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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章 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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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章 坦

    自本人昏倒开始,倾盆大雨已连下七日未停。

    让人搬来躺椅坐于廊下,一口喝下芙蓉捧来的汤药,吹着冷风赏雨。

    兰儿芙蓉斗不过本人的执拗,只好差人在廊檐上再添张雨布,防止雨滴泼溅入廊。

    雨声稀哩哗啦敲打屋檐,空气凉爽,稍稍吹去些体内的燥热,却吹不散渐浓的相思。

    随手取来一本置于一旁的游书,自从被蓝眼睛下了禁足令后,本人是连书房都去不了了…遂让兰儿这高个儿进书房取来几本解解闷。

    还没看上几页,那高颖飞身进廊,身上半滴雨水都没有。

    他躬身一揖,自袖里取出一长型木盒,交给了我。

    伸手抚过刻着凤凰的精緻表面,打了开,里头躺着一把通体乌黑的小折扇。

    想起去年凤安在手里舞得风生水起,如今给了我,倒是委屈了它。

    「主上,范阁主在倒影湖底找着了墨昙,但因扇面损伤严重,属下送去了本家扇阁修复,今日刚送到。」

    我头轻点,将之取出唰一声摊了开,扇子从头到脚都是黑压压一般,轻如毛羽,无坠衬托,只有柄尾一处刻了安字。

    墨昙…这把扇子就如同它名一样,简单明了,却黑得漂亮。

    在凤家,有一把自己的扇子,是地位崇高的象徵,见此扇者便如见本尊,就同皇帝手上的玉玺般,而扇面的颜色又代表着地位的高低,分黑、白、红、蓝四种,正常来说扇柄为原木一体成型製作,不会与扇面同色,但我这把墨昙即为特殊,听说是由千年难得一见的黑檀所製,轻巧钢硬,扇柄无坚不摧。

    听说哥哥凤平拿的是把白色的长扇--云吐。

    放回盒里,我让兰儿去书房取来纸笔,在上头画了属于我的签名后,将之与墨昙一起给了高颖。

    我一字一字仔细说道:「替我将纸上的符号刻在名子下面,小巧就好。」既然现在属于我的,那便是得刻上我的记号,总觉得如此,才真能觉得是自个儿的东西。

    「属下遵命!」

    重拿起书来看,见他仍杵那没动,我抬起头疑惑看他,「还有什幺事吗?」

    他弯身恭敬道:「主上贵体欠安,屋外雨冷风凉,恳请主上回屋休息。」

    我朝他一笑,讽道:「没不是冷阁主让你盯着我?」这家伙因任务到别州去办事,倒是找另个人来对我啰嗦。

    他紧张地双手抱拳,「主上!属下忧心不只因冷阁主交代…不只属下,其他阁主亦是担忧着您的身体!凤楼不可无主,望主上早日康复。」

    本人眉一挑,这小子…拿小冷一个不够,现是拿全部的阁主来压了…

    「楼主可替,凤家多的是人才。」

    他闻言吓得不轻,直跪了下去。

    「属下斗胆冒犯,请主上则罚!」

    放下手中书,拍了拍他肩,让他看我。

    说:「罢了…你忙去吧。」再打开书,继续往下看去,良久,耳边听他起来,「谢主上,属下告退。」

    本人掀开书再看下去,看没一页,那厢又折了回来。

    眉一挑,看向那张恭恭敬敬的脸,只见他处变不惊地呈递一封上了火漆的烫金卡片,「主上,分家凤翔家主送来了家书,是急告。」

    在凤家,讯息的传递亦分快慢,分为急告、速告、普告,每个分家里皆驻派了信阁的信差,依照信息的紧缓来安排传递,如是急告,除却无法为之的情形下,一般皆是由信阁一手培育的信鸽往来运送。

