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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高辣文 -> 寄印传奇【我和我的母亲】全文免费阅读

【寄印传奇】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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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从陆永平家出来才十点多。在街上溜达一圈,我上了环城路。初秋的日头有

    些气急败坏,在柏油路上铺开一道没有尽头的白光。两边的玉米苗黄绿相间、参

    差不齐,不时闪过的几汪水洼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新型的水生作物。老树没剩几棵,

    多是些新栽的树苗,手腕粗,此刻正溜着脚下的白光无限铺延。我愣了好一会儿,

    才猛然发力。随着抬臀弓背,耳边响起呼呼风声,飞速掠过的树苗让人恍若陷入

    时间的矩阵。我仿佛又回到了跑道上,只是连那快速吸入肺部的氧气都带着股破

    败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腿传来阵阵刺痛我才停了下来。挥汗如雨。气

    喘如牛。我撂下破车,踉跄着在沟渠旁坐下。

    远处的青色山峦像是老天爷吃素后拉下的一泡屎。其中若隐若现的卫生纸就

    是闻名全国的水电站。它们在一起,多么的相得益彰。早上七点多王伟超就打来

    电话,约我上城里玩。我说有事。他说有鸡巴事。我说真的有事,很要紧。他笑

    着说邴婕也在,有重大事项宣布。我说下次吧,就挂了电话。我真的有事。我把

    手伸进裤兜里,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水泥板有些硌人,悠远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

    镜子。我真的有事。

    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我回了家。胡同口停着陈老师的富康。没进院子就听

    到小舅妈夸张的笑声。看我进来她笑得更欢了:「干嘛去了,我的小少爷?」她

    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样与生俱来,除了红着脸我毫无应对之策。饭间三个女人谈

    着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只能闷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电视里播着本地新闻,同样

    粗制滥造地好大喜功,唯一的特色就是口头禅「我市」。突然小舅妈指着电视说:

    「都是王淑娴这个贱人,要不咱工资早涨了!」我抬头瞄了一眼。一个身着天蓝

    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状男性的陪同下,正对着一栋建筑物指指点点。这栋

    建筑我认识,是我们学校新近竣工的学生宿舍楼。这个女人我也有印象,是平海

    市教育局新晋副局长。陈老师呸了一声,说有学生在,让小舅妈注意下形象。小

    舅妈吐吐舌头,偷偷踢了我一脚。母亲笑了笑,说:「她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么,

    这不符合公务员任职回避吧?」陈老师忿忿然:「狗屁任职回避,那陈建夫妇

    还都是一把手呢。瞎骗骗老百姓罢了」。

    正是这样。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离奇的当下——有一种普遍的娱乐,人

    们喜欢指着荧屏上的各色人物,谈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一些诸如谁被谁搞

    掉了的话。这种话题总让我兴奋,好像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一样。但那天,我却有

    些心烦意乱,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去了。

    烈日当头。老槐树下还有点树荫。俩小孩在打弹球。于是我就走了过去。没

    一会儿,房后老赵家媳妇也来了。她端着米饭,要喂其中一个小孩吃。这小孩就

    边吃边玩,看得我想踹他两脚。老赵家媳妇姓蒋,时年二十八九,我一般都叫她

    婶。隔壁院就是卖给了她家。爷爷住院时她还垫了100块。蒋婶个子不高,挺

    丰满,性子火,嗓门大。有时隔几条街你都能听到她在家里的吼声。那天她穿了

    条粉红的七分马裤,蹲在地上时俩大腿绷得光滑圆润,连股间都隐隐夹着个肉包。

    我就忍不住多扫了两眼。「乖,快吃,」她用勺子敲敲碗,狠狠剜了我一眼,

    「再不吃林林哥就给你抢走了。」我这才发现她早已俏脸通红,不由赶忙撇过头,

    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这时家里的三个女人出来了。一时花枝招展。蒋婶就夸

    母亲跟个大姑娘似的,害得她呸声连连。小舅妈挽上我胳膊,邀我同游。无论她

    们去哪儿,我逃开都来不及呢。母亲看了我一眼,说:「让他在家看会儿书吧。」

    陈老师就笑了笑:「那活该你看门儿的命」。

    我本想在床上躺会儿,迷瞪间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总忍不住去攥兜里的

    东西,想把它拿出来瞧瞧。但它好像死死焊在我的腿上,怎么也取不下来。再睁

    眼已将近四点。我愣了半晌,洗把脸,又站在院子里唱了首郑智化的老歌。骑车

    出门时,阳光惨白而刺目。

    同早上一样,陆永平还是不在家。不过这次他妈在。老太太瘦瘦高高,脸窄

    窄的,说话却细声细气,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

    孩,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

    林来了。」我说来了。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许久,我说:「我姐呢?不说十一回来的吗?」老太

