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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塔顶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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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崚披了衣裳,跃窗而出,江粼月带着她在寂静的街道上左转右转,来到江边一座六面七层的古塔之下。

    两人登到最高层,跃上塔顶,并肩坐在檐上。

    古镇安眠,皓月当空,乌龙似的江浪翻滚激烈,比白天的潮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无人欣赏午夜江汐的壮阔,怒水发出隆隆的闷吼,塔上铜铃此起彼伏,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两人坐在塔顶,四足悬空,临风听汐,久久不语。

    林雪崚歪脸看看江粼月,他安静之时轮廓如雕,镀着月光夜色,与笑闹时判若两人。

    她好奇心起,伸手摸了摸他额上的伤疤,“这疤怎么来的”

    江粼月低头苦笑,“给我这条疤的那个人,哼,骂他畜生,我自己还吃亏。”

    “为什么”

    “我是他生的。”

    林雪崚微微一讶,她不知他的生平,也不想戳他的痛处,于是语气柔缓,半笑半真的试探:“他对你不好,所以你才跑出来当水匪”

    江粼月摇头,“那人我一辈子就见过两次,我做了匪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教训他,不是为我自己,是为我娘。”

    林雪崚暗暗猜测,小心问道:“你娘待你很好吧”

    江粼月仰身躺在塔顶,两手枕头,“想知道我的出身来历,直接问就行,不用拐弯抹角。”

    林雪崚一笑,“小月,我早就纳闷,你的资质相貌,不是普通山夫野汉,你爹娘应该都是仪容出众的人。”

    江粼月鼻中轻嗤,“当年若不是他们互相以貌取人,也不会生情造孽。”

    林雪崚更加好奇,“说来听听”

    “痴心女人负心汉,老掉牙的段子,俗不可耐,你也想听”

    “我就爱听老俗的段子。”

    江粼月听风望月,喟然长叹。

    “崚丫头,不知你有没有去过洞庭湖,八百里云梦泽,在临近岳州城西的湖域,有个名叫君山的小岛,岛上有座弯月形的华丽楼宇,叫作漾春楼,是洞庭第一温柔乡销金窟。”

    “我娘曾是那里的头牌花魁,她的艺名‘江久如’响彻岳州城,想要约见她一面,必须提前三个月,预交百两银锭,接她来往的花船上系着桃红招幡,镶金嵌玉,人称‘如意舟’。”

    “就象所有的青楼女子一样,她夜夜罗绡笙歌,却没有一天不想跳出这销金窟,可求欢者多,动情者少,没有一位恩客是她的归宿。”

    “奉宇二年的元宵节,君山湖湾上出现一道轰动岳州城的奇景,七十二盏孔明灯牵着一盏巨大的桃花灯,自岳州岸边飞升,顺风飘向漾春楼,桃花灯上的四个字,远在半里外的小船上都能看见,‘长久如意’,那是送给我娘的元宵之礼。”

    “漾春楼中的人蜂拥而出,将飘天映水的灯一一接下,才发现那七十二盏孔明灯上题有七十二首回文诗,每首都嵌着我娘的名字,正逆通顺,句句含情。”

    “作诗的是鄂州司马陆又淳,他来岳州会友,打赌说不用提前三个月,也有办法会见佳人。我娘被那漫天星辰般的飞灯深深打动,如意舟当夜就驶向岳州,与陆司马在船上相见。”

    “这位司马大人才华出众,俊逸无双,是每个少女的春闺之梦,他温情脉脉,海誓山盟,我娘喜极而泣,托付了终身,耗尽积蓄,脱了贱籍,赎出自己,嫁给他作第五房妾。”

    “她出身如此,作妾心满意足,来到鄂州司马府中,正妻和其他妾室待她虽不亲切,却也平和。她谨慎恭从,得宠几月,季节交替之际生了场病,面色转黄,皮肤松肿,头发枯涩,不似之前明艳夺人。”

