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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耽美小说 -> 寒星远顾全文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7
- 李顾赶紧打圆场:“哥不是别人,不要紧。”纪知青对他这个心甘情愿被支使的样子无话可说,把毛巾递给纪寒星,纪寒星接过擦了擦嘴角和手。
临走前纪知青给他围上自己织的围脖,靛青色的毛线还是纪知青自己的毛衣拆出来的。一般小孩子不用颜色这么深的围巾,但围在纪寒星脖子上之后倒衬得他肤色雪白,更像个瓷娃娃。纪知青叮嘱他:“去外面跟着你李顾哥哥,不要乱跑。零用钱放在你口袋里,有喜欢的可以买,去吧,早点回来。”
纪寒星小脸缩在暖和的围脖里,跟纪知青挥了挥手。
板车上的地盘寸土寸金,都得挤上能拿出去卖的东西,留给人坐的就剩个边角,以不掉下去为最高标准。涂玉明他爹把着个篓子,将将好贴在车边上坐着,本来个子也不高,现在看着更像一只成精的中年壁虎。
其他人都心疼纪寒星年纪小,在前面空了个位置给他坐,幸好他人也不大,用不了太大的地方。李顾跟旁边守着,免得他在半路上被颠掉下去。
李顾对于镇上的集市充满了期待,跟在纪寒星旁边一路都在念念叨叨,说自己以前听过的集市的样子,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少年把传说的只言片语拼成了自己想象的完整画面。纪寒星上的是市内的小学,同样没见过镇上赶集的样子,被李顾说得也蠢蠢欲动,从裹得严实的围脖里露出一双大眼睛来,好奇地打量着山路上的景色。
风从耳边刮过,天色慢慢亮起。
李顾往手掌心呼了两口热气,再搓了搓,贴到纪寒星两只小耳朵边上:“困了就先睡一会儿,进城还得可久呢。”
纪寒星兴致很好:“我还没见过天这样亮起来呢,想多看看。”
“那好吧,”李顾坐得更近一点,替他拢紧了衣服前襟:“哥跟你一起看。”
纪寒星今年八岁,是正需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长身体的年纪,早上勉强被纪知青弄起来吃了早饭已经是极限,车子晃晃悠悠的向前走,他看了一会儿日出,就很快顶不住困倦,靠在李顾身上睡着了。
李顾戳戳他小脸,手指点到的地方被戳下去一个浅窝,一放手又很快弹回来。李顾觉得好玩儿,又再多戳了一下。
涂玉明他爹看得好笑,打趣说:“纪老师这娃娃捡得真好,比咱们那里的小姑娘还俊。”
李顾压低了声音,怕吵醒纪寒星:“咋说是捡来的呢,不是叫纪老师叔叔么?”
涂叔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你看这娃娃虽然是你纪老师教出来的,说话做事看着有点像,但是这模样骗不了人。再说你纪老师那性子,哪像是能娶媳妇生出这样大个娃娃的?”
虽然对于纪寒星的身世李顾也好奇,却莫名地不想跟其他人多做讨论:“也不是,亲戚家的也说不定嘛,哪个父母有他这样的娃娃还会丢掉嘛。”
涂叔叹了一口气:“你没听有人传……”
“咳咳,”前头赶车的老村长打住了涂叔的话:“大早上冷风都堵不住嘴,非要喝一肚子进去才好么?”
涂叔对李顾龇了龇牙,一摆手表示不说了。
李顾好奇,却又下意识不愿深究,伸手去给纪寒星把掉下来的围巾重新围上去,纪寒星嘟囔了一声:“唔,到了吗?”
