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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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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二十三

    乍然听闻忽长老的话,乌深与仲鞅楞是没能马上反应过来,还是忽长老以为两人没听清,再重複描述一次才回过神。

    脸色发黑,乌深不自觉紧扣住仲鞅的手,沉声说道:「忽长老这是何意?阿鞅并无过错,究竟是为了什幺你们非得聚在一块,逼本王换掉他的位置。」

    忽长老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他不得不承认,乌深与仲鞅两人比肩而立时确实十分相配。

    两人都是身姿挺拔,风华卓绝。不过一人温文儒雅,自带书卷风流味;一人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间隐含煞气,眼波流转间勾出的,是长期在草原中培养出,宛若野兽般的凛冽。

    只不过,再相配都无法令他们舒心。

    「大王,你可是先王的独生子,是我们乌氏部落的王……我们并不反对你与仲公子的关係,不过是让你另娶女子做夫人,好延续老先王的血脉。」忽长老语重心长的说。

    对他们来说,大王要供着多少小妾甚至是男子他们都无所谓,可唯一关键的便是血脉传承。

    眼见乌深似是把一颗心都兜在仲鞅身上,全然没有再寻女子的打算,他们怎能不慌?

    听到忽长老的回答,乌深和仲鞅都不禁一愣,他们是知道乌深为女子,可长老他们可是始终被瞒在鼓里。

    现下忽长老他们拿仲鞅为男子之身,无法替乌深传宗接代说事,他们到底是该也不该反驳?

    乌深僵着身子,本是激愤的情绪剎那间冷下,喉头乾涩的难以成句:「忽长老,本王都不在意这事,你又何须如此?」

    忽长老可说是看着乌深长大,哪里看不出乌深低落下来的心情,但就是有些不忍,他依旧有不能让步的底线。

    「老头我也不是非得逼你,可先王的愿望……难道大王你都忘了吗?」忽长老叹息似的轻柔语气,却是狠狠撞在乌深心上。

    她哪里会不明白,她爹是怎样一个坚持权势与荣耀的人?

    当初为了保下乌氏还是落在他们家族身上,他甚至是让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假扮男子,刚会走路就逼着学扎马步。

    春寒夏暑,秋霜冬雪,但凡睁眼的时刻,乌深就知道她要面对的,是先王为她拟定的一连串训练。

    如此将独生女绷在极限,先王为得自然便是让家族能长久掌权。而忽长老所言,自是不愿她因为仲鞅,就这样断了他们家族的传承。

    可他们又怎幺会明白,她隐瞒女子身分时,碰着旁人三番两次提醒子嗣问题的难堪?

    压指成拳,乌深有些不甘,她确实不敢轻易洩漏自己身为女儿身的秘密,可绝对不是因为所谓的掌权抑或是捨不得大王位置。

    自幼到大,她给灌输的人生目标都不过守护二字。

    遑论是守护部落,抑或是守护家族荣光──于她而言,待在大王位置好保卫底下的一切,已成为她行事一切準则。

    她还记着在娘亲还未去世前,每每当她撑不住爹的严苛训练,娘亲都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到帐外观看部落人民于生活中所表露出最真实的笑容。

    『深儿,娘知道妳或许会恨大王对妳如此无情……可要守护部落,绝不是那样轻易之事,女儿身虽限制了妳,但唯有妳加倍努力,才能够让妳的子民安居乐业下去。』

    幼时不懂的,伴随着成长终归有了解答。若说孩童时节她确实恨过先王,终于成为乌氏王的乌深,却反而庆幸起来先王当年那毫不留情的培养。

    时至而今,待她有了力量,能名正言顺待在这位置上替部落挡风遮雨,保卫自己的家乡,女儿身这件事,却也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她的力量,更甚至是保护部落的心,以及对其贡献绝不逊于旁人,又为何只单凭她是个女子,就要轻易剥夺她的所有努力?

    到了最后,连身边的人都要因为她女儿身不得曝光,而要被迫与自己拉开距离?

    将下唇揉入齿间,乌深恰若重伤的野兽,浑身透着股叫人发冷的阴郁氛围,瞠大的眼角蔓延血丝,说不出的疲倦哀伤都烙刻于此。

    一直注意着乌深的仲鞅,几乎是在乌深一起变化,便紧握住她不自觉发颤的手。

    蓦然包裹自己的温暖,让乌深终于从渐起的怨念中寻回理智,哑声说道:「先王的意愿,本王从来没忘过……行事亦从未辜负先王的期待。」

    她唯一不符合先王意愿的,就只有改不了的性别。

    看着忽长老一脸不赞同,乌深忽地心底发凉,她从不觉得自己的女儿身有何过错,可隐瞒身分为了部落奋斗至今,换来的居然不过是长老们不善的注视?

    忽长老皱起眉头,乾枯的手指重重点向乌深,「哪里没有?先王也就大王一个独生子,可大王你却……」

    未尽的话没出口,乌深自也明白,对于仲鞅的存在,长老们能接受,却绝对不会喜欢,更别说是她先前还表现出要为仲鞅守身如玉的姿态,是狠狠的杜绝了往后所有人要爬上自己床的可能性。

    没有机会增加侍妾,在长老眼中可不就是彻底绝断了血脉传承?

