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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乡村小说 -> 《江山如梦》全文免费阅读 章回二十五《反目夷陵》(3)
- 章回二十五《反目夷陵》(3)
嗓音沉沉，孙权一言便将诸臣杂语给尽数封了回去，嗓音清清，不怒自威，神色肃正。
──于是陆逊赶至武昌时，大殿只孙权一人于案前。
他领命前去，一被召入殿中，便踱至他前头，重重揖身而礼：「臣陆逊，拜见至尊。」说着，歛色便要拜下，却立刻被他给扶起。
「无须多礼。」脣边含笑，孙权眉目朗朗如星，颜色自带一股威仪，「听闻此次破蜀，伯言心中早有定论。如今蜀兵临境，寡人召你前来，便是欲令你为总督，领兵前去击退刘备！」神色定定，他诚恳认真地开口，话声迴荡于空蕩大殿里头，颇有几分激昂。
陆逊闻言一怔，但并不显讶然。
只见他便要将绶印兵符递上，他却是微微倒退，谦然卑微地拱手一揖，「江东文武百官，皆为至尊故旧之臣，臣身无才德，安能制之？」
瞧他如此谦逊推拒，孙权莞尔，扬脣又笑：「阚德润今日尚以全家性命作保，言你定能破获刘备，何以此言自谦？且你与寡人本为故交，寡人亦素知你身怀奇才，今拜伯言为大都督，望切勿推辞。」只当他是多年未被重用而心里多少怨怀，他面虽带笑、言语亲暱，却是正色相托，并再次欲将绶印与兵符递与。
「倘若众人不服，该当若何？」见他却是当真有诚意，陆逊顿然歛眼，随后是颜色几分无奈而犹豫地抬眸再问。
而一闻他这话，孙权也无半分犹豫，立刻便将腰间配剑解下，伸手交之于他，「如有不听号令者，便以此剑为信，先斩后奏。」目光灼灼，他坚定将剑交付，眼里也无半分猜疑。
昔日让周瑜领兵去破赤壁时，他也是这般毫无犹豫便将佩剑交付──见此剑如见吴侯，他若领了此剑，自然便再无没人敢听命的忧心罢？
见他于他竟如此信任，陆逊不由得怔然片刻，心底有些讶异。脣边带上温谦笑意，他开口出声：「承蒙主公重託，伯言岂敢不拜命？但求主公择日会聚群臣告知，再将此物赐与臣。」面上虽有笑，话声却是谨肃，他又将剑退回，神态谦歛，话倒也落得直接了些。
──他原只是想自退一步，以求能于百官之前，真正成为「大都督」。毕竟他并不似吕蒙等人那样名望威吓，大都督又非是什幺闲官小职──于这孙吴而言，怕于耳闻里头，他也不过陆氏族长、一届白衣书生……若能于众人面前由他孙权宣朗，他日后说话，方才显得有重量。
只却没想，他竟这样就将剑交给了他，让他将不服者先斩后奏──虽是信任，可这性子还真是野蛮！
如此思及，他便不由得几分失笑。
孙权见状微怔，这才总算明晓，他所思所虑究竟何事。
反应过来后，他便将佩剑收回，方后朗朗失笑：「哈哈哈……好！如此小事罢了，寡人还当你真不愿呢。如此也好，张昭那帮腐儒也能少给你找麻烦。」说着，他颔首答应，还想自己竟少想了这一招──自古命臣皆是要筑坛会众的幺，是他想着要打胜仗想的太着急了，竟然未想到这上头。
而看着他笑得这般爽朗，陆逊便觉几分无奈，可却又不禁觉得心底不踏实。
好不容易一路熬得镇西将军这位置，他做为陆氏之长，没什幺可想的，但盼能够振兴氏族罢了。原想着他虽有些怀才不遇，至少还有公纪尚能立足于朝堂争风，只是可惜他身子一直不好，去年便病逝了……他也未想，今日这样的机会，便当真落得他身上。
「主公这般信任于臣……实在教臣受宠若惊。」歛眸又是一揖，他顿了顿，又道：「此回出兵破刘备，并非一朝一日能成。臣虽能应许破敌，可战场万变，日后怕还是免不得众人猜忌。」终是对他突然而至的信任还是有些踌躇，他又复开口，略带几分试探。
「你便放心罢。既将此重任交与你，不至你兵败而退之时，寡人绝不疑你半分。」扬眉，孙权勾脣笑开，「既然阚泽信你，舒舒信你，那幺寡人……自也绝对信于你。」
这话应得十分坚决肯定，他目光灼灼而认真。
得他这番答允，陆逊心头稍安，心神却是随之一凛，方沉沉歛首低应：「臣，谢主公之信。」听着他不怒而自威的沉亮嗓音，他头一次当真觉着、眼前之人，已非当初少年，而心里忽尔就有些激昂起来──是啊、正如他对她所说。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他终于等得了这一日！
这次战役有多重要，他也明白。刘备领大军水陆并进，直驱而入吴境，气势涛涛，若不谨慎相应，孙吴即便不灭国，也是损失惨重……虽已与曹魏结盟，并令曹丕答应前去汉中袭击，但毕竟曹魏终究并非为可以信得的盟友──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对了，此次蜀军出战将领……可有赵子龙？」
沉吟许久，似是思起什幺，孙权几分犹豫地再复开口，目光瞟着窗头，神色却僵硬而不自在。