    而今天这张手卡,竟是动用到凤安手把手养大的那只大鸟--小黑。

    本人一惊,快手取过,问他:「小黑呢?」

    「小黑飞了三天,现在鸟园里休息。」

    我头一点,让他退了下去,起身进书房展信。

    上头优雅隽秀地写着:「安,平气象渐弱,此月更甚,为父担忧平难过次月,汝展信后速回万旭见之一面。」

    本人看完手一抖,险些将桌上的狼毫甩了下去。

    说到这凤平的病,本人还是在谷里养伤时从蓝眼睛那儿旁敲侧击而来的。

    三年前那场凤楼楼主之争,每次任务各候选人皆需自筒里抽出自己的试题并完成,分数则由本家派来的主审评比,最后成绩最高者则得之。

    最终测试时,凤平抽到了诱恆阳美人使其共同协助任务完成,这位哥不知是求胜心太过还是哪跟筋儿歪掉,竟去引诱恆阳第一美人—苏柔。

    这苏柔为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名下美人,因家世低贱而无法入府为妻为妾,只能养在别苑金屋藏娇,我这哥呢…听蓝眼睛说是在找美女时路过人家娇滴滴的美人屋顶,窥见容颜,然后就决定要勾引她。

    说这勾引…也不知是谁勾引谁,到最后我这哥竟擦枪走火把人吃乾抹净(也可以说给人吃了),这苏柔小姐也当真爱上哥哥,要陪他去执行最终任务,没想这厢还恩恩爱爱準备出发,那二皇子却在此时登门自个儿戴了顶大大绿帽子。

    若说我这哥如果欺欺个江湖名家、从商富贾或平民百姓,那凤家随便一口口水就了事,万是没料到他这一惹事,就碰上当年除却阙抢钱最被看好登上帝位的二皇子—光烈。

    人家位高权重,向来只有他去拈花惹草,岂能容忍别人来自家后院採花?是矣,我这哥为了救这第一美人,携她一路从恆阳北逃到恆阳南,从恆阳东转到恆阳西,最后在至毒—问死的夺命倒了下去,让我这世的爸给救了回来,却只能终日以千年雪果吊命。

    凤家人自知理亏,本家只愿息事宁人,万不可惊动川景城皇威,所以我这世爸妈只能广寻各路好手来救治哥哥,却毫无起色,连医狂也断言药石罔效。

    问死此毒为毒癡的师妹蛊仙所製,当隐阁追蹤到她的下落,让爹寻去,她却潇洒留下一段话扬长而去。

    「本姑娘只会製毒玩蛊,这救人的事找我师兄去!」

    所以,我这身体的原主人,皆获消息后,便派人追寻到毒癡那儿去,每次皆空手而回,尔后凤安每每亲自到访,却苦无毒癡的应允,直到本人入了她身待在谷里养伤这段时日,循序渐进地与他这自大狂培养朋友感情,才让人应允出谷。

    至于那位苏柔,则让爹娘准许住进万旭城的家里,每日陪伺哥哥左右,不假他人之手,而那位二皇子在哥中毒后便不再计较这等戴绿帽的糗事,我想亦碍于凤家在恆阳的势力,若往后自己登基免不了要借之一力。

    二皇子的怒气仅仅赔了几批精兵与分家不成气候的儿子,于凤家本家来说甚为合算。

    他没带走美人,本人心中清楚,便是想让她日日看着心爱的人渐渐枯败,转而心死自我了断。

    然既是凤安的家人,如今便是我的家人,我既然霸佔了这副身躯取代了她,我便会好好的珍惜并且保护他们,何况以前我是姊姊,现在倒是当人妹妹了,也是新鲜,总想见识见识这位哥哥与未来嫂子。