    太说:「没有,部队临时有事儿,给召回去了。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影儿都没

    见着。」我说:「哦。」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

    视剧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

    天蔽日,「那我走了。」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

    这儿脱不开身,宏峰,给你哥拿水果!」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里

    奔去。我赶忙撤了出来。

    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据姥爷说,他父亲去得早,他母亲

    又担不上事,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里挣工分。有次大雪纷飞,家里没了

    煤,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

    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这娃得受多大苦啊。」姥爷

    说着叹了口气。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总之,陆

    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当然这类事

    我一向不放在眼里,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

    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她问我干

    啥去。我说回家。她说这么急啊。我说哦。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神

    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看张凤棠进来,她婆婆说:「回来了。」张凤棠嗯

    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反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

    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

    「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

    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呼下,我进了客厅。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

    「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鼻涕

    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溜来吸溜去,恶心不恶心!」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

    要受些训练,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

    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林

    林真是稀客啊。」张凤棠摘掉墨镜。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

    「哪那么容易,部队有事儿」。

    「哦。挺想她的」。

    「哟,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来?」。

    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

    「坐啊。」她说。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我姨夫呢?」

    「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像朵

    陡然盛开的花。我又猛啃两口,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张凤棠却又继续:

    「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

    光。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呢。」我腾地起身,却

    忍不住咧了咧嘴。张凤棠笑着问:「咋了?」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

    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

    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我百般推辞,她就拉长了脸。真是没有办法。

    几个凉菜,熬了点小米粥。陆宏峰人中通红,让我烦躁莫名。张凤棠问她的手艺

    比起母亲来如何,我支吾了半晌。她就给了我一肘子,说:「到底是妈亲啊。」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陆宏峰似要起身,张凤棠踢了他一脚。我抬头

    瞥了眼日光灯,总觉得这灯光耀眼得有点夸张。随着那经典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门帘撩起。张凤棠问:「哪儿去了你?」陆永平说:「管逑多。」张凤棠扫了我

    一眼:「你亲外甥问呢,我才懒得管你。」陆永平这才发现了我,不无惊讶:

    「小林来了啊,啥事儿?」我放下筷子,又拿了起来,转过身:「还以为我姐回

    来了呢。」陆永平瘫在沙发上,脖子上挂个绷带,左胳膊套在里面。我也不无惊

    讶,甚至眼皮都跳了起来。

    关于表姐,陆永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家人对我说过的话,然后问:「你来这儿

    你妈知道不?」说着他就起身走向电话机。张凤棠冷笑两声:「看你姨夫多积极。」

    我忙说:「不用,我妈知道。」陆永平放下电话,说知道就好。张凤棠又笑起来,

    脸都红彤彤的。陆永平也跟着呵呵两声,在饭桌上坐下:「咋,没我饭?」张凤

    棠板着脸:「谁知道你吃了没?」陆永平抬了抬胳膊:「拆鸡巴个石膏拆到现在,

    我哪来的功夫吃饭?」「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功臣呢。」陆永平不搭茬,

    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嘎嘣脆响中环顾了下四周:「小宏峰呢?」。

    我忍不住问陆永平胳膊咋回事。张凤棠柳眉都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

    摇了摇头。她就笑了起来,足足有半分钟。在陆永平连「嘿」几次后她才止住笑:

    「你姨夫多厉害,打个架从人家里撵到……」陆永平突然起身,张凤棠顿时闭了

    嘴,又深呼了口气:「坐下,我给你盛粥去。」张凤棠一走,气氛有些冷清。我

    感到手软绵绵的,像抹了滑石粉,筷子都有点握不紧。接连夹掉两次菜后,陆永

    平问我怎么了。我埋头喝粥,没吭声。他说:「这就对了,以后没事儿多往家里

    跑跑。亲戚孩子这么多,姨夫最服的还不就是你。」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抬

    头又瞥了眼日光灯,它确实有些耀眼了。

    后来陆永平开了瓶白酒,我也喝了罐啤酒。只觉得头顶耀眼的光惨白得如同

    定格的闪光灯,而这记忆的一帧也像被谁偷偷扯出爆了光。可能是收拾碗筷时,

    也可能是饭后闲聊,在抱怨我们喝酒后,张凤棠说:「看你姨夫,现在多干净,

    赶上在羊毛衫厂那会儿了。呲牙让你亲外甥瞅瞅。」陆永平刷地红了脸——当然

    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脸本来就是红的——却又笑了笑:「你姨废话忒多,也不知

    道是哪儿痒痒了。」张凤棠说:「咋,又想借酒发疯,来啊。」陆永平点上一支

    烟:「当孩子面儿不跟你一般见识。」张凤棠哼道:「瞧你德性,你那点事儿我

    只是懒得说。」陆永平咚的一拍桌子,却又压下声音:「你自己干净?」。

    或许打了个招呼——当然,也可能没有——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陆永平说:

    「急个屁,再玩会儿呗。宏峰?小屄蛋子儿跑哪儿去啦?」张凤棠像挺机关枪:

    「你鸡巴嘴不能干净点,妈个屄的。」陆永平摇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完

    了又拉住我:「姨夫送你。」我说骑有车。张凤棠冷笑:「看你姨夫,真跟亲儿

    子似的,多积极。」陆永平没吭声。我回头的一瞬间,他似乎伸手点了点张凤棠。

    刚出去,屋里就炸开了锅。陆永平说:「早知道上次阉了魏,给鸡巴塞

    你屄嘴里,看你还逼逼不逼逼?」张凤棠尖叫着,骂陆永平混蛋。一阵噼里啪啦、

    鬼哭狼嚎。我推上车就往门外走。蹬上车的一刹那,张凤棠似乎还在呜咽:「你

    找其他女人老娘管过你没?」在胡同口我见到了陆宏峰。他在路灯下干着四角,

    孤零零的。我在旁边看了会儿,最后说:「宏峰,我走了。」他嗯了一声,头都

    没抬。

    家里母亲已静候多时,问我去哪儿了。我应付过去。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

    幸亏隔壁院有人。我置若罔闻地进了厕所,掏出弹簧刀时大腿钻心地痛。至今我

    记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戳出寸许的刀锋如一片薄冰,隐隐透着丝血腥味,却

    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

    十四。

    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

    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他们都不知情。事实上能在

    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

    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各色声音从空洞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空洞地

    扩散至校园上空。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

    烈。

    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

    了中学时代。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像邵氏啦、

    胡金铨啦、徐克啦。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轰然大笑。

    我最喜欢的自然是,其次当属。那个国庆节过后的

    周四晚上放的就是。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我悄

    悄退了场。

    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

    秘仪式。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

    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三班教室黑

    灯瞎火。我踏上走廊,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这

    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他们原

    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板凳。我吸了吸鼻子,就放了

    个响屁。的确是响屁,在这样的秋夜脆生生的,有点吓人。

    「严林?」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动

    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我竟然毫不惊讶。「你个逼放屁了?」他笑着朝我走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

    有发出。简直不可理喻。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

    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这和傻逼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

    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

    ——婊子。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

    试试?」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

    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只有身下的破

    车尚在兀自呻吟,让我愈加羞愤难当。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

    多小时。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脊梁挺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

    的王伟超。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母亲如一缕清风,携来一片微凉

    的夜空。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走来。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甚至

    摸了摸他的脸,细声叮嘱一番,就让他走了。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

    说话。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

    亲方就此作罢。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她在前,我在后。她脚步似飞,我也

    只能亦步亦趋。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个夜空:「打什么架?

