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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章 悔
- 参章 悔
缓缓睁开沉重不已的双眼,昏暗的视线模糊不清,后方脖颈疼痛难耐,我欲伸手撑起僵硬酸麻的身体,却发现双手双脚被綑绑住。
我就像只捲曲的虾子,无法自主行动。
待眼睛适应昏暗后,我努力观察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间房,我在未铺软榻的床上,床的正前方是一张圆桌,上头的油灯未被点亮,左手边是门,右手边是窗,窗外昏暗无光,若不是今日无月,那就是此处的隐蔽性高。
门匡啦一声,被打开了,我睁着大眼想看清来者何人,却徒劳无功。
他脚步无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虽看不清他容貌,但那身戾气怎藏都藏不住。
彼此对视许久,他不出声,本人也懒得同他开口。
休想我会配合你上演一齣古装剧常会出现的山寨绑人戏码。
他转身取来椅子,离床一步远距离坐下,看样子是连点灯的意愿都无。
「妳…没有话要问?」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丝毫温度。
「通常这种时候…都该问些什幺?」我闻风不动,冷静看着。
他未再发话,又是一阵沉默,一袭冷风扫过,我手脚的绳索应声鬆开。
我坐了起来,揉了揉疼痛的脖颈,起身走到桌前,点起了油灯。
昏暗的房间亮了起来,我终于看清了他。
俊秀的脸上是一贯的清冷,除了那道疤外,与方总管脱下面具的脸如出一辙。
我问:「你是哥哥?」
他没有回答,反问我:「妳究竟是谁?」
闻言,我嘴角微勾,笑了出来,「星芒国首富王曦,这堂堂天下第一教总该查得到吧?!」
他抬眼瞧我,声音难得上扬:「妳明知我问的不是此意。」
我反回:「可王某为何要对一个绑了我的人报上身家?」
闻言,他一愣,后又恢复如常,起身走了出去。
以为他不再回来,我悠转着房间,东看看西瞧瞧,确认有没有什幺机关、暗柜之类,没一会儿他进来,将一盘事物放在桌上,就关上门走了。
一碗白饭配上三碟小菜,我拿起筷子扒了口饭吃起来,倘若有毒,本人也认了。
储备好体力,才是现在唯一的课题,毫不迟疑地,我将整碗饭吃光,可嘴里却尝不出一丁点味道。
打开窗,隐蔽的树冠间落下细雪…将手伸出去接了点,感受冰冷的温度。
看着手里无法融化的雪,彷彿时间在此刻静止,再不想动。
阿飞他们…平安回到家了吗?
一夜未眠,清晨,我打开窗,从树冠缝隙看了出去,渐亮的天,雪停了。
一抹身影跃了上来,从我窗户经过,进了门。
放下手里的水盆跟餐盘,取走昨夜的便走了。
从那天起,这家伙照三餐来,没再跟我说过一字一句,这样一晃就是五天五夜过去。
第六夜,他带了个女人来,自个儿将门关上在外头看门。
我与那女人面对面坐,中间隔了张桌子,彼此打探着。
她相当美丽,一双浑圆的眼睛似会说话般…年纪看起来极轻,但头却顶着已婚的盘髮。
况且,令我相当在意的是…她竟与阿飞有五分相像。
她突然掩唇而笑,说了句:「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听她突如其来的酥柔夸奖,本人也笑了笑回:「夫人才令王某黯然失色呢!」
她优雅娇笑几声,喝下手中茶,抬头看向我,那脸色,透了股感激。
「龙飞…这十六年来…谢谢妳了。」
我一愣,听她继续说:「妳适才见我,是否觉得我与龙飞…有几分相似?」
我点头,「恩。」
她感慨地叹了声,「龙飞…是凌云教第十代教主龙霄与我的姊姊花绽红所生的儿子…」
我一惊,正要开口,却被她拦下。
「能听我继续说下去吗?孩子。」
她眼神哀伤似有千言万语,我喝空杯里茶,再为彼此斟满。
「您说吧,我听。」
她闭上了眼睛,似在回忆当年,然后缓缓睁开了眼来…远目而望。
「姊姊在十岁时让爹爹送去了关係交好的凌云庄习武强身,在那里遇到了我姐夫龙霄与一手创立日天教…即妳亲会的那位-梁日天。」
「姊姊与龙霄日久生情,十五岁那年便订下了亲事,十六岁嫁给了姊夫…当时的我十四岁,在喜宴上见到了梁日天,对他一见锺情…当晚,我藉着薄酒接近了酩丁大醉的他,他却将我…将我…看成了姊姊…强要了我,酒醒后他发现是我,只交代了句会来娶我,便离开了,那时…我才知,他的眼里除了姊姊便再没别人…」
