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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6
- 我尝试着让学生们围成一个圈,都靠近一些,可是后来发觉,这样也很难听清。下下之策,我决定把我每一句说的话都写为板书,只是文字有时也是需要演绎的,少了声音作为媒介,表现力总有种差一点火候的感觉。
我将此事和林熙明说了,顺便抱怨了几句板书太多写的手腕生疼。林熙明握着我的手腕力道适中地揉着,说道,“你无声也无妨,文字是有声的,静心去品,千言万语遂尽在不言之中。”
我寻思着甚是有理,调侃一句冷冰冰的实科人也会有被我等用文字感化的时候,他倒是大言不惭地睁着眼胡夸,说是我教的好。
胡闹了一番之后,我忍不住抱住林熙明,凑在他耳边,轻声地用着缠绵悱恻的语气说道,“熙明,你可真是个宝贝……”
雨愈下愈大,掩住了我们屋内的一夜春声。
第二日,拨开云雾见天明,许久未见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被雨水润透了的土壤上。我就着这一方暖光穿上衬衣,身边的林熙明早已起床,跑了圈步回来,带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吃完包子,我们各有课要上,工学院在昆明城东南的拓东路而文学院在全然相反的方向,便在门口分别。
踩着泥泞的小道走着的时候,突然发现斜前方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我定睛看了会,叫住了过去的那人。
“何毕?”
那人衣着褴褛,面容更是憔悴至极,这也是为什么我略有些犹豫。
“先生!”
何毕神情激动,“先生,你也在这啊!”
何毕是我在北平时的学生,遣词用句颇有自己独特的简介,思想也十分开阔,会是一个有着广阔视野的好作者。只是他而今这模样,面黄肌瘦,发丝干枯,眼角也有了些许皱纹,全然不像是意味弱冠之年的学生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
“北平沦陷之时,我未曾顺利逃出,被日军逮捕”,何毕低下眼,偏过头,声音带上了些许的颤抖,“先生是还要上课吗,不妨边走边说?”
我领着何毕向前走。
“被捕之后,我和其他的学生一并被关进了北京大学一院的地下室。日本人……日本人完全不把我们当人看!他们不许我们讲话,若是被发现了,便是要遭受毒打,扇耳光,或是棍棒。日本人说我们这些大学,应该对这场使日本蒙受重大损失的战争负责,所以隔三差五地要我们‘赎罪’。我侥幸逃了出来……但是……”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
“好多同学,都……都死在那了。”
我一时无言,也无法出言安慰,只好带着他向着教室的方向走着,沿途社团活动正吹着竹笛的学生们神情专注。
“付小小……就……”他话至一半,竟失了声。
付小小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两情相悦媒妁之约,早就订下了婚约,准备着毕业就结为夫妻。
我敛下眼,推开教室门,里面早已坐好了人,我无话可说,只得拍了拍何毕的肩,看着他在后方找了座坐下,便开始讲今天的课。
下课之后,何毕对我说,先生的课讲得愈发精妙了,我摇摇头,只道是心有所感,才能话由心生罢了。
“先生,我们还会继续逃吗?”他问道,“从北平到长沙,再从长沙到昆明,何处才是终点呢?”
“北平”,我说道,“我相信,我们的终点,会是北平。”
他离开之前向我道了谢,面容沧桑却又挺直了腰杆,像是在背负着什么毅然前行,或许那是他的未婚女友的重量,或许那是他复归故乡的愿望,或许那是千千万万不屈意志的形状,砥砺前行着。
哪怕被风霜刀剑划得鲜血淋漓,也要因生而有翼蓄力翱翔。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沉迷学习黎昕玖
第8章 第八章
十三
雨季日子里上课的感受着实是难以忍受,更有苦中作乐者题了副对子全作自嘲。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林熙明带着我去看,我站在对子前琢磨半晌,觉得所言甚是有理。
何毕仍旧每日来听课,以往那个浑身都带着炸·药般不服输气息的年轻人似乎死在了北平北大一院的地下室,徒留着躯壳跋涉千里来到了昆明。他低着头,沉默多于交谈,脖颈手臂上的伤疤就留在那里,像是一个个烙印在灵魂上的创伤,永远无法抹去的黑暗回忆。
可他听课时的眼神却是沉静而专注的,像是他离去的未婚妻的眼神,似乎他失去她之后,何毕就变作了付小小。
我想起在北平时第一次见到付小小,她是一个妇女权益呼唤者,深深仰慕着鉴湖女侠秋瑾。我本以为她会是一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也许会有着桀骜不驯的眼神,可是一见,却发现她不过是一个爱笑的女生,态度温和谦恭,眼中沉静柔软,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藏蓝长裙,逆着光对着何毕笑的时候,年轻的惊人。