    啊?打什么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我僵硬地倚在桥头,摩挲着石狮子,肿

    胀的目光飘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直像一弯挂肉的铁钩。

    我不由多瞧了两眼。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荡起破碎的波纹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

    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良久母亲重又骑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的睫

    毛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我抬起眼皮,她就说:「看什么看,还有脸了?」我垂

    下眼皮,她又说:「低什么头,认罪伏法呢?」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她

    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

    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迎来了第二架。虽然从小身体素质

    好,但我很少与人冲突。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

    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呼应,晃得人头晕眼花。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我想告诉他

    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他貌似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

    来,还指着我说:「肏你妈屄!」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他就趴到了地

    上。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我刚想招呼大家继

    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刚缝完针母亲就赶来了。她

    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

    着我的手叫着「林林」。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她总算松了口气。

    据说板砖最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荡,而后者的一种临床表现就是痴呆。接下来就是

    输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人开

    瓢的地中海。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头更

    合适的了。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

    了再跟你算账。」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满的胸部把衬衣撑开一条缝,似有

    股热气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我赶紧闭上了眼。在气态的酒精海洋

    中,伤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后来就不跳了。

    再后来伤口又跳了起来,隐隐作痛。我睁开眼时发现下体直撅撅的。输液室

    的门轻掩。也不知哪来的风,窗帘四下飞舞。母亲就坐在窗外,与陈老师闲聊着,

    声音轻柔却清晰。起初她们说着工资待遇,后来就谈到了地中海。陈老师像是憋

    不住笑:「乔晓军回来啦!戴了顶帽子,但那个头似乎大了一圈儿。」母亲呸了

    她一声。陈老师说:「真的,照这个头的规模,地中海这个词儿怕是不够气派了

    以后。」说着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刚要喊母亲换药,陈老师压低声音:「哎,

    你说你姐夫下手挺黑的嗨,给人揍成那样。以前我还觉得乔晓军除了有点秃,还

    勉强能看,现在咋瞅咋猥琐。」母亲拍拍陈老师肩膀:「噢,妹妹果然品味独特。」

    两人又是吃吃地笑。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母亲低着头,脑后乌亮的发髻都一颤一颤

    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总算停了下来。陈老师攀上母亲肩头,声音更低了:

    「……我品味,我看你姐夫那小眼放着精光,不会在打你注意吧?」「说啥呢,

    你个死婆娘。」两人扭在一起。「换药!」我梗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也许

    是用力过猛,轰隆一声响,脑袋似要炸裂。

    那个傍晚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闷声不吭。母亲则不时回头甩出只言片语。她

    说:「你小舅妈下午来过了,还有赵老师,你瞧赵老师对你多好,别老跟人过不

    去。」她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她说:「有些帐等好了再给你算,趁还

    能乐呵偷着乐呵去吧。」然而晚饭时,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我说:

    「听说乔晓军也给人开了瓢,他脑袋不知好了没?」母亲正给我盛着鱼汤,眼都

    没抬:「你知道的倒挺多。」我敲着筷子:「这谁不知道啊,早传开了都。」母

    亲把鱼汤递给我,没有说话。等她给自己盛好汤坐下来时,终于开口了:「有些

    事儿本想过段时间再说,瞧这情形还是趁这当儿掰清楚得了。都这时候了,严林

    你就一门心思放到书本上,别老钻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抬起头:「啥乱七八糟

    的?」母亲说:「你自己清楚。」我一字一顿:「我不清楚。」母亲放下勺子:

    「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清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而母亲还

    在继续:「不止一个老师提醒过我了。还有上次跟王伟超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埋头把鱼汤喝得一干二净。饭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头在呼呼膨胀。母亲伸

    手接碗时,我盯着她说:「我自己来。」我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它已经有两层楼

    那么高了。

    奶奶是个忧伤的人。对她而言,如果整个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

    天上掉下个表亲戚。这样说,她老人家肯定会白我一眼:「亲戚就该多走动,来

    往多自然就熟稔了,毕竟血浓于水嘛。」奶奶的表姨比她还要小几岁,刚从北京

    回来。按她闺女的说法,这位表姨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

    奶奶过去住几天不可。爷爷自然一块去。奶奶的这位远房表妹看起来三十出头,

    印象中有点肥,硕大的屁股把套裙撑得都要裂开。她丈夫理所当然是个瘦猴,戴

    个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据母亲说此人曾是我们学校老师,还教过我地理。但

    我死活想不起来。

    之后没几天——我记得头上都还没拆线——我们到平阳作中招应试能力测验。

    其实也就是配合教育厅做个摸底,回报嘛,分给参与单位几个省重点高中免试指

    标。与试人员丑名其曰「种子队」,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原计划去三天,

    不想临时有变,分成文理科分别测。第二天下午就让我们第一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车上远远能看到邴婕,同去时一样,她会时不时地扫我一眼。我老假装没看