“没呢没呢,”李顾轻轻揉两下他脑袋,“你靠着哥睡,到了我叫你。”
“唔,好……”
买红薯
镇上集市的一切既在情理之中又有一些出乎李顾的想象。至少在他的脑海里面,这里应该更像乐园,而不是眼前脏乱的市场和吵嚷的人群。李顾被人间烟火糊了一脸,脑子有些短暂的发懵。
“喂,让一让,让一让了啊,小心碰着啊!”涂叔帮村长赶着车,一边熟练地大声吆喝,从密不透风的人海里面挤出一条路,把小板车赶到他们的摊位上。牛是不能带进来的,把车拉出了山就让人领回去了。
进城之后纪寒星从车上下来,李顾牵着他。
路边飞扑过来一只即将被割脖子的鸡,带着腥味的羽毛和鸡的尖叫声随之扑腾而来,李顾一把将纪寒星揽到自己怀里,挡住那只舍命求生的鸡。
“吓到没?”李顾问他。
“没,哥哥替我挡住了。”纪寒星从围脖里露出小脑袋,抬头看他。
李顾只觉得他小小一只像个鸡崽似的,在这人群里面很容易被磕着碰着,于是把纪寒星带到身前来,双手护着他往前走。
再往前那一段是集中卖水产的,鱼贩刚从盆里捞出一条活鱼,现场准备宰杀。把鱼装进布袋子里,狠狠砸向地面,两下之后掏出奄奄一息的鱼,按到钉板上去。小臂长的一条鱼,捶打两下之后仍在挣扎,奈何头部被钉在木板上,怎么动都逃不脱。鱼贩用坚硬的刷子刮下它们的鳞片,用刀从侧边剖开。
血水顺着地势流过来。
李顾皱起了眉,伸出脚来,对小孩说:“踩着我鞋过去,别碰那脏东西。”
纪寒星看看他,觉得李顾的表情有点阴郁,可他既不想踩着李顾的鞋过去也知道李顾不会同意他自己走,于是对李顾张开了双臂:“要哥哥抱。”
李顾眼中那一点戾气倏然消散干净,蹲下身,把纪寒星举了起来。
少年的身板不算宽厚结实,却很有力量,把纪寒星抱过那段脏乱的路口,才放下来。
纪寒星并排跟他走了一会儿,主动去勾李顾的手。李顾有点失落,他后悔带纪寒星出来。最早一心想带纪寒星凑这个热闹,真到了地方,发现没那么好玩,又想起没问过纪寒星愿不愿意凑这个热闹,更是心情复杂。纪寒星拉上了他的手:“李顾哥哥,我们去帮村长卖东西吧?”他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对这一切都很有了解的兴致。“嗯。”李顾答应了。
村长卖的是山里的果子药材之类晒干后的产物,有不少人围过来问价,也有人挑剔真假于是伸手抓着来回翻看。
村长平时果断强悍,到了顾客面前却有些窘迫,大约知道上帝是得罪不得的,“就面儿上的看看呗,都是一样的货。往里翻把东西弄坏了。”对方不干了:“哪儿那么容易坏,你做生意的还是来碰瓷呀,都不给看怎么知道你东西好不好。”村长陪着笑脸,“给看的给看的,抓一把看就行,里外都是一样的。本分生意,不骗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人倒也消停了一点,要伸手继续看点其他东西的时候,发现李顾朝他看过来,小孩子不懂掩饰,喜恶都在脸上,顾客脸色不好了,东西一扔,嚷开了:“这小孩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是来买东西的又不是来受气的。”涂叔赶着上前打圆场:“没有没有,小孩子跟家长闹脾气呢,跟您没关系。”
村长从背后捏了他胳膊一下:“别这样。”
李顾忿忿地,有点咽不过这口气。少年人总以为生活容易,衣食住行都不用自己操心,却不知道那是别人先行一步去跟生活卑躬屈膝换来的安逸。偶一得见生活的真面目,那点薄脆的骄傲就受不了了。
村长做不出逼着他道歉的事,也怕李顾惹事把他生意搅黄了,于是忍着肉痛往李顾手里塞了一把零钱:“带着星星去买点吃的。看见啥好玩的多玩会儿再回来。”
李顾问:“那你们中午吃啥?我给你们买。”
村长摆摆手:“带了饼和水的,不用你操心。快滚吧,看好星星。”
于是李顾带着纪寒星走了。
路上他不知道该跟纪寒星说些什么话,纪寒星很少提及他在城里的生活,但李顾隐约知道,带他长大的是一个很有文化的老爷爷。既然是很有文化的人,大概是跟李顾的监护人村长不同的,不用挂着笑脸去讨生活,不用学会咽下每一口咽不下去的气。
他此刻有些颓丧地想,纪寒星的人生原本跟他就是不一样的,他应该被养在最干净明亮的房子里,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让他可以光脚跑来跑去。他应该接受最好的教育,见跟他一样干净有文化的人,过李顾能想象得最好的人生。他带他来看这里的集市做什么呢……
纪寒星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哥哥,给我买那个红薯好不好?”