    乌深没有马上应下长老的话,不过将唇瓣抿成一直线,眼眸中的光彩黯淡,如磨得乌黑浓稠的墨,阴沉得可怖。

    始终注意着身前女子的一举一动,将乌深由头至尾的反应变化映在眼中,仲鞅缓缓收紧与她相握的手掌,脸上逐渐浮现坚定之色,脚步迈开就从乌深身旁走出,将情绪仍在激荡的她掩在身后。

    「长老未免管得太宽,连大王私事也这般多事插手,可是大王素日里对几位甚是敬重,就让几位轻易看轻大王?」沉下声,仲鞅混迹官场多时,自是极快就寻着突破点,出声就要让忽长老退却。

    可倒底此处并非他熟悉的晋朝官场,这在晋朝定会让人忙表忠心,不再对帝王决策多嘴的行为,所得到的回答全然出乎他的预料。

    「我们管不着,难道你一男宠能多嘴?」说话从来直来直往,忽长老冷下脸,语气严厉:「大王宠着你,难道你还真以为自己能管我乌氏?」

    这话毫无留情,马上将仲鞅于乌氏中的尴尬位置点出。不同于晋国是真凭实力为官,眼下于乌氏他不过就是个被扔上大王床榻的男宠,哪里有资格挡在乌深身前,替她挡风遮雨?

    可即便是这样难堪的让人指责,仲鞅仍是站在原处,给人当作箭靶也罢,他是万万不肯让长老再次将乌深放在风头浪尖上。

    仲鞅有心保护乌深,却未曾想过,许是乌深对他抑是如此。

    几是在长老说完的瞬间,仲鞅的肩膀就给安上一只手,一道轻柔却不容反对的力道压上,将他猛地扯动就向后退了几步。

    惊诧的目光不及收敛,仲鞅就对上乌深搅着心疼的眸,里头满载着对他的歉意,甚至还有一丝对他的不安。

    乌深本来纠结的心思,在听到长老说的话后,瞬即被对于仲鞅的愧疚淹没。她本认为眼下安排是对于她与仲鞅最好的选择,又怎会想到在其他人眼里,仲鞅是一点地位也没有,不过是大王身旁一个讨巧的男宠罢了。

    她还是太天真了,

    喉头滚动,毫无徵兆的酸涩袭来,乌深脑中窜过无数种敷衍过这次逼婚的方法,可到底是不过是一时之计,拖得了一月,扛得过一季,依旧不是长久之策。

    视线落在仲鞅消瘦却宽广的肩膀,乌深眼神迷茫,心里是旁人难以想像的挣扎与纠结。

    此次忽长老已经与仲鞅撕破脸皮,就算是仲鞅还愿意陪在她身边,往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怕是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过上给部落人排挤的日子。

    女子之身困住了她的起点,但最终将自己束缚在进退不得窘境的,却是她为了隐瞒性别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如若今日她依旧为了隐瞒而妥协,那是不是早晚会有一天,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自己消磨殆尽?

    深吸口气,乌深苍白着脸,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毅然颤声说道:「要有子嗣又有何难?本王本是女子,与阿鞅在一起岂不正好?」

    看着长老们不敢置信的神情,她反倒是鼓足了勇气,露出了痞痞的笑,再一次说:「阿鞅是男子,本王为女子,忽长老的顾虑实是多余。」

    #

    乌深的话,让乌氏部落整整一日都陷在诡异的压抑氛围下。

    部落女子地位本比不上男子,又何谈成王?可这几些年,乌深的能耐大伙又是有目共睹,当上大王绝对是实至名归,并不因女子身分而有半点马虎。

    怀着这般複杂心思,在乌深公布性别后,部落都还能在微妙的平衡下保持平静,未有人躁动推翻乌深。

    「妳此次实在鲁莽。」与乌深待在帐内,仲鞅看着在说出真相后,神态变得轻鬆的女子,也不知是该骂还是该安慰。

    靠在床边,乌深脸上的笑意浅淡,似洒脱似无奈,万千情绪只剩一句:「早晚一日会瞒不住,倒不如趁我还健壮,要落跑还有余力时做。」

    闻言,仲鞅眼眸霎时划过一抹怜惜。他明白她热爱部落的心,嘴上说要逃难,但部落正是她心尖上的宝物,要甩下它离开,岂不是会庖肉一般不捨疼痛?

    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部落里的人并没有什幺大反应,仍是让乌深能安稳坐在大王位置上。

    但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着实无从判断,只明白于此时此刻他所能做的,也仅有期盼这份安宁不是假像,坚定不移守着这倔强女子。

    唇瓣微动,仲鞅正要出声劝慰乌深,就见帐口蓦然给一慌乱士兵掀开,脚步极其凌乱往他俩直奔而来。

    不待乌深出声问道,士兵在下一刻吐出的话语,彻底的绞碎了部落虚假的平静。

    「有、有人来报,狄族的小可汗……带兵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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