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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二十二《人面桃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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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回二十二《人面桃花》(2)

    何若舒一个人独坐在房里,停驻未动良久。而许是大乔心细,送过晚膳后,便没再令任何人叨扰。

    她却滴水未进,只是神色恍惚茫然地端坐着,随时间缓慢流逝。

    那一双眸子无芒,却恍然由空茫涣散,逐渐成了一种认命的死寂……

    直至四更钟响,她懵然如大梦初醒一般,望向外头深深夜色。

    天要亮了……

    捂着腹部,她神色微沉,淡然起身,然后将为数不多的东西全打理了起来,叫上婢女大夫,令人去请了马车。

    至将已冷的膳食用毕,她方才领着包袱和人踱出,却见大乔正在门边候着。

    她几分愧疚歛眸,「夜深四更,令大嫂烦心了。」

    「练师说这什幺话。」无奈地觑她一眼,大乔自午后知她有孕后便一直忧心着,见她总算肯出房门,却竟是忽然便要走了……「此行回建业,可有打算了?」抬眸,她几分忧虑地凝望。

    何若舒笑了笑,「练师已有打算,回建业后,会捎信来给大嫂报平安的。」说着,她顿然片刻,却是忽然对她行了一记大礼,「数月以来,练师劳烦大嫂照料了。」她逃避得够久,也已经叨扰了她够久……现在却是时候,回去面对了。

    「妳都唤大嫂了,却还同我这般客气呢!」无奈地连忙将她扶起,大乔莞尔,知她心里打算后,总算还是几分放了心。「好了,路上小心,记得好生顾好身子,莫要动了胎气。练师的喜酒,大嫂定会去喝的。」

    「……多谢大嫂挂心。」

    她闻言微顿,却仍浅笑地再对她一揖,方才上了马车。

    陆逊那里,她已让人稍了信去告知……终究是记挂她的友人,她心里是真心感激,无论何时,他于她面前,总能那样无话不谈,又是真心相待。

    她不是未曾想过远离江东,避隐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可是……她却不能这幺做……

    伯符临去前,曾要她好生照看孙权,而她没有守诺……如今周瑜走了,即便鲁肃吕蒙颇有贤才,可孙权左右却也再无能那样令他相信的人──他醉时那样伤感地向她说公瑾已去的悲凉神色,她至今都还深刻……她自己允诺过的,若江东需要她,哪怕只是做一颗安神用途的旗子,她都得留下──

    坐于马车里,她缓缓闭上了眼。

    当初她曾想过要一个子龙的孩子,想着即便回了江东,若有他的骨血让她照料,她至少心上有个寄託,却终究未能如愿……如今只是一夜糊涂,上天却让她怀上了仲谋的孩子──

    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如同她这一生,曾为人为己而流离奔波,可到头来,她却仍只不过是河流间的一只浮叶──

    只能任凭命运摆布。

    ◇◇◇

    待回至建业,已是几日后夜半。

    约莫是孙权叮嘱过,因而她回府时,却也没让任何人拦着或盘问,倒还似是恭迎。想这时孙权该是睡了,她入府前便先令侍卫莫要因她回来而扰了他,然才问起他行蹤,却便被告知他并未回房,至今还在书房里挑灯夜战。

    「主公自姑娘去吴郡后,便鲜少回房歇息,经常都在书房里待至天亮……如今姑娘回来了、可千万得帮着劝劝啊──」

    听着他身侧的随侍满面忧心地劝话,她却不禁怔然轻歎。不是听闻他侧室朱氏才诞了一子的幺,他该要好好去陪着人家才对,几个月来却竟几乎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

    吐了口气,她小心地提着裙裾,缓步入房。烛火微明,她轻声开门进去,便见案前他撑颊浅眠,俊颜随光微黯,眼下一轮深沉疲惫。

    她不禁微怔,轻歎一声,便细步上前。

    凑近时,她还想着是该不该将他唤醒,却不由得看着他几分失神……她似乎鲜少这样仔细地瞧过他。剑眉大眼,英气俊朗,笑起时颊旁略有笑涡,看着倒是朗朗明净,和当初孙策潇洒英俊的模样气质有些像,只去了兄长那几分火爆,倒显得几分深沉了起来。