小孩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里,李顾看过去,一个大爷推着小三轮在卖烤得松软的红薯,剥开来里面是红心的,在冬天里冒着白色的雾气,看起来又暖又甜。
他像终于找到一点存在意义似的,忙不迭答应:“好,好,给你买最大的。”
“好呀,”纪寒星笑起来露出整齐的小白牙,一派天真讨喜模样:“大的就可以跟哥哥分着吃啦。”
我把星星弄丢了
镇上的秩序是一种很蛮荒的秩序,比如买红薯排队这件事,并不是按照先来后到依次站成一列。而是乱糟糟的大人小孩挤在驮着大烤炉的三轮车前,围成一个向内集中的圈。谁先把手伸过去,点上自己要的那个,卖红薯的大爷就先给谁称上。
这么着挤了一会儿,李顾手心渗出汗来,但他还记得来之前大人嘱咐过的话,拽着纪寒星的手丝毫没敢松。
“热不热?”李顾给他松了送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让他多透一会儿气。
纪寒星面上没有不耐,只是看着周围感叹:“这里人好多。”
“是不是不好玩?”李顾问他。
纪寒星微微摇头,歪着脑袋对他笑了一下:“没有,这里跟我以前待过的地方不一样,很新鲜。”
李顾揉揉他头发,什么也没说。
他拉着小孩等在一边,让前边来的人一个个先买上。卖红薯的大爷眼花耳背,拎着称算红薯斤两的时候,一只手伸进他装钱的饼干盒子里。偷钱的人动作并不收敛,甚至是熟稔的。周围有人看到了,直勾勾盯着却不出声。大爷眯着眼打量称上的数字,这老眼昏花的人只是看称,却好像在全神贯注考虑什么艰深的哲学命题。
李顾着实难以理解小贼的放肆和旁观者的冷漠,于是大声喊了出来:“你手干嘛呢!”
众人都是一惊。
大爷手一偏,称盘子里的红薯滚落下来,老人忙不迭用手去接,把自己烫得够呛。偷钱那人眼间闪过戾气,理直气壮里又掺杂着一点心虚,视线逡巡周围一圈之后瞪向李顾:“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李顾占着理毫不示弱,“明明就是你偷了钱,爷爷你说!盒子里钱少没少?”
大爷低着头,把红薯捡起来用塑料袋包好递给等着的人:“小兄弟少说两句,这是误会。我没看到,没看到的……”
少年人猝不及防被惊得一个跟头,李顾声音都变调:“手从背后伸到你跟前没看到,那么大张钱没了您也没看出来么?”
大爷给他包了一个红薯塞进他手里:“小孩子话不得乱说的,拿着去吃。快走吧。”
李顾真急了:“他在偷你钱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旁边一个提着篮子的大婶儿看不下去,走过来拽拽他袖子,压低了声音:“不是一两天了,他知道的,少说两句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李顾被这成人世界的沉默与妥协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偷钱的人却不愿放过他了:“这么点年纪就学会扯白撩谎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那人撸了袖子就要过来,眼里戾气越发地重,李顾冲身上前,把纪寒星挡到身后:“你不讲道理!人看不到,天看着呢!偷东西是要被剁手的。”
贼人一把揪住李顾领子,一双苍老的手出现在两人中间,卖红薯的大爷一手按住了贼人,一手不动声色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张毛票:“小孩子口无遮拦,别生这个气。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大家发财,大家发财……”
李顾看到了,贼人当然也是知道那些钱进了自己口袋,还想发狠教育一下这强出头的愣小子,却发现按在自己手腕上那双老皱的手竟有自己脱不开的力度。他下意识看了卖红薯那人一眼,眼中闪过微薄的恐惧,老人却只是低着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是个小孩子。”
贼人哼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转身消失在人海里面。
这是成人社会教给李顾的另一个规则。偷的人和被偷的人都心知肚明,偷的人怀有一点侥幸和警醒,也不往多了拿。被偷的人想要息事宁人,破小财免灾。旁观者更是沉默,在腌臜的生活里明哲保身尚属不易,遑论引火上身了。
许多年后李顾思考过,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不会去做那个傻傻的愣头青。接受了成人世界规则的人们已经不再觉得有些东西存在吊诡和不公之处,他们沉默地低着头、弯下腰,缓慢而平顺地避开矛盾与冲突。而人只有在少年时才会那样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去喊出“这样不对”,像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天真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幼童。或许我们最终都将走入缄默畸形的规则里,咽下声响来融入环境,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做了一件对的事。
李顾握着一颗发烫的红薯,复杂地看了卖红薯的大爷一眼,然后把那颗红薯还回了小三轮上,自己慢慢倒退着转身。
“星星,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