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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艰凿深井
- 莛飞点点头,坐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勾划,衙役班长张启和小衙役袁顺也围聚过来。
几人凑眼看去,莛飞画了一道略有起伏的线,“这是咱们平日行走的地面,雨水、河水流入地下砂砾岩土之间,徐徐下渗,这松散易透的岩土层向下延伸,会遇到细质难透的密实岩层,松散岩层里的水受到阻挡,在密岩层上积聚起来,成为埋藏较浅的地水。”
“这浅层地水易受气候左右,多雨上升,少雨下降,咱们平日的井,都是打到这浅层地水为止,浅层地水的水面便是井水水面。地下的状况,却十分丰富多变,密实岩层之下,往往又有可以行水的松散岩层,道道交叠,两道密实岩层之间埋藏的深层地水亦受气候左右,但上下变动要比浅水层缓慢滞后。”
“柘县此次大旱加热风,浅层地水蒸腾殆尽,遍布周围的几十口干涸的浅井便是佐证,再看这附近径宽两尺以上的树木,大树根系漫长,深达数丈,只要浅层还有少许存水,便不会轻易枯死,如今这些树都死了,再打浅井出水几无可能,即使找到一潭半洼,也难撑久。”
“之前在其它村县,情形没有这般恶劣,我都是凭浅水丰沛处的十四种常见地形还有树草蚁兽的状况,仔细挑选方位,打浅井救急,可在来柘县的路上左右一看,我心中便已揣测,在这儿要打的是深水井,细勘之后更加肯定了这个念头,打深井艰难耗工,因此挑准方位格外重要。”
“地下的密实岩层起伏不定,断断续续,是否有深水如果有,哪里才最薄最近我翻看柘县县志,《水卷副二册》中讲,‘惠济河下有温泉,水涨则隐,水落则现,喷溅如玉。’”
“如果松散岩层抬升,浅水溢出地面形成泉水,这种泉多是清凉涌泉,而此处提及的暗泉,怎么看都象是深层地水,深层地暖压重,才会有‘温’‘喷’之泉。县中衙役回报时也曾讲,那泉眼在惠济河岸内侧,去年初还在冒水,后来整治河道,加固河堤,兴许堵上了,再也没冒过。”
“我问明了那泉眼曾经的位置,沿着惠济河床仔细寻找,原来就在小郭村北面,这泉眼高度比小郭村井水最丰沛时的水位还要高出许多。我来回察看,比较此间岩土的质地和曾经的水质水情,推猜小郭村地下有一个状如盆形的深水层,上下被密实岩层相夹,盆缘高处被惠济河床切断,有了外通渠道,所以才有深水喷出成泉。”
叶桻道:“既然如此,咱们可以暂时把河堤拆开,找到那个深水泉眼。”
莛飞摇头:“深水和浅水虽然相隔,却颇有关联,大旱之下浅水干涸,深水补给减少,深水水面亦会降低,现在即使找到那个泉眼,应该也不会喷水了。盆沿斜度难以确定,从泉眼挖的话,一旦偏歪将一无所获,最可靠的办法仍是向最低处着手。”
“既然这里已有了小郭村这口浅井,省去了咱们大半力气,只要再向深打,挖通盆底的密实岩层,深层地水便会源源喷出,井中水面将高于之前是浅井时的水面,但因大旱的缘故,会低于喷泉泉眼。无论如何,一旦深水井通,足够全县受益多年,再无久旱之苦!”
贺县令听得似懂非懂,过了半晌,点头道:“易公子,我知道你的本事,不过眼下人心大乱,安抚要紧,我已同县中灵霞寺的住持商议,明日全县求神祈雨,等县中百姓安定一些,我再想法子找更多的人来帮你,今日只好还是劳累你们二位。张启,袁顺,你们两个全力相助,不得偷懒。”
张启、袁顺应了,低头看着莛飞边讲边画的条条道道,满脸困惑。
四人接着苦干,每人只分得一小碗水解渴,其中艰辛难以言述。
叶桻一人顶数人之力,手持最粗重的巨大铁凿,运用如风,进展明显比旁人快,因此大多时候都是叶桻和莛飞在井下,张启和袁顺在井上拉绳相助。
后半夜莛飞累得靠在井壁上睡着,叶桻舔着焦如干炭的嘴唇,也坐下休息,他望着高远的井口,暗想老天定是舍不得雯儿跟我受罪,才将她收走的吧,嫁了自己,要么是隔三岔五的分离,要么是辗转苦地,自己原本配不上那样温慧如春的姑娘。
几年前去太湖边的阮家宅子接阮雯来衢园,搬东西时打翻了她整整一箱子画,幼时因跌了富家小姐一箱子脂粉,害爹爹惨死,自己也几乎丧命,一时悲忆潮涌,呆立如冰。
阮雯笑道:“画损了可以再画,人傻了可就难医了。”
他至今仍不明白,那么美丽善良的少女,怎么就倾心于自己这么一个枯燥木讷的笨人之后易夫人来试探心意的时候,他受宠若惊,忐忑之外是一种难言而新鲜的感动。
阮雯也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即便有体贴温暖的亲眷,丧亲之痛却是难医的痼疾,自己这痼疾这么多年都没好透,何况一个姑娘。既是长辈的心愿,努力撮合,他有什么理由不做这好姑娘的终身依靠
雯儿,你在天上相佑,柘县这一关,一定能熬过去。
叶桻提起铁凿,继续与身下的岩石鏖战,莛飞惊醒,惺忪揉眼,起来帮忙。
这一轮直至达旦,井中没有天光,算着时辰,差不多该日出了。
“叶哥,你还说我有法门,我看你的力气长性,只有滚粪球的蜣螂能比得上。嘿嘿,可惜林姐姐这回没来,她溜房上树是好手,不知井下刨洞的本领如何”
“那懒丫头,逼到绝路才肯卖力。”
“谁说的我看她为两块新鲜糕饼就肯卖力,这招百试百灵。”
叶桻隐隐一笑,想起雪崚坐在秋千上吃饼的样子,拿饼的手上,虎口处仍有明显的蝠王牙印。
心里蓦的一刺,自己叫她受了那些苦,好多惊痛混乱的情形,很久之后才渐渐清晰。他在青阁婚堂上狠声训斥时,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此刻慢慢浮现在昏暗憋闷的井里,那眼中之伤,到现在都没读透。
莛飞见叶桻忽然着了魔似的飞快猛凿,身下开炸一般,实在是和这些石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再一看,恨的好象不是石头,而是他自己。
莛飞连忙拉绳摇铃,通知张启、袁顺换班。
长兴七年十一月十四日,柘县全县祈雨。
惠济河床中筑起三级方坛,坛高二尺,阔一丈三,坛外二十步以白绳为界,布八面黑旗,坛上设八海行雨龙王神像,旁有道士拈香念诵。
惠济河并不是附近最大的河,但这名字吉利。近千人的队伍夹老带少,出了县城,灵霞寺住持和众僧手持皂幡颂经开路,贺县令和县丞、县尉、主簿等人随行其后。百姓结一条八丈草龙,敲锣打鼓,边舞边行,出北门,入惠济河床,十步一叩,至坛前颂词祭拜,杀鹅洒血,颂罢再拜。
莛飞和叶桻远远立在岸边,望着荒野干河上黑压起伏的枯槁人群,感慨无语。
论灾情之广之毒,此次淮北大旱在史载当中根本排不上名,亦还未到“白骨蔽野,草根尽,人相食”的惨境,可这是易莛飞首次自担责任的救灾之行,肩承之重,百姓之苦,印象太深,一生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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