    想回个信给爹亲怕是无法,本人现在是一个字都模仿不出来,遂开门让兰儿去找来高颖,让信阁传我口讯回家。

    「告诉家父,本月毒癡出谷随我回家,请他们保住哥哥一口气。」

    「属下遵命!」

    他正待离开,我拉住他,「等等。」进屋操起狼毫迅速在纸上写了:我哥剩口气了,速来。

    封好后出屋交给他:「让小黑休息完后去幽碧谷交给毒癡。」

    这事告段后,本人也无心看书了,现在以这副样子回家,怕是漏洞百出,只盼蓝眼睛速回,我想,现在能信的只有他了。

    我在心中下了一个极大的赌注,只盼这场豪赌,赢家是自己。

    雨又连下七日,将廊前的红花打个奚落。

    这日,雨暂歇,我靠在窗前慢口喝下药汁,芙蓉便传来蓝眼睛回楼的消息。

    「芙蓉,请冷阁主好好休息不用急着来会报,休息够了再来。」

    「是,主上,芙蓉这就去。」这娇俏妞儿朝我一礼,忙下楼去。

    我会心一笑,相处的这一月多来,这两小妮子当真进步神速,眼神表情已不再畏惧退缩,对话已能问答从容,而且对我平时简单的口形对话、肢体语言已能猜对五、六成。

    不过无法像蓝眼睛那样进步神速也是正常,在谷里这家伙可是贴身奶妈,朝夕相处无微不至,不到一月便能矇对我思我想,随便一个眼神、一个下巴,他就知道我脑袋里转什幺圈,且对话上更是厉害,不论我嘴动得再快,说得再多,他总能悟个通透,真是奇了!连那自大狂也仅能猜到八成。

    夜不黑,太阳让几片乌云掩去锋芒,蓝眼睛来了。

    看我坐在廊前看书,他一脸不赞同,蹙眉将我横抱起往偏厅送。

    我狠瞪了一眼他英俊的侧脸,拉了拉他手,「今日无风。」

    他不理我,兰儿开门让我们进去,他放我在一旁舒适贵妃椅上坐好,转身吩咐:「传膳。」

    「时刻未到。」我揪着他衣襬,让他看我说话。

    他弯下身与我齐平,声音透着责备:「我听高总管说主上擅自将晚膳时间往后挪了半时辰。」

    我头一点,回他:「太早吃,不饿,而且容易半夜胃空。」

    本人的浅眠并不因换了一副身体就好,以前在青远还能好好睡一觉,现今除了当初在谷里养伤时的那段时间算好睡,现下回楼后是能睡着,但永昼的天总让我在夜半醒来。

    「可让厨房做些夜宵。」

    本人头一摇:「会胖。」

    他一愣,随后眼角浮出笑意,「主上有本钱吃。」

    我尚待反驳,这家伙赶在前面开口:「主上的三餐及药汁不准延宕时辰,毒癡的交待万不可违,您若想能好好在廊前看书,进书房作画写字,就要好好养伤,主上可知晓,几日不见,您的气色没有比属下走前要好?反而更差了!」

    唉…可能是这几日思虑过甚没睡好吧,但这句话本人可不敢再对他说。

    只能答应他:「好吧,我会準时吃饭喝药的。」

    「恩,属下会盯着您的。」

    真是可怕的蓝眼睛,炯炯有神地威胁本姑奶奶…看在你这幺值得我依靠的份上,勉强按耐住想开口的反驳,问他:「才刚出任务回来,怎不多休息一会儿?」

    他起身正从一旁矮柜捞出一床薄被,慢回:「一回来便听高总管说主上分家来了急告,便将行头整理下,净了身便来。」

    我了然地看向他,叹了口长气。

    「吃完饭后,我有些心底话要告诉你。」

    只见他身一顿,将薄被往我身上盖,郑重点头:「属下愿闻其详。」

    书房,我与他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书桌。

    房里让两旁的窗染上光亮,一道闪电划过,一闷声雷响后,寂静无声。

    我打破沉默,却也只是无声唇语。

    「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句话你必须听得仔细,必须相信,也必须替我保密,好吗?」