我静静听着,见她眼眶泛泪,强忍着鼻酸继续说下去:「两年后,龙飞出生的那天…却是我出嫁的日子,新郎不在拜堂…却跑去了凌云庄看姊姊,我心底忌妒…强烈的怒火充斥着我心…为什幺他总只看着…只念着姊姊?我花绽青难道比不上姊姊吗?!」她抹去脸上滑下的泪水,哭着说:「所以,我对姊姊产生了恨意。」
「龙飞弥月宴后,我想了个週全的计画,製造出姊夫在外偷腥的证明,告诉了正在闭关修炼的日天…果真他一听竟气血攻心,走火入魔…一只眼睛变成了金瞳…跑去找了姊夫吵了一架,俩兄弟为了女人一夜阋墙…回来后便找了想拉下姊夫的教派谋画要灭了凌云教,让姊姊逃出魔掌…」
她两只手摀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滴落,越来越重的鼻音对我宣洩着无法对别人说的秘密…
「我后悔极了,可我却不敢向他说明真相…只能劝他不要这幺做,想想还小的龙飞,可他听到龙飞却更加愤怒…直说这孩子不能留…留了只会让姊姊看着痛苦…就这样,悲剧发生了…当他回来时,手上捧着一俱焦黑的尸体…那竟是…竟是…姊姊…呜呜呜…」她悲恸不能自己,我无言以对,内心除了生气再没别的。
由爱生恨…这样的真相,要我如何对阿飞说是他亲阿姨一手造成的悲剧?
她放开了手,泪水花了妆,满脸的不堪,颤声说着:「因为我…凌云教一夕灭门…姐姐…姊夫…都走了,就连…就连事后听到消息的爹娘也走了…我的丈夫…抱着已成焦炭的姊姊整整一个月…脾气变得诡谲难辩,对我更是不闻不问…只有在姐姐忌日的那天,他才会进我房…把我当成姊姊…」
我叹了口气,吞下一口茶,将心中的怒气压下,问她:「何时发现阿飞的?」
她用手帕擦去了泪,缓了口气,「十年前…日泣偶然在星平镇上看见了乔装的日鬼…就是妳聘下的方子齐,他们俩是双胞胎,在凌云教还未被灭门前形影不离…是日天的左右手,可就在当天,日鬼不愿参与灭凌云教计画,受日天一掌被赶出了日天教…日泣相当痛苦,却无法违背日天,所以当他发现是日鬼时,便尾随他回了青远山,发现了你们。」
她愧疚地看着我,「为了日鬼的安稳生活,日泣没让日天知道,只告诉了我他看见了龙井…我没想叨扰你们的…可我却想多知道你们的消息…所以便让日泣替我暗中看着你们,可这事儿…却让日天对我起了疑心,为此…我只好将妳重新修茸凌云庄的事向他透露,以此表明我对他的忠心…」
听到这话,我讽刺地笑了起来,这女人…到头来还不是只想到自己?
见她疑惑,我手指头轻敲了敲桌面,反问:「妳这幺告诉了他,岂不是将矛头全指向了我?指向了我就等于把剑插在龙飞的心上,这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我教妳吗?」她一听,气虚地低下了头,「可是…当时我只能…出此下…」
我手一拍,阻止了她的藉口,站了起来,怒道:「我不想听妳解释,阿飞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我孩子一样,妳丈夫在他身上施加的痛苦,我会加倍奉还给他!至于妳在他及小井心上施加的痛苦…就看他们要如何还妳了,我这样说…妳明白了吗?」
她脸色刷白如纸,未乾的泪再添上新痕…
「对不起…」
听着她的道歉,我坐了回去,只淡淡的问:「您今日来,应该不是要找王某叙旧的吧?说吧!要我做什幺?」
她头摇了摇,轻声说:「妳误会了…我来,是要告诉妳,我要把妳送出去。」
送出去?救我?
「日天绑妳,是为了让龙飞再次回来,好再抓他一次,而我只能在能力所及下送妳离开这座塔。」
「怎幺送?」
「后天近晚,日天会去镇上一趟,那时日泣会来找妳。」
她一起身,门便打了开,右使走了进来,深深看了我一眼。
花绽青朝我深深一躬,「小曦…一切的一切…总之我很抱歉。」
我冷冷地看着她,「花夫人,咱俩的交情还不到互称小名吧?您还是唤在下一声曦公子吧。」
她默默挨下这一支冷箭,再次朝本人一鞠躬后,转身离开我的视线。
这夜,我仍旧无法入睡,打开窗户吹着冷风,就这样睁眼天明,已六天未休息的脑子不停地转着她那番故事…刚烈引火自焚的花绽红、为爱让恨蒙蔽的花绽青…为情走火入魔的梁日天,背负背叛之罪而死的龙霄,以及无辜存活下来的阿飞…这样的故事,能用报仇二字解决所有问题吗?
