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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乡村小说 -> 《江山如梦》全文免费阅读 章回二十七《灰飞烟灭》(4)
- 章回二十七《灰飞烟灭》(4)
「伯言曾行险计于夷陵大破蜀军，此次诱敌之战，你可有同样能退敌凯旋的把握？」
立于皖城众将士之前，孙权抬眼，眼底隐隐带笑，嗓音清冷威仪。
陆逊闻言抬首，一袭戎装堂堂，神色傲然含笑──如今的陆家家主，却也已非当初白衣少年。
「区区曹休，何足挂齿。」眼里昂然笑意，不同于平日谦虚温和，他眉眼凝集英气，朗朗如风，「臣定领孙吴将士，替至尊将曹休大败退回北方，从此不敢再犯我孙吴疆土！」
抱拳洪声而应，他一番话激得后头兵将一同士气大振。孙权心里隐隐也激昂起来，朗声便应：「好！」说着，他将身边节钺拿出，踏步踱至他面前，伸手郑重交付──帝王的明黄钺斧最是高贵，更是象徵将信任与权力託付，「寡人即日便命陆逊为吴军大都督，领我孙吴将士，大破敌军！」
「臣……拜谢至尊！」
得他这般恩宠深信，陆逊一霎怔然，随后方跪拜而下，恭惶将黄钺接过。
──陆氏于此，振兴氏族的大愿几乎已成。
子璋……子璋至此，可会愿意谅解他？
心里终究还是挂念血缘相亲的弟弟，他轻歎一声，又抹去念头，凝神思虑起破敌大计……
想当初立誓要为孙家谋划天下，如今兜转几回，果真如此，不免慨然，他却不曾后悔。
江东是他故土，能得主公如此深信，他已知足……还有她。这片半壁江山，也一直都是她竭命心繫的，若非她三番两次替他建言，他如今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能亲任都督领兵──
所谓君臣两不疑，孙陆二家至此，一时也让世人传为美谈，堪为君臣典範。
──只可歎世间万物，却总往往令人猜不着结局。
◇◇◇
此回与曹休决一死战，周循与孙绍亦在出战将士里头。
孙绍骁勇，周循善谋，同是英姿潇洒，看上去便如同当年先讨逆将军孙伯符与水军大都督周公瑾──斯人已逝，幸而能有后嗣继承，老臣们看着尤其欣慰。
而因周循出征，孙鲁班独自待在舒城等着也无趣，索性便回了宫里去嗑嗑瓜子、讨讨父亲欢欣。反正昭莹阁还空着，孙权一向疼宠长公主，也乐于见她回宫来。
「大虎啊，伯善那小子待妳可好？」
神色慈蔼，孙权不日便要领精兵同去支援，于临行前便来看一看女儿。
笑颜和蔼，眼前已届中年的男子却是俊颜不衰，笑里似仍带几分淘气，细细看去，还有几分帝王威仪。
闻言，孙鲁班神色立时带几分羞怯地微微低下眸子，「父亲，循哥哥……夫君他，自是待我极好的。」颜上盈盈含着赧然笑意，昔日张扬跋扈的孙家长公主垂目低笑，瞧着倒也有了几分女子妩媚姿态来，教孙权看得不禁微怔，随后更是歎然。
唉，一眨眼儿啊──女儿都这般大了，而他也渐渐老了，可真是教人不胜唏嘘。
他这一回头，却发觉孩子们，终是各个都渐渐大了。
「如此便好。若伯善待咱们大虎不好，可记得同爹说，爹定好生教训他一番！」半是玩笑地开口，他神情溺爱不捨，又侧首过去看了看何若舒，然后将她的手爱怜眷恋地拉过来攒着，眼底有几分欣慰，还有几分欣喜。
何若舒见他目光如此，神色一惯温淡，只微微歛下眸子，轻巧闪避，而弯眼轻笑附和：「我知晓仲谋一向都待大虎最为疼宠，可说来伯善性子温和，我倒是怕着大虎欺负了伯善，却换是我没法子向大嫂在天之灵交代了。」同他半开玩笑地启脣，她莞尔轻笑，眸光却始终淡薄，只听她说起周循待她好时，眼里尚有几分欣慰。
而得她这一番话，孙鲁班立刻就娇嗔闹腾了起来：「娘亲！」
「哈哈哈哈……」并无发现她的闪避，孙权只又大大笑开，将手中柔荑握得更紧，方后望向一旁安静乖巧的孙鲁育，神情又慨然起：「唉，大虎转眼都长大嫁人了，如今寡人却也只剩小虎这幺个贴心女儿还伴着……只是再过些年，终究还是得替小虎觅个好人家，接着又该只剩我俩孤独作伴……舒舒，妳说可是？」
瞧他朝自己望过来，倒像在徵问她意见，何若舒愣了愣，侧首看向一袭水蓝衣裾、淡静安和的小姑娘，蓦地便想起她曾说的那一番话。
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她愣顿半晌，却只余脣畔一抹浅笑。