    见。到学校将近四点半,老师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课。我到

    车棚取了车,就往家里蹿。出校门时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过。

    家里大门紧锁。我刚要掏钥匙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阳光猛烈得有点夸张,

    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铁门上。口歪眼斜,狼狈不堪。我盯着它怔了半晌,却再没勇

    气去开那扇门。胡同里一片死寂,连只麻雀都没有。我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同样

    一片死寂。良久,我还是走向那棵香椿树。

    花盆被码到了阳台一角,只剩光秃秃的几把土。我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却又暗骂自己神经病。我甚至连母亲有没课都不知道。然而就在下一秒,当瞥见

    停在院子里的烂嘉陵时,一袭巨大的阴影便迅猛地掠过大脑沟壑。缓缓走下楼梯,

    我腿都在发抖。阳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这就是一九九八

    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议。而当站在楼梯口,那熟悉而可怕的声音传来时,

    说不好为什么,我竟又平静下来。伴着「吱嘎吱嘎」,「啪啪」声清脆而有节奏,

    女人的呻吟更像是呜咽,模模糊糊的,时有时无。窗帘半拉,只能看见她的一只

    脚在男人的腰间兀自摇曳。白嫩的脚底板在脚趾的松放间不时铺延开几道光滑的

    褶皱,脚心通红,像一朵委屈的花。节奏越来越快,在陆永平的喘息中,母亲的

    哼声越发清晰而急促。我能看到那快速抖动的床单花边儿,像深海中的波涛,又

    似变幻莫测的水帘。终于,随着母亲一声颤抖的长吟,脚趾紧紧纠结到了一起。

    屋里只剩喘息声,唯有床单还在轻轻摆动。我望了眼斜挂在天际的太阳,快速穿

    过走廊。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辗转反侧。打开录音机,立马又关上。竖起耳朵,没有

    动静。再打开,再关上,再去听。反复几次后,我腾地从床上弹起,大摇大摆地

    走出了房间。我口渴了,人总要喝水吧。然而,那阳光下逐渐拉长的黑影却蹑手

    蹑脚,滑稽可笑。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父母房间的说话声。「给我干嘛?」母

    亲的声音冷冰冰的。「帮个忙,转交给你婆婆总行了吧?」「我不管。」「哪来

    那么多逑事儿?」母亲没了音。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

    连前院的房子都倾斜着趴在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我看到四条小腿。母亲似

    乎侧卧着,白皙光洁的小腿间插入一条黑毛腿,突兀得让人惊讶。而两只大脚横

    亘在圆润如玉的小脚旁,更是荒唐得离谱。不知是不是错觉,床好像在轻轻晃动。

    「我叔现在是用钱大户,你也不容易不是?」「陆永平你啥意思?」「咳,哥说

    错话了,说错话了。」陆永平笑呵呵的。一时没了声响。「凤兰?」片刻,陆永

    平轻唤一声。没有回应。「凤兰?」「叫魂儿呢你。」「我就怕你生气。」母亲

    不说话。突然啪啪两声,床「吱嘎」一声响,传来一丝「哦」的低吟。紧接着又

    是啪啪啪,母亲闷哼连连:「啊哦……神经病啊你。」陆永平停下来,笑笑:

    「我妹儿这犟劲儿真是天下无敌」。「切,那假公济私,谁也比不上你。」母亲

    声音紧绷绷的。「大队那点破烂玩意儿放哪儿不是放?养猪场不也干空着?我看

    你这人民教师经济头脑还不如我婶。」「那是,谁也没你精啊。」「你说的对。」

    陆永平加大马力,床剧烈地摇动起来。十几下后,他又停下:「来吧,凤兰,哥

    受不了了。」「你又干嘛——」在母亲的轻呼中,陆永平已经把她扶了起来。我

    能看到他们蜷缩的腿。接着,陆永平像个大蛤蟆一样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在床

    头跪下,捞住母亲双腿,似有一抹黑色在我眼前一晃——母亲重又躺了下去。陆

    永平啧了一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拍拍母亲的腿,跳下了床,胯下硕大的家

    伙像个套着塑料膜的铁锤,在落体运动中连蹦了几蹦。其时,只要他抬起头——

    哪怕再不经意地往窗外扫一眼——就能看见我。可惜没有。他直接转身,弓起背,

    再次把母亲扶了起来。她有些生气:「你屁事儿真多」。

    说不好为什么,当母亲整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大吃一惊。那份难得的平静瞬间

    四分五裂。一朵巨大的白云在窗户上浮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母亲长发及腰,

    乌黑蓬松,一身白肉却缎子般紧致。半圆形的乳房尚在微微颤动,乳头挺立其上,

    像是啮齿动物愤怒的招子。她双臂撑着床,一条大白腿斜搭在黑幽幽的毛腿上,

    比十月的阳光还要耀眼。乌云般的秀发轻垂脸颊,我只能看到母亲白皙得近乎透

    明的鼻尖。「抱紧喽。」陆永平伸手在胯间摆弄了一下,就托住母亲柳腰站了起

    来。伴着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她两臂前伸,环住了陆永平的脖子。「快放我下

    来,你又干啥?!」母亲扭动双腿,欲向下滑,却被陆永平死死箍住。他嘿嘿两

    声,抱着她转了半圈。明晃晃的白云下,母亲浓眉紧蹙,朱唇轻启,嘴巴张成一

    个半圆,似要惊叫出来。一刹那,我以为她看见了我。但母亲只是发出一声猫儿

    似的低吟。她长腿夹着陆永平的腰,还真像一只攀在树上的母猫,连乳房都被挤

    成两个圆饼。我环顾四周,一片颓唐之色。唯独太阳还是那样明亮,令人不堪忍

    受。

    就这一眨眼功夫,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隐隐听到几声噼啪脆响,母亲急吼

    吼地:「陆永平你疯了,快放我下来!」疑惑间,他们已经出现在客厅。虽然只

    是穿过了一道门,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变一个大魔术。「到底干

    啥啊你?」母亲扭动着身体,俏脸通红,长发湿漉漉的,「快放我下来,听到没?!」

    客厅门关着,但通过狭长的侧窗刚好把两人尽收眼底。陆永平哑巴一样闷声不吭,

    在客厅中央转了半圈,才把母亲放到了沙发上。隔着七八米远,我也能瞧见他脊

    梁上一片通红,而淋漓大汗正潮水般涌过。不等母亲两腿放下,陆永平就扶着腿

    弯,把它们掰了起来。然后他压低身子,顺手在胯间撸了几下,便腰部一沉。母

    亲深陷在沙发里,伴着一声闷哼,两腿徒劳地挣扎着。「快放开我,有病吧你!」

    她声音脆生生的,衍射出一种草绿色的恼怒。而陆永平是只闷声不响的蛤蟆,两

    手撑着沙发,毛腿紧绷,开始挺动腰部。一时间,黑瘦的屁股像两个铁球,凶狠

    地砸向沙发上的肥白大肉臀。他动作缓慢,却有条不紊。每伴着啪的一声巨响,

    肥腻的白肉便波涛滚滚,似有一抹莹白亮光婆娑着铺延开来。陆永平的喘息几不

    可闻,母亲的嗓间却溢出一种绝望而惊讶的颤抖声,像是一股气流正通过喉咙被

    猛烈地挤压出来。除了嗷嗷嗷,她再说不出一句话。狰狞的阳具像个铁梨,反复

    耕耘着苍茫雪野上的肥沃黑土。很快,似有泉水泂泂流出,连拍击声都染上了湿

    气。沙发腿蹭在地上,不时吱咛作响,令人抓狂。陆永平越搞越顺手,他甚至借

    着沙发的弹性,一顿三颤。母亲的声音变得低沉,却越发抑扬顿挫。突然她死死

    勾住陆永平的脊梁,喉咙里没了声音,只剩下模糊而急促的喘息。陆永平快速而

    猛烈地砸了几下,迅速抽出。他不得不拽住母亲的一只手。就这一霎那,母亲发

    出一种瘦削而嘶哑的长吟,似有空气在喉咙里炸裂,迸发出无数细小碎片。与此

    同时她小腹筛糠般挺了挺,股间似乎喷出一道液体。那么远,在岔开的黑毛腿间

    一闪就没了影。我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紧接着又是一道。过于平直的抛物

    线,算不上漂亮。再来一道。母亲整个人都瘫到了沙发上,全身闪烁着一层温润

    的水光,像是预先凝结了这个十月傍晚的所有甘露。陆永平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我发现他屁股上都爬满了黑毛。半晌,他在沙发上坐下,托住母亲耷拉在地上的