何毕现在不止是学国文,还兼学实科化学,因为向来接触不深,他常常到访我家,向林熙明请教。
偶有闲聊的时候,林熙明煮一壶茶,三人坐在逼仄的客厅,一人执着一杯茶,听何毕说着北平的事。
日本人占领之后未能逃出的平民们毫无人权,任人欺凌。为了苟活的人投靠了日军做了汉奸,对着留着小胡子的日本军官点头哈腰端茶送水。第一次京城的春节那么冷清,炮竹声零星,炸开的声音像是闷在皮革袋子中,带着挣不脱的憋闷。乘乱逃跑时从几近一片荒芜的清华园路过,刺得骨头都冰冷的北国寒风之中,一星红梅开在枝头。
毫无波澜的声音,平铺直叙的讲述,却不禁泪眼朦胧。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昆明的生活还算的上安宁,除了物价飞升,一切都过得十分贫瘠艰苦以外,到还有种世外桃源的意味。
随着时间的推进,僵持在武汉附近的日本军队开始有了动作。
1938年的7月,25万日军沿长江两岸和大别山麓向西南围攻,国党调集100万大军,以武汉为中心,在大别山、长江沿岸组织武汉保卫战。
我对军事不甚了解,但却还是明白战争物资对战争的重要性。云南地处越南缅甸与中国的交界处,自然是国外物资进入中国的重要通道。报纸上曾报道过日军轰炸昆明至越南、缅甸的滇越铁路与滇缅铁路,同时出兵侵占广东与海南岛,切断香港和中国内地的联系,继而进攻广西,切断了镇南关和法属印度支那越南的联系。
9月28日,我正在教室内上课,与学生们讨论泰戈尔的诗集。却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在教室外响起,我皱眉放下手中的粉笔,仔细听了数秒。
这个声音,我在北平听过,在长沙听过。
轰鸣声太大,我的声音没办法超过它,只好在黑板上飞快地写到。
“空袭!”
我的学生们大多都是从长沙南下至昆明的,也有着在长沙跑警报的经验,一听是空袭立马向教室外跑去。我慌忙地把放在讲桌上的书籍拿好带在身上,这些都是梅校长费尽千辛万苦补的资料,我不敢去赌炸·弹炸毁这间教室烧掉书的可能。
“维华!”
蓦然听见林熙明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上一眼,就感觉到手腕被攥紧。
“快走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等下!”我把书揣在怀里,才跌跌撞撞地跟着林熙明跑出去。
所幸学校边上便是山,学生和教授还有当地的农民都向着山中跑去。轰炸机的声音愈发迫近,甚至仿若就在头顶,日军的飞机恍若无人地在天空盘旋,肆无忌惮地列成各种队形,投下一颗颗黑色的炸·弹。
林熙明拉着我躲在了两座山的夹缝之中,用沿路的枝叶挡在头顶。我喘息地有些厉害,嗓子火辣辣地疼。
“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我惊了一下,印象中林熙明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略带怒火的语气与我讲过话,侧头疑惑地看了眼他,却发现这人闪躲着躲开了我的目光,我视线下移,看到了他无法控制地颤抖的手指。
他不是在生气,他是在害怕。
“那些书很重……”
他兀地转过头,直直与我的眼神对上,打断了我的话,“书没了还可以找办法买,你……”他哽住了,半晌才又接上,“你,你没了……我有什么办法能找回来吗……?”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恐惧,只是在那个时候,我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要保护好这些可能将会是孤本的资料,自身的生死仿佛已经被忘却。只是现在安全了,想想刚才的所作所为的确欠妥,更何况我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有多么在意我的,他这番话让我觉得有些许愧疚。
“抱歉……咳咳,咳。”一开口就发现嗓子像是被砂磨过似的难受,干燥的令我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林熙明立马凑近将我揽住,方才的气就像是被扎了个口,瞬间消散在空气之中,“你别说话了,掩住口鼻呼吸,回去我给你泡点胖大海。”
“抱……”
林熙明一把将我拥在怀里,也幸好四周没人,无人发现。
我倒是有点有苦难言,本是想再说句抱歉的,谁知话说一半又被林熙明打断,反而成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抱”,听上去像是我难受得开始撒娇了一般。
不过自己爱人的怀里还是舒服,至少比靠着山体的岩石柔软温暖。
“对不起,维华”,他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头顶,“我刚才太急了……语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