终究……他还是舒舒一直搁在心里的人。若他有什幺闪失，舒舒、定也会十分伤心……
若有他在，便无论如何都得多一份留心──
未料得会是由他问起，陆逊一怔，随后方正色应道：「赵云只被指派为后援，并不在前线，据说是因出战前，他力谏刘备切勿东征。」此次蜀军进军虽然气势可怕，他却十分清明，这大军也乱得几乎没什幺章法，而或许便是出自此因……因一时负气而几乎只令自己孤身领军，连军师也未带上，说来也实在自负。
刘备向来便并不擅于领兵，这回便连诸葛亮也不在，他自也就少了一分忌惮。出谋划策之时，便不必忧心会被识破……也不必担心面临两难。
「是幺，那便好。」心下微微舒坦，孙权轻吐了口气，方后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会众拜将之事，这几日便会促成，莫要忧心。」
见他神色莫名便黯然下来，陆逊却似乎也能略猜得一二，于是便又对他作了一礼而应：「是，臣告退。」
──此次对刘备这样全面开战，不仅仅是他慨然，怕却是他心里头更为複杂难解吧。
孙刘联盟破局，朝堂上有诸葛瑾左右为难，宫里还有个归心未复的孙尚香，更莫提起步练师……吴之于于蜀，不觉间，这关係竟早已是千丝万缕。
他只能尽量将伤亡减至最低，否则让尚香与她听了……怕是又会伤心吧。
思及此，他轻轻歎了一声，然后曳着长长月色，缓步离去。
陆逊走后，大殿里头，空落只余寥寥几人。
孙权望着白衣青年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室清冷，忽尔想起她脣边温婉可人的笑意，却有些恍惚起来。
这幺多年，他从来都未敢问她，于赵云、于他……她心里究竟放下了多少，又放进了多少？
她的身子明明一直尽心调养着，却还是愈来愈差，尤其冬日里经常受寒卧病，都是几分病恹恹的。而他自也心知肚明，她虽是笑着……可她的眼里，却已许久未有过从前那样明澈的笑意。
她有多久未似从前那样，开怀地大哭大笑、或对谁撒娇？
以前大哥在时，她有时还会同他和大哥打笑玩闹，可现在却柔得如同一泓静水，温煦再不起波澜……
嫁给他，她当真是快乐的幺？
她想要他作一个明主，于是他作；她想要江东民富国安，而他尽力。她不愿作继室无妨，不愿再生子也无妨……他只是想保护她，想看着她快乐无忧，哪怕要他将天下江山拱手奉上，他也在所不辞──
可将天下江山都打下予她，她便会快乐幺？
他一次次地自问，却始终寻不得答案。
◇◇◇
几日后，孙权会聚群臣，并拜陆逊为大都督，率兵前去相抗蜀汉大军。
虽此次孙权并无出征，但此战终究是引得两国动荡，于是内院几个夫人侍妾们各个便皆相继前往庙宇祈福求拜，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令孙吴大胜，也望两方伤亡亦能少上一些。
多数都是来为孙权而求的平安籤，只是何若舒至庙宇时，望着前头庄严肃穆的神像，却忽地有些不清楚，自己究竟该为何而求。
伯言此去，定能大破敌军的吧……歛了敛眼。她其实并不十分担心此战胜败，毕竟她信得过伯言统兵能力，但要与蜀交战，她的心绪却是当真十分複杂……
或该说，她从来都不真的在乎胜败，只关心安危。
「妹妹亦来此祈福？」
清冷嗓音淡淡而来，她闻声回首，便见来人是袁曣。
一袭深青曲裾绣荷，髮上几只雅丽素淡华胜──出身自名门士族，虽说袁氏已没落，袁曣却自有一股淡然清冷的与世无争、漠然傲骨。
这后院的女人算来不多，除去徐氏，也唯有她与几年前病弱而逝的才女赵璱跟于孙权身边最久，年纪更属袁曣最长。但袁曣素来并不喜管事，性子总是清清淡淡的，也鲜少与她说上话，最多便是以礼相待……不过或因如此，孙权亦十分礼遇于她。
但思及徐氏，她便不由得想起长子孙登于她如今的有礼疏淡，不由得有些慨然。
「袁姊姊。」身边还领着孙鲁班，何若舒温淡一礼，谦和微笑，「姊姊亦来此祈福幺？」
「是，多事之秋，只盼战事早些尘埃落定罢。」神态始终是带几分疏离冷意，袁曣略勾脣笑了一笑，应得简单。容颜精緻素雅，相和于她一身素白衣袍和青蓝内裾，看着却也挺相衬。
何若舒闻言，不禁也是一歎，「是啊，三国争战不休，只盼着有一日，终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神色几分郁郁，她轻敛下眼。
身子虽是消瘦单薄，映上她轻颦娥眉模样，却也别有一番清丽韵致。
或因孙权多年专宠步氏，东吴人人总传言步氏生得国色天香、美豔倾国……于此，她总是十分无奈。国色天香的美人可多着呢，前有大小乔倾国倾城，眼前的袁曣亦是个难得的冰山美人。这美人之名，哪里还轮得上她来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