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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悸动: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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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蓝天为幕,树木在底端形成苍翠的屏障,遍地梯田铺陈青绿的世界。
两条身影像从画框外走入图画里,一前一后,隔段距离行进在同条小路上。
反过头,若沿小径往上而去,遁入贫瘠的荒野分岔成两条。当初,我和阿彬没直行往矿区,而是右拐从矿山下经过。换句话说,那两个人的来处,不是废弃的矿坑,便是鲜有人迹的荒山野岭,才会引起我的讶异。不由得联想到,林美丽从何处来?
走过拦水坝只会衔接小径,一处三岔口,若往北而去,通达矿坑的宿舍区。此时此刻,三个本应不相干的人,披着彩霞乘着清风,先后冒出来,连成一个三角形在移动。触动我的福尔摩斯精神,直觉认为,几何角度暗藏玄机,费思量,却值得推敲。
幺舅瞇眼在细辨,喃喃道:「前面那个不是范仔,怎会去矿坑?后面那个……」
我说:「阿舅!范排长专程来巴结你,今天没跟到,心里一定很失望。垂煌不是有说,昨晚睡觉时,范排长还没回去,不知跑去哪里风骚……」外公家的客厅,上面是阁楼。非常宽敞,用布帘隔开,里面是两个表妹的闺房。外面是两个表弟的猪舍,空间够九条好汉并肩平躺。「我猜,伊爱不到阿舅,一定冻袂条跑去找阿旺舅取暖。」
「范仔佮恁阿妗,裤头结作伙麦输亲姐妹。怹爱弊鬼弊怪,随便他们。只是,范仔对矿坑不熟。如果怹想去呒人ㄟ所在烧干,带路的人,不是应该是阿旺兄才对?」
「我也觉得奇怪。范排长穿衬衫西裤皮鞋,实在不适合郊游。阿志不怕冷,喜欢把衣服挂在肩膀,袒胸露肚到处招摇。两个人,会不会只是刚好走在一块?可惜,美丽像莫壁鬼,不时爱黑白来,嘛爱四界偷看。她若不是主角之一,有可能知道什幺。」
「伊人咧?」幺舅问。
我说:「伊看到阿舅,麦输看见阎罗王。没胆走过来,早就往旁边溜下去了。」
「我还是想拢呒。矿坑又没金可捡,范仔没道理去那里……阿志甘嘛性这味?」
王有志爱现宝给女生看,是公开的秘密。假若他也喜欢男生,不折不扣大新闻。但话说回来,阿旺舅爱伙妓是事实,也不嫌两个阿兵哥是男人,港款干佮吓吓叫。
「阿舅!两人分开了。」范子京往右转,小径其实是田梗,再左转便会穿入竹林,直通外公家后门。即是林美丽带我去偷採芭乐的地方,也是进入山庄最短的路程。王有志依然保持直行,不疾不徐沿着水圳堤岸而下。他要回家的话,必得经过我家。
这时候,又有人影穿出树梢的掩蔽,出现在视野里。待看清楚,豁然是林垂彬。他的装束跟我去爬山时差不多,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不知他和谁去踏青,突然停下脚步,举手遮阳,朝着我们这边在观望。我和幺舅很安份并肩坐着,也不怕人看。倒是,范子京已经消失在竹林内,王有志停在石板桥,看姿势应该在小便。他很没公德心,面对着水圳下游在洒肥。林美丽蹲在浣衣处,可能在戏水,也有可能在偷放尿。
绮丽的黄昏,三男一女,先后从同条路踏上归途,构成一幅耐人寻味的动画。
当然,全是范子京的缘故,我才会这幺多心。毕竟,除了擅于长袖善舞,他还具备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本事。光是如何收服舅妈,就让我百思莫解。更遑论不必施以利益,他便能驱使阿旺舅赤裸裸大耍刺枪术。那不是一般人做得到,内幕绝对很劲爆。
偏偏难窥其秘,我再怎幺凭空乱想,也永远不知答案。事实上,我发现自己很容易栽进先入为主的陷阱,以致于产生误判,或困在迷阵转不出。汪8事件便如此,那幺简单的道理。我当初解不开,便是被僵固主观所困惑。明知林美富识字不多,只能以惯常的方式,将意涵用台语表达。我却忽略了,她唤我妈阿姑、唤幺舅为叔,与我对于长辈的称谓根本不同。我的思虑不够细腻,才把汪8译成王八,犯了天大笑话。
我不想闹笑话,提出宏观看法:「阿舅!范排长大老远跑来,绝对不会空手而回,独自漫无目的乱逛。但阿志或阿彬,不见得会跟他搞在一块。还有另种可能,阿旺舅很奸巧,如果有去矿区,为免引人侧目。他可以等晚点再离开,或是走另条路。」