    腿,放到了自己身上。

    「咋样?爽不爽?」陆永平来回摩挲着母亲的小腿。回答他的只有轻喘。他

    又叫了几声「凤兰」。母亲双目紧闭,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身体尚在微微起

    伏。那簇簇湿发缠绕着脸颊、脖颈、锁骨乃至乳房,也紧紧缠住了我。陆永平俯

    身在母亲额头轻抚了下,她立马扭过头,并猛踹了他一脚,冷冰冰地:「有病治

    病去!」陆永平也不说话,起身去抱母亲,一阵噼啪响后又坐回沙发上。母亲两

    腿岔开,骑在黑毛腿上,细腰被陆永平死死箍住。她无言地挣扎了几下,就撑住

    沙发不再动。一道瘦长的阳光倾泻而下,直至点亮屋角的水族箱。里面红通通的,

    像是盛了一缸发酵的尿。我说不好那里还有没有活鱼。只记得那会儿母亲头发真

    长啊,也不分叉,如一袭黑亮的瀑布奔腾而下,在髋骨上激起一湍心形的尾巴。

    瀑布下的胴体莹白健美,像猛然暴露在天光下的水生生物。两年后当我听到许巍

    的时,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彼时的母亲。发怔间传来「啵啵」两声,有点

    滑稽,这种声音应且仅应出现在动画片中。母亲不满地啧了一声,陆永平却呵呵

    笑:「凤兰,你奶子真好。」然后他长呼一口气:「再来?」。

    屋里两人大汗淋漓。如果他们愿意,就能透过窗户欣赏到同样大汗淋漓的我。

    这让我心痒难耐,嗓子里却似火烧,像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陆永平低头捣鼓好

    一阵。然后他抚上母亲柳腰,又拍拍那膨胀着的肉屁股,哀求道:「动动嘛凤兰,

    哥这老腰板儿真不行了。」母亲两臂伸直,撑着沙发背,像是没有听见。陆永平

    猛地抱紧她,滑过锁骨,顺着脖颈去亲吻那轻扬着的脸颊。母亲撇头躲过去,似

    是说了句什么。陆永平叹了口气,一边轻拥着母亲,就颠起了毛腿。随着发丝轻

    舞,肥臀上又荡起白浪,偶尔两声轻吟几不可闻。不多时,陆永平黑脸在母亲胸

    膛间磨蹭一番,突然故技重施,攀上了她的俏脸。母亲梗着脖子,拼命向后撤。

    陆永平腾出一只手,托住沉甸甸的大白屁股,用力颠动起来。母亲「啊」的一声

    娇吟,接着闷哼连连,再接着就只剩呜呜呜了。长发乱舞之际,只听「啪」的一

    声脆响,连沙发垫的悉索声都消失不见。这时座钟响了,一连敲了五下。缓慢,

    低沉,悠长。两人雕塑般一动不动。待余音消散,母亲说:「再这样滚蛋。」屋

    里静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铁钉从她口中射出,在凝固的空气中穿梭而过。我这

    才想起自己是来喝水的。许久,陆永平说:「好好好。」他声音硬邦邦的,像腰

    间别了根棍子。很快,他又动了起来。只有「叽咕叽咕」声,异常刺耳,让人恍

    若行走在干涸的河床上。陆永平高高支起,再轻轻放下。叽咕叽咕也越发响亮。

    我不由想起淤泥中的泥鳅。猝不及防,母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生生憋住,但

    马上——像是冰川下的小河,笑声再次流淌而出,轻快而绵长。她笑了好一会儿,

    连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上半身都隔着陆永平伏在了沙发背上。我能看到她晃荡中

    的闪亮黑发,腰间绽开的皮肤皱褶如一朵汗水浇灌的兰花。陆永平不得不停下来。

    他的半张脸都笼罩在飞瀑下,露出的一只小眼正越过母亲肩膀直愣愣地盯着空气

    中的某一点。突然,他说:「你个骚货让你笑。」像是锣镲在敲击,他声音都火

    星点点。不等我反应过来,屋里已啪啪大作。母亲猛然扬起头,死死攥住了陆永

    平肩膀:「啊……说……谁呢……你。」陆永平索性捧住两个屁股蛋,开始大力

    抽插。直到母亲猛拍肩膀,他才停了下来。

    一阵喘息过后,母亲说:「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我。」陆永平只是笑笑,仰

    头把自己陷在沙发中。兀地,他说:「乔秃头没再操蛋吧。」母亲的声音细碎清

    脆:「有的事儿不用你管,你动静闹那么大,让我在学校咋办?」陆永平撇撇嘴:

    「堵了他家几次门,都让这孙子给溜了。哥跑到学校也是没法子嘛。」母亲没接

    茬,半晌才说:「把人揍成那样,你胳膊倒好得挺快。」「谁说好了,还疼着呢,」

    陆永平抬抬左臂,呵呵笑着,「也怪哥流年不利,搞个乔秃头都能把胳膊折了。」

    他顿了顿,瓮声瓮气:「其实你能记得,哥就知足了。」母亲不再说话。陆永平

    又挺动起来。他撩起长发,轻抚着母亲的脊背,下身的动作逐渐加快。母亲左手

    搭在陆永平肩头,右手撑着沙发背,俏脸轻扬,溢出丝丝呻吟。她丰满的大白腿

    蜷缩着,两个肥硕的屁股蛋像注水的气球,在啪啪声中一颠三晃,波澜重重。也

    不知过了多久,陆永平猛地停了下来。兴许是惯性,母亲又兀自轻晃了好几下。

    然后她挺直脊梁,大腿都绷了起来。陆永平拍拍肥臀,笑着说:「继续啊。」母

    亲呸了一声,脸撇过一边。接着,像是突然想起来,她轻晃着脑袋:「你在这儿,

    沙发垫都得洗。」陆永平没说话,而是一把抱紧母亲,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丰乳间,

    嘴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呢喃。像是和尚念经,又像是婴儿撒娇。母亲似是有些

    不知所措,接连拍了他好几下:「刚忘说了,前阵子林林去养猪场了。」陆永平

    这才抬起头:「咋了?」母亲没吭声。陆永平揉着大肉臀,说:「你又瞎想,林

    林只是敏感,不想跟我这姨夫有啥牵连罢了。」母亲还是不说话。她屁股红通通

    的,变幻着各种形状。「哎呀——」陆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刚去过猪场,

    啥也没动。」「再说,也没啥好动的。」他坐直身体,又扭了扭腰。母亲似乎还

    要说什么,但陆永平一把掰开大屁股,开始快速耸动。我隐隐能看到茂盛的毛发

    和殷红的肉,却又那么模糊,像是头脑中的幻觉。母亲「嗷」地一声惊呼,又压

    低声音,轻轻吟叫起来。长发飞舞间,她露出一道诱人的脊沟,塌陷着的柳腰像

    一弯精弓,使得肥臀格外突出,饱满得令人发指。

    太阳浸出一丝血红时,母亲又一次颤抖着趴在陆永平身上。我感到浑身黏糊

    糊的,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沥青。不远街口就有个卤肉作坊,幼年时我老爱看人给

    猪拔毛。伴着皮开肉绽的爽快,猪的灵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我却被钉在院子

    里,连呼吸都那么困难。后来陆永平把母亲抱起,重又走向卧室。在门口,他把

    母亲抵在挂历上,猛干了好一阵。母亲像只树懒,把陆永平紧紧抱住,搁在肩头

    的俏脸红霞飞舞。至今我记得夕阳下她的那副表情,像是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喜怒

    哀乐,那么近,又那么遥远。还有那幅旧挂历,上面立着三个解放军战士,最左

    边的陆军颇有几分地包天嫌疑。母亲经常开玩笑说:「看见了吧,地包天也能当

    模特!」可我分明又记得,他们不是抵着挂历,而是抵在侧窗上。米色窗帘掀起

    半拉,我只能看到母亲光滑的脊背和肥白的肉臀。圆润的臀肉在玻璃上被一次次

    地压扁,氤氲间留下一个模糊而雪白的印迹。一刹那,我以为冬天到了。

    当卧室的呻吟越发高亢之际,我像口闷钟,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房间。在那

    个十月傍晚,空气里竟弥漫着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我用力关上门。砰的一声,

    连玻璃都在嗡嗡作响。一抹夕阳斜刺而入,婆娑而又粗砺。我捏了捏拳头,悔恨

    却如同窗外玫瑰色的天空,颤抖着洒落我一身。<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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