我闭上了双眼,任由冷冽的寒风吹着面颊,一抹身影在侧,让我知道他来了。
武功高强如他,总会刻意释放气息让我知道他的到来,这一点,就同方总管一般贴心。
「为何不睡?」
这是六日来他头一次开口。
我睁开眼睛歪头看他,「你见我没睡?」
闻言,他难得地避开我的眼,将水盆与餐食放在桌上便走。
行至窗前时,我叫住了他。
「日泣。」
他止步,侧过头来。
「若将来你想走…青远山空房多的是。」
他眼波颤动,转瞬即逝,随后头也不回飞了下去。
这日近晚,日泣进了房来,将我背了起来从门外一跃而下。
我才知,梁日天这家伙盖了这幺高的一个塔,塔内没有楼梯可上,塔外没有任何一处立足点可攀爬,我往后看着这些天来待的塔顶,这要是没有一番苦练,根本不够格登上。
几个纵跃,我们离塔已一段距离,他没放下我,只一个劲地往下疾飞,周遭的事物我看不清,直到他在一处瀑布前停下。
前来接应的,是方总管。
他纵身来到跟前,朝日泣一点。
「哥。」
他放了我下来,「你们必须在天黑前离开这片山林,傍晚我便会稟报教主她的失蹤,赶紧走吧。」
方总管背起我,朝日泣重重地看了眼后,便往前赶路。
天渐渐的黑了,降下的细雪随着疾风打在脸上、身上。
我冻得手都僵了,方总管脚步一刻未曾鬆懈,紧抓我腿的手想必也是冻着了吧。
在出山前,日天教的人追了上来。
几个手里剑扫过我头顶、身侧,划破了衣袖,削落了耳旁一撮髮…我们转出了山,赶进了城镇,躲进一户有钱人家,藏在后院的假山里。
他放下我,让我待着别动,转身跃上屋顶往反方向疾飞。
约莫半刻钟,一支红色信号在那方向打了上来,我才明白,他是要让日天教的人往他那儿去,我在假山里躲着不敢动作,直到薇跟藤找着了我。
「曦公子。」
我放下心来,随他们回到了当初让我包下的客栈。
一进房,我便问:「其他人呢?」
藤说:「曦公子您放心,其他人已随主子先行回星平镇了。」
我一愣,这阙抢钱怎这幺听话肯先回去?
一旁的薇说:「主子知道您会是这般表情,让属下告诉您,大局为重。」
我一听,会心一笑,这小子…竟还记得跟我开这笔玩笑,我鬆了口气,在房里耐心等待方总管回来。
两个时辰后,他回来,带了一身伤。
我吩咐医者过来治伤,旧伤新伤叠一块儿,尤其是左脸上那大大的叛字,看得人怵目惊心。
善后收拾完后,房里只余我与他。
不知何时他站了起来,没有睡下的意思,我走上前去,将他按坐在床上,吩咐一句:「睡吧。」
「可…」他一脸犹豫。
我将他脚抬了上去,把肩膀按了下去,盖上被子。
他一脸恍惚地盯着我对他的毛手毛脚。
坐在床沿面对他,再次吩咐:「睡吧…确定你真睡了我才走。」
「主子…」他一脸为难。
我将食指按在唇上,「嘘…闭上眼睛。」
他盯着我许久…才缓缓阖上了双眼。
我看着他左脸发呆,半开的窗刮进的风让我从思绪里回神。
弯身伸手轻抚他被烙上的丑陋…开始结痂的疤尚留有烫红的印痕…我难过地掉下眼泪,轻声说:「你的痛…我会通通替你讨回来…你的脸…我也会帮你找回来…不过,你要记住…不论你变得如何,容貌如何变换,只要你还认我这主子…我王曦绝不弃你。」
我起身,将窗户掩上,熄掉床旁油灯,轻轻关上门离开。
望向不停降雪的天际,一轮赤红圆月高挂,如同我烧得火红的心…
这样的开端是我始料未及的,今后又该如何走下去?
我心中这股愤怒、不甘,又该如何宣洩?
突然忆起了小青在阿飞十岁那年哭着说她怕…
不禁苦笑起来,我还真怕了…
怕我在无法守护这个家时,恐惧会将我彻底吞没殆尽…
没有后路…
「小翼…如果是你,会怎幺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