    “司马娶她,本是一时兴起,图个美色炫耀,她容颜见褪,司马便渐渐减了热情,他赴西京公差,原本允诺带我娘同去,后来找了个借口,将她留在家中。”

    “他走之后,我娘似乎有了害喜的迹象,她大感意外,因为她在漾春楼服用凉汤多年,几乎不可能生儿育女,她请了郎中,这才明白之前的平和全是假象,那几个女人送来的滋补膳食里一直掺药,让她落病憔悴,谁曾想,这药虽然害人,却克了凉汤的功效,让她怀上身孕。”

    “其他几妾都是正妻的心腹,因为陆司马风流倜傥,难挡桃花,他的正妻知道拦防不住,干脆帮他选妾,自己栽培,一手操控。司马一走,我娘在府中没有一个可求靠的人,连一封信都送不出。”

    “郎中对司马正妻说,我娘体质本不宜有孕,胎儿生长奇缓,难以存活,八成会变成石婴,永远僵死在肚里,凝成硬块,令母体一世受损,甚至危及性命,还是趁早去之为好。”

    “正妻一听此话,便让我娘留着胎儿,散出消息,让我娘成了府中的笑柄。几个月以后,我娘的肚子只是微微隆起,没有太大变化,也无胎动。”

    “我娘依旧处处小心,那些人说她揣着石头还当真,得了失心疯,恐怕招来祸孽,把她挪进荒废的偏院,缺衣短食,无人照看,让她自生自灭。”

    “旁人怀胎十月,我娘足足怀了我十三个月,才在陆司马回来之前,一个人在孤零零的废院子里生下了我。我出生时,除了身量极小,其余和健康的男婴无异。”

    “我娘藏着我,哀哭装傻,别人早就当她是疯子,也不管她。”

    “终于熬到司马归来,她寻了机会,逃出废院,抱着婴儿与司马相见,指望他得子欣喜,盼他庇护。那几个女人见她竟然生了个活婴,说我娘青楼之性不改,新儿是个野种。”

    “司马已有其他儿女,无论我娘如何解释,他就是不相信怀胎十三个月的说法,连郎中都懒得求证。我娘凄凉孤苦,产后衰弱,容貌枯萎,夺尽风流的牡丹变成了任人践踏的野草,司马对她早已浓情转淡,只剩厌弃。”

    “他对我娘最后的仁义,就是没有以通奸之罪将她送官惩办,让她免于挨受衙门里那些非人的刑辱,只令家奴将她狠狠鞭笞,在她脸上刺了淫贱二字,赶出家门,野种投水溺死。”

    “也许我天生就是水里的命,坠着石头扔进河,竟然自己挣脱,浮了起来,漂了三个时辰,冲到岸边,被我娘偷偷捡到,还是活的。”

    “我娘一无所有,脸带刻字,人见人唾,她把刺字划烂,变成占据整个左颊的疤。”

    “鄂州成了伤心地,她无处着落,沿江乞讨,返回岳州,得到一位昔日姐妹的恩助,在岳州郊外安顿下来。”

    “那位恩姐身患绝症,死前替我取了名字,所以江是我娘的姓,而‘粼月’二字,是那位好心恩姐的遗赠。”

    “我娘自此在岳州郊外的驿站旁边摆卖茶水为生,五年之后,陆司马途经驿站,下马歇脚,他还象当年一般俊逸无双,可那被七十二盏孔明灯赢去芳心,只盼‘长久如意’的绝色佳人,已变作脸上留有毕生之辱的丑陋弃妇。”

    “我娘拉着我的手上前,她没有任何奢望,连忿恨都已麻木,只想洗雪冤屈讨还清白,因为五岁的我,已和陆司马长得一模一样,谁都会相信我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陆司马只用鄙夷的眼光远远一扫,‘原来野种还没死’扬起马鞭,狠狠抽在我额上,我满脸糊血,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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