    时日遽进,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长得比当初殁去的孙策大了……

    是啊,他说得不错。他从未将她看作是姊姊来敬爱,如今她也不该只当他是弟弟了。

    指尖方要触上他紧蹙的眉心,他却倏然睁眼醒来。她惊然要退,他却倏忽抬眸,捉住了她的手!

    然却似只是下意识动作,孙权一见来人是她,不由得也惊讶地瞪大了眼。

    「──舒舒?」握着她手腕,他怔然一顿,像意识了什幺,忙又将她放开,「妳……妳总算是回来了。」目光微黯,他笑得有些苦涩,却又像是欣喜。

    这话听着落寞,却又带着几分安心。

    何若舒闻言一愣,空着手顿了会,正要开口说些什幺,孙权却又续发了话:「舒舒,妳不愿嫁我不要紧,然我玷汙了妳也是真……妳若不愿嫁人,不愿再继续留在府里,我也可替妳安排离开,甚是要远离江东也行──」

    「仲谋。」浅笑打断他的话,她温顺垂下头,细细替他将案上凌乱整理好,淡然出声,「你也真是……我不过是去了吴郡陪了大嫂些日子,你怎幺便连自己也照顾不好了?」笑得几分无奈,她着手整理好,侧目望去,便见他几分困惑惶然地望她。

    她微微一笑,却有些迟疑忐忑。「离了建业三月有余,仲谋……是否便不愿娶我了?」

    他一顿,慌忙摇首,又再度将她柔荑握起,「自然愿!怎幺不愿、只要妳愿嫁,我定愿娶……」说着,他话声轻顿,又是惊喜欢欣地望向她,「舒舒愿嫁我了?」意识她方才那话里的意思,他睁大眼,低眸紧紧盯着她,忽觉着自己竟似还在梦里一般──

    「嗯,我愿嫁给你。」依旧笑得浅淡,她暂且还不愿将有孕的事说出,就怕让他多想,以为她是只为了孩子才要嫁他。

    她知道他定会欣喜这孩子地到来,却暂时还不能令他知道……毕竟她已经足够自私,不能再让他伤心了。

    孙权听着她这话,又瞧着她眼里浅淡笑意,彷彿怕惊醒一般地浅抽了口气,怔忡半晌,倏然便将她拉过来紧紧抱住──「舒舒,我这是在作梦幺?」嗓音微哑轻颤,他简直不敢相信,伸手拥她极深,却又轻得像怕将她吓跑,「我还以为,妳怕是再不愿回来见我、再不愿看我一眼……」

    「我只是想冷静些时日想清楚罢了,哪儿来的这幺严重?」任由他将她抱着,她浅浅轻笑应。

    江东毕竟是她的家……她就是再想逃避,也不会因那一事便这样恨他入骨啊。毕竟这事说来,却也有她的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怕着,怕妳怨了我、恨了我……」埋着她颈间深深吸气,挠得她有些痒地缩了缩,他动作轻柔,却极为眷恋。

    这三个月来,他日日都如坐针毡──他多恨自己因酒误事、爱着她那幺久,就是她不上心自己也就罢了,可因自己醉后一时糊涂而惹了她的厌、伤了她的心……又教他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

    他从来都不想伤她,也不愿强求她什幺,那时想着要给她指婚予赵云的心意也是真……却没想自己这般禽兽、汙了她的身子──

    「舒舒,不要紧、都不要紧……」有些语无伦次,他深深歎息,不待她回应便要开了口,声音里全是餍足,「无论妳心里头还有谁都不打紧、无论妳为了什幺而愿嫁我都不打紧……虽如今还有徐氏,暂且不能让妳作为正室,可我会以正妻之礼将妳迎娶,定不让妳受一点儿委屈。」

    「舒舒,我答应妳,我会爱妳护妳一生一世──决不食言。」

    听着他哑声沉沉地认真允诺,何若舒不觉微怔,霎那有些恍惚。

    「我赵子龙今生今世,定只娶何若舒一人为妻──终生不悔。」

    「都……不打紧?」惘然出声,她微微仰首望他。

    他明知道她……纵然有过丁点悸动,心里却可能从来没有他……也都没有关係幺?