幺舅听了,露出苦涩的笑意。「阿旺兄少年时很古意,看见女人就脸红,比我搁卡闭鼠。他会变得这幺风流,拢是娶某前夕,女方突然退回聘金,火速改嫁给别人。」
「这也太不应该吧?」我大抱不平说:「这样一搞,阿旺舅不是超没面子?」
「何止面子,阿旺兄连头都抬不起来。好加在,老天有眼,没几年,那咧查某怹尫,工作半途突然剉起来。伊守寡不久,改嫁给老芋仔,过不了三年,又守寡了。大家就说,那咧查某是扫把星,幸好阿旺兄当初没娶她,啊哪呒,早被尅死了。」
「阿旺舅遭受重大打击,个性大变。至今未娶,莫非还爱着那个女人?」
「有爱没爱我甭知,烧干卡实在,代誌呀袂煞咧!」幺舅喷出一口烟,眼神含抹秘笑,压低声音接道:「阿舅偷偷跟你讲,那咧查某冻袂条,常常半夜来找阿旺兄。」
闻言,我脑海不由浮现,跟林美丽去偷挽芭乐所看见的妇人。「阿舅怎会知道?」
「我做矿坑仔时,经常半瞑才下班,不时嘛遇见。」
「当初被害那幺惨,阿旺舅竟然不计前嫌。这样看来,他应该还爱人家。」
「爱小啦!讲难听点,干免钱,伊赚爽搁讨回面子,完全没损失,有什幺不好?」
「有道理。」我趁机调侃道:「这次,范排长一定捶心肝,怪自己不够力。啊哪呒,以他的作风,铁定会藉机勒索,阿舅就能干免钱。讲来讲去,我好像很鸡婆厚?」
「安内吗?讲来讲去,你嫌阿舅,行情不如阿旺兄就是。我应该回去试试啰!」
幺舅作势起身,我当然要把人扯住。正好看见,小表弟冲上堤岸,朝这边喊道:「阿爸!阮排仔要回去了,阿母讲,你都没尽到地主之谊。麦搁觅啊,载伊去坐车啦!」
「干!」幺舅挂着秘笑,望了我一眼,含意是:人家自动找来,你的愿望成真了。
他起身往回走,很不以为然说:「伊甘讲呒脚,不会自己走?」
小表弟说:「阿母讲呒米啊,阿爸哪甭去,阿嬷跟阿公,今晚爱吃屁。」
舅妈真大方,想方设法要给范子京福利。觑準小表弟爱「兑路」,超爱坐机车风神,但不喜欢坐中间当夹心饼。我献策道:「阿舅!人家也有苦劳,你也不好太失礼,免得被人说閑话。你让垂煌跟去,别让他坐油箱。范排长脸皮再厚,也抱不到你。」
人情是包袱,人家纵然不讨。但欠着不还,心里难免挂碍。最糟的情况是,有机会偿还时,却无能力兑现义务。如同面对张天义的缺课,我毫无头绪,只能一面惴测,一面祈祷,希望他只是闹少爷脾气,觉得跷课很有种,并非真的带郭玉琴奔向彩虹。
「可能被你料中了。」简青树说:「鸭公带鸭母去渡蜜月,我才监视不到人影。」
我说:「结婚是喜事,干嘛不请婚假?」
「你头壳坏去喔?」简青树好像看见歪头兽说:「国中生ㄟ,不会被笑吗?」
林美丽连小学生也不是,还不是笑骂由人。看来,疯疯癫癫,不全然是坏事。
「这次旅行,你报名没?」简青树问。
「好奇怪ㄟ,我们上次去哪里,我怎幺记不起来?」
国中的旅行,我竟然毫无印象,彷彿没去过。好笑的是,国小的远足,我记忆犹新。小二上学期,再次去邻近国小进行交谊。行至半路,老师放学生吃草,不用列队。有位住山庄唸小一的学弟,看见我主动帮忙拿便当。等到放饭时间,我找不到人。
直到回程,他找到我,说:「你的便当有带菜脯蛋,很香喔,我帮你吃掉了ㄟ!」
结果,我饿着肚子提着便当回家,留下难忘的一天。但比不上,小四那次倒楣。
我妈只给五元,并应我的要求,只準备一粒小玉西瓜。我嫌提着麻烦,半路休息就吃掉了。到了目的地阿姆坪,同学都在大啖中餐,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只好用车资换食物裹腹。回程时,我和十几位同学被列队原路遣返。行经气氛阴森。常有鬼怪传闻的百吉隧道,我穷极无聊,对着前面的同学大叫一声。没想到,反让身后的尖叫声给吓一大跳。我惊愕回头,啪的一声!
脸颊火辣辣,我被那个大肚子音乐老师赏个大巴掌。我真的不晓得,伊麦输鬼魂惦惦走在后面,幸好没让我吓到流产。怪不得,她后来明明夸我歌唱得好,却给丙,分明是记仇。时过境迁,我仍然想不透。她为何不坐车,偏爱挺着大肚子押队?
「想必划输拳。」锺巴泰初说:「私底下,我和别的老师,划拳解决分配问题。」
「私奔有进展吗?」我问。
锺巴说:「有如海底捞针,颜老师还动用特殊关係,可惜毫无所获。」
颜书玑莫名成为违禁品,全因我心里的暗鬼难除,放学直奔校门。
连续三天,幺舅都特地来接我。好景不常,他周四恢复上班,结束美好的假期。我又得留下来晚自习,就怕闻到颜书玑的气息。想不到,盖世英雄未出现,半路杀出程咬金,有人来附耳说:「郭玉琴和男友私奔,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可能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