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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新罗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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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朴丽娥匆匆穿过宜秋宫门,往承恩殿走去。

    圣上下令封禁东宫,严审涉事宫人,但是太子毕竟是太子,于是宋皇后就拨了几个宫人给东宫来伺候太子。

    拨来的几个宫人都惶惶不安,唯独朴丽娥认为封禁东宫是她难得的机会。

    朴丽娥虽然长了一张秀气的汉人脸,却是不折不扣的新罗婢。

    汉人眼里的新罗婢聪明能干,会照顾孩子,但是汉妃绝不会把新罗婢作为自己的心腹。

    更何况,宋皇后事事向安懋看齐,安懋就从来不用胡人、不宠外国女奴,宋皇后看在眼里,又岂会把蕃奴作为贴身心腹

    因此,朴丽娥在清宁宫做得再好也不会出头,所以这次封禁东宫,朴丽娥就使了点小伎俩,主动分到东宫来伺候太子。

    她这会儿去承恩殿,是因为太子刚刚用完了膳,想找人下棋了。

    太子喜欢下棋,东宫也有“棋待诏”,太子原来身边也有善棋的宫人,只是这会儿全被送去严审了。

    朴丽娥来到承恩殿殿前的时候想,其实太子用完了膳,是应该再读一会儿书,看看汉人的四书五经。可太子不读书的理由也很充足,是因为太子要养伤,虽然崇文馆就在东宫里头,但是圣上封禁东宫要太子好好养伤,就有希望太子这些日子不读书的意思在里面。

    如果太子用完了膳之后还是捧着四书五经,就会劳神,就不能好好养伤,就是一种不孝的行为。

    这样来讲,太子找一个新来拨来东宫的小宫女下下棋就是一种挺适宜的消遣。

    朴丽娥在殿前报了身份,很快被宣召进去,殿中已经点起了灯火,她被带到殿后,太子就斜靠在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的是精致的白玉棋盘。

    朴丽娥按宫奴的礼节跪拜请安,“奴婢朴丽娥,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很有闲情雅致,他温和地叫起,“不必拘束,赐座罢。”

    于是朴丽娥便坐到了太子的对面,只是她不敢坐整个座儿,只是略略沾了一点榻,整个人和站着没什么区别。

    太子又吩身旁的宫人拿红烛来放在棋盘旁,他笑道,“张籍有诗曰:‘红烛台前出翠娥,海沙铺局巧相和’,如今也算应景了。”

    朴丽娥不知道这首诗的典故,只能微微低头浅笑,汉人男子就喜欢女子温婉柔和的一面。

    下棋之前要先猜子,太子却不去拿白子,而是道,“你姓朴,可是新罗辰韩朴氏”

    朴丽娥拿不准太子对新罗的态度,只好含糊道,“奴婢自小长于宫中,已不知朴姓来源。”

    太子笑了笑,伸手拿了若干白子,“据说新罗国人善棋,昔年唐德宗的‘棋待诏’朴球归国时,张乔还曾赋诗云‘海东谁敌手,归去道应孤’,可见棋技高妙。”

    朴丽娥拿起一颗黑子,向太子示意,“殿下请。”

    太子微笑,摊开手,手中是三颗白子。

    于是朴丽娥执黑,太子执白。

    座子制,白先行。

    四象既陈,开始对弈。

    棋至中局,太子道,“宫中虽有棋博士教授宫女棋艺,可你棋艺不俗,非宫中棋博士可教之。”

    朴丽娥道,“奴婢承宫中棋博士教习,获益良多,私下里也对棋艺有所研问道,“如何研习”

    朴丽娥回答道,“奴婢闲来时就读《忘忧清乐集》,研习其中所载的棋局古谱。”

    太子笑道,“‘忘忧清乐在枰棋,坐隐吴图悟道机。乌鹭悠闲飞河洛,木狐藏野烂柯溪’,此书怡情,甚好。”

    朴丽娥微笑,“奴婢近来在研究此书中的一局‘四皓出洞势’,觉得甚为精妙。”

    太子不语。

    棋毕,太子胜。

    太子喝了口茶,笑道,“‘四皓出洞势,白先要活’,其势与今日棋局正相宜。”

    朴丽娥道,“殿下棋技高妙,奴婢不如。”她离开座位,向太子又行了跪礼,“奴婢虽为外族,可心慕汉学、道教,尤其是弈棋之道。”

    太子这回没叫起,封禁东宫以后,有新拨来的宫人想着投靠东宫的不少。

    因为东宫毕竟是东宫。

    安懋想借太子落马这件事敲山震虎,把太子身边的心腹一一收押审问,除了是真的觉得东宫内有外人安插的人之外,无非是觉得太子手伸得太长了。

    太子在东宫内一言九鼎不要紧,手都已经伸到外朝礼部了,安懋也不能不管了。

    但是太子心里知道,害自己落马的人肯定不是安懋。

    安懋从立太子那一天起,就是太子最有力的支撑者,他这次封禁东宫,虽然有收一收太子势力的念头,但也有几分保护太子,希望太子不要在接下来的兵事上随意站队的意思。

    圣上如果真想收了太子的权实在太简单了,安煜盯着跪在下面的朴丽娥想,只要父皇废了我这个太子就可以了。

    这些人投靠的是太子,是东宫,是嫡长子,而不是安煜。

    安煜其实并不害怕身边心腹被收押这件事,他甚至觉得,这么来一回也挺好,能看清谁是真正地效忠自己。

    安煜只要坐在太子这个位子上一天,就永远不缺示忠、投靠的奴才。

    真正让安煜头疼的是,他实在是无法分清,这些人到底是投靠自己,还是投靠“太子”。

    朴丽娥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太子的回音,她想了想,道,“奴婢研习棋艺之时,才明白汉学棋局中,棋谱皆以旧典名之,譬如‘四皓出洞势’,就语出汉代‘商山四皓’。奴婢不才,不及汉初商山道家隐士,可愿学前人志士,陪伴太子左右。”

    太子道,“你虽粗通汉学,可焉知汉学所涉甚广,非四书、五经所能囊括。你方才所引‘商山四皓’之说,是汉高祖时之事,与今不合矣。”

    朴丽娥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跪在下面刚想请罪,就听太子接着说道,“昔年汉高祖时,高祖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吕后才请商山四皓为太子辅弼,高祖见之,道太子‘羽翼已成’,最终才不易太子。”

    太子笑了,“汉高祖出于草莽,岂知废嫡立庶之说而如今,父皇英明,远胜汉高祖,于立储事上,又岂能被后宫、隐士左右”

    朴丽娥叩首,道,“奴婢受教。”

    太子看了跪在下面的朴丽娥一会儿,突然靠近桌几,吹灭了那支点在棋盘旁的红烛,“你虽为新罗婢女,但是颇为好学,孤赐你《汉书》罢。读书养志、观史思今,既然心慕汉学,则得精通汉史。”

    朴丽娥知道太子这是接纳她了,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谨领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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