四皇子或许有所不知,满鞑与黑鞑习俗相近,黑鞑剃‘三搭辫发’,满鞑留‘金钱鼠尾’,倘或那佛僧果真碰上的是个满鞑,想来这酋长,是断断不会说出‘髨发不孝’之论来的。”

    安懋的笑容和语气都淡淡的,连带着话中的这句赞赏也变得淡了,听上去有些轻飘飘的。

    宋士谔笑了一笑,道,“倘或四皇子仅是‘以孝论佛’,小臣又哪里敢在圣上面前评其文为‘长松之风’呢”

    安懋扬了扬嘴角,道,“哦难不成除了‘孝’这一字,四皇子还另有道理”

    宋士谔道,“四皇子怕小臣与他计较公道,故而不曾把道理写明,只是在文末添了寥寥几笔,”他抿了下唇,像是在努力掩去唇边不觉流溢出来的笑意,“倒教小臣读了有意思起来了。”

    安懋奇道,“哦”

    宋士谔笑道,“四皇子于文末写道,那婆罗多国的佛僧听此二人论见,心中已知此行传教难成,于是喝完了手中的‘三勒浆’后便中途折返。”

    “婆罗多佛僧返国后不到三年,木速蛮攻占旗北,那儒生不愿被敌军腰斩,即刻投降了华傲国;满鞑酋长无力抵抗,亦令麾下成了华傲国的附部;二人于同时同地戴上了木速蛮的头巾受降,从此再也不提什么‘髨发不伦’、什么‘天理空静’了。”

    安懋微微一怔,随即不禁抚掌大笑起来。

    宋士谔跟着笑,只是他这回笑得很浅,连唇边的浮纹都没动上一动。

    安懋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笑意,“好,好,”他连赞了两声,“好一个‘长松之风’!”

    宋士谔微笑道,“圣上说四皇子早慧,小臣自是不能让圣上谬赞啊。”

    安懋笑了一下,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似有感慨道,“木速蛮虽残暴不仁,但围戴头巾总比髨发剃头好些,头巾无论如何围戴,迟早能摘;但一旦剃了发、留了辫,再想长回正冠道帽的模样可就难了。”

    宋士谔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又道,“小臣明日便依圣上之意指导四皇子纠文……”

    安懋又摆了下手,笑道,“无妨,朕随口一说罢了,宋卿不必介怀。”他顿了一下,道,“再者,即便要纠,也该叫‘纠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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