    「不打紧。」心口微揪,他听着她声音里头的愧疚,却是更加坚定,「一辈子的时间够长,我会等妳。」

    她和赵子龙相识相许也不过八年,可他从她九岁便与她认识……纵然她原来只将他当作弟弟,可他不怕──接着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可以慢慢等,等她真正爱上他──

    闻见他的话,她微怔一瞬,心里头好似有什幺鬆下了,可却似乎有什幺揪得更紧。

    一辈子的时间真的够长幺?

    听着他胸膛稳健心跳声,她心绪紊乱纷杂。明明想着自己该要爱眼前这个人、她未来的夫君,可脑子里头载的,却竟都不是眼前人──

    他若知她将要嫁人了,也会安心的吧……

    可她却不知道,她自己究竟希不希望,用这一辈子的时间来将他忘记?

    ◇◇◇

    虽只是纳妾,孙权对于纳步氏之事,倒是真用上了心。

    但知他若真这样做,必会引起徐姃的不满,何若舒几番劝着他不必如此,毕竟是侧室,简单地拜过堂也就罢了,可他却坚持不肯,定要行了六礼,令她光明正大地由正门迎入孙家。

    ──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迎正妻的礼,他一样不少,还诺了几日后要来带她去挑上最好的红衣料子来作嫁衣。而因她如今母家却算是步骘,于是便暂且令她回了步骘家中安置,还秘密让人备好了嫁妆送去让她带回,不予她失了面子。

    其实也不用这样……他有这份心意,她也就很高兴了。如今徐姃不快,不是也于他不利幺……

    「练师于此可还住得安稳?」

    方在房里歇息,何若舒自有孕后便容易困倦,体力也不如前,时常都是睡着……大夫说这实属正常,只因还得暂时瞒着消息,却正巧她也不是容易显身子的体质,便用「不想令主公误会」的缘由,且让知晓的几人瞒了下来。

    自步练师住进步府后,步骘知她是孙权放在心尖儿的新宠,便也是多有礼遇照看……虽不为大族,步骘于江东却也是个颇有名望的雅士。早前便多有听闻他于这儿还有个遗族族妹,只是一直未曾得见,如今总算见得了,不得不便更生了几分好奇。

    步骘相貌并无孙策周瑜那般英俊,却也是样貌堂堂一君子。但见着眼前的女子素衣清雅,虽也是清秀佳人,却算不上国色,未想能这般得孙权喜爱……看来这姑娘,却是不容小觑?

    说得真心。

    而她闻言微怔,方又一揖,「兄长所言极是。」

    只是可惜,于临淮之前所有关乎步氏的记忆……却都不是她的。

    亦是慨然,她无奈想。

    「哎,好了。听主公言,伯言与妳颇为交好,这会儿我交州离建业路遥,难得他来访我后,却还问起了妳。」笑摆了摆手,步骘莞尔。「他便在院子里候着,妳顺道出去走走也好。」他如今于交州任职,也是事务繁忙,多数时候还是托着妻子约略照料她,既还有人能和她说上几句话,自是再好不过。

    听闻故人来,她淡然神色才难得显了几分喜悦来,不由得微微笑开,「劳烦兄长了,说来我还欠着伯言一盘棋呢。」

    只是虽是高兴他来,她却知晓,陆逊知她决定要嫁孙权,此番来,说不準却可能是来安慰或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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