    他头重重一点,用着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回:「是,主上。」

    我深吸一口长气,再慢慢吐出,徐徐道:「我不是你原来的主上,你的主上凤安,在受袁烨的炙火掌后灵魂脱出,而我…只不过在她离去之时飘进了她的身躯变成了她。」我一顿,见他认真听着没有反驳,继续说下去:「我的本名是王曦,本为星芒国青远山之主…王氏产业的主事,凌云教的后盾…去年祭花坛倒影湖畔之战我身负重伤不治,死去之时,灵魂穿脱…再醒来时便是在碧幽谷了。」

    他仍旧不语,替我将茶水装满,我喝了口,舒缓下心底的愁绪。

    「我不清楚凤安的灵魂现下何处…是否回来…但现在我既为凤安,那我便会替她顾好她所要守护的一切,所以哥哥凤平的伤,凤楼的事务,本家的安排…我都会照办,只是…我本是王曦…她以前的处事风格,行事作风我业已无法模仿,我只能用伤癒后性情大变来涵括,现在我无能言语,口气上众人无法猜透,倒是可骗,楼里的人忌我为主上亦不敢造次,但本家与爹娘那…我不敢保证能瞒天过海,由其是笔迹。」

    他头轻点:「那倒是。」

    「所以回凤楼之后,我每天进书房练字,就为了学会凤安的笔迹…可你又因我伤身原由不让进,倒可怜了我…本月毒医会来,我必须带他回万旭医治哥哥,你是在这里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是矣,我向你全盘托出,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我诚恳看向他,问:「小冷,你可愿意?」

    他亦直直望向我,没有卑躬屈膝臣服…亦没有不可置信的荒谬表情,他只是如往常般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起身,单膝跪地,抱拳,恭敬回我:「属下愿助主上万臂之力,穷尽一生在所不辞。」

    我动容地红了眼眶,王曦妳何德何能…能让这些铁铮铮男子为妳卖命…

    我起身,掷起茶杯,朝他一敬当酒乾了。

    「小冷,谢谢你,谢你的真诚真意,谢你的完全相信。」对此,我只有这句话能言谢,再无其他。

    我让他起身,一起坐下续谈。

    「只是,清远山那边的事我无法不操心,由其是阿飞…唉…等哥哥的伤大定后,我必须理一理那边的事。」

    他恭敬道:「若主上要去,属下不会阻止,但必须由属下陪同,您现在功力未回复,诸多危险四伏,由其是袁烨现行蹤不明。」

    「恩,我知道,若去是一定让你陪的,这点你放心,还有,等毒癡来的这段期间,你有空便跟我说说万旭分家还有本家那边的事让我多些了解,另外,若有宗谱或名单清册也一併拿来,由其是该注意的大小人物等等…」

    「是,明早属下会一併拿过来。」

    我一笑,得寸进尺问:「从今天开始,我能再进书房好好练字吗?小冷。」

    他眼底滑过笑意,难得语态轻鬆回我:「只要记得别误时辰吃饭,倒是可行。」

    我哈哈大笑起来,心情顿时轻鬆不少,窗外闪电又起,一通雷响后,下雨了。

    我起身开门走出,长廊外大雨滂沱,雨滴打在屋檐上、大树上、石板路上…

    我问:「这是春雨吗?会下多久?」清远山上此时应是下雨了。

    旁边一道身影欺上,为我挡去了丝丝凉风。

    他说:「在永昼,每季皆有大雨,只是今年…雨却是下多了。」

    是吗…「小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想在二楼窗上加个布帘子?」

    他轻笑一声,「我让高总馆吩咐去订做,明早替您安上。」

    「小冷,我有没有说过你笑起来有点奸诈…每次你一笑,我总觉得让你佔了便宜。」

    他再次笑了起来,满眼的促狭之意,只是这一次不再回我。

    我们一同看着窗外大雨,不再言语。

    雨,仍旧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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