「仲谋说得是。但愿小虎，也能嫁个同伯善那样的良人罢。」
终究不知说些什幺，于是她终究只这幺说了一句。
而孙鲁育温顺谨慎地微微抬眼浅笑：「父亲……小虎不求良人，此生愿薄，但盼能替爹娘好生分忧解劳……」
脣畔轻扬，那怯怯一笑，却恍惚与许多年以前、那个初入孙府，还曾胆怯战兢的小姑娘笑意相像。
论是性情，孙鲁育虽无孙鲁班灿烂灼目，但向来最与她相似……孙权微怔间，又侧首往妻子望去，只见她垂首低笑。
明明是低眉顺目，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她声嗓调子，于这几年是愈发淡薄温凉了起来……那双眸子静无波澜，彷彿淡得几乎什幺都已不再重要。
他却是愈来愈觉得害怕。
他是真的怕极，怕极她兴许哪一日，便也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消散去了，就如同父亲与兄长……他的身边已经走了太多人，所信所爱所护、都皆渐渐离去──
他不能再失去她。
失去什幺也好，便是江山也罢，可他却万万不能再忍受，连她也离去……
可儘管他用上了所有最好的大夫去调养她的身子，她却仍是如此。状况一直时好时坏，神情又总是淡漠清清，彷彿他这幺做，不过是自做主张，擅替她苟延残喘这条命。
可他是……他是真的不能没有她啊……
帝王总为孤家寡人，而他亦称自己寡人──却唯有于她面前，他不是寡人。
唯有在她面前，他只想做孙仲谋──
心绪複杂，终是未再多说什幺，孙权探过女儿和妻子后，静默半晌，便起身离去，却也未至其他夫人阁殿──不久后便要出征，他得準备的事儿还多着，自是也没了其他心思想那些。
而见他挪踏出阁殿，背影饶是几分寂寥，何若舒歛眸轻歎，虽是愧疚，却也无奈。
她终是又一次伤了他。
片刻失神，她还正细细思忖，面前却忽地又来孙鲁班声音：
「娘，那贱人于娘走后，可还有为难娘？」
孙权方离去未久，孙鲁班便忙几分急切地踱来坐到她身畔问。仰头，她双目耀眼微明，隐隐似还掠过一丝锋芒。
闻她此问，何若舒却也未想太多，只无奈笑歎摇首，「大虎，有无为难并不重要。只无论如何说来，王妹妹……也不过是这宫中可怜人。」
当初亲自令王如兰进宫，一眼便被那样的相似所慑──只是想她自夷陵一战后，便一直都是病着，也未见几分好转现象，当是她这副身子已然撑得不久了，若有别的女子能伴着他……也好。
说实话，她不意外孙权会将王如兰当作年轻时的她，甚至将她当作她的替身。只是千想万想，却独独没想她会正于孙权外出时，在他阁殿里头，瞧见那一幅她旧时画像。
──她甚至不知道那画像是从何而来。只看着画中那女子清丽冷瑟的容颜，倒有几分像陆逊从前作画的笔墨画迹──兴许是那八年，他私令陆逊作的画，才没有张扬罢……可终究是当了替身，王如兰心里该是怎样悲凉，她也清楚。
她知晓，终究是自己自私，她骂她恶毒，却也没有错。
白白让她耗费青春，甚至余生，终是她一时念头自私而害得……她就是再为难她，只要不闹出人命，也就罢了。
毕竟说来，王如兰心里，始终是爱着孙权……
将来若有她能照看相伴着他，她也就心安了吧。
「哼，区区一个王如兰罢了。」语气不屑，孙鲁班昂了昂下巴，神情轻蔑，还隐隐有一丝得逞快意。
闻此言，何若舒立刻便忙厉色将她又开口斥责了几句，最终仍无奈摇首，便也任由她去──既是管不动，也逐渐无力再管。
却说周鲂诈降计成后，孙权又令朱桓与全琮二人担任左右部督，各领三万军迎击曹休。而陆逊受任大都督后，早早便分军令人前往去迎司马懿及贾逵两路兵力牵制，期间，朱桓曾大胆建议自领部队由隘口断路擒曹休，甚而直驱寿春、图取许昌，一统天下！
但陆逊思来想去，曹休虽是刚愎自用，终归是曹魏大司马，更何况他后头尚有司马懿这样的鬼才──
如此的险计太险，一旦朱桓失策战败……吴军原来便是寡兵对敌众，若此时三路大军为其一败，甚可能致战线崩溃──思来想去，终是不可行。
陆逊令朱然驻军守备长江以绝后患，而曹休领兵深入敌境后，虽知中计，但依恃兵多，仍一意孤行，决议正面与吴军死战决雌雄。
见此情势，陆逊却也不惧，自领中路大军，便与朱桓全琮从三路并进、围杀魏军于石亭！
最终，却是以寡敌多，几乎便却将曹休十万大军打得全军覆没──
然于此时──前线却一同传来了、骑都尉周循战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