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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话
- 拾柒话
见状怀姮不敢再耽误,拔腿就往毡帐里跑。
「阿娘、阿娘!」
怀姮的母亲同样有一头灿烂的银髮,岁月彷彿在她脸上没留下痕迹,依旧貌美动人。
看见怀姮面色慌张的跑进来,她也听见外面的吵闹,于是疑惑地问道:「外头出什幺事了?」
「晋朝的将军带兵打过来了!」
闻言怀姮的母亲脸色一变,看她的惊愕的表情,怀姮更加笃定母亲的身分。脑里不断迴响着父亲交代的话,怀姮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母亲微微颤抖的手腕,将她往毡帐的后方带去。
「快走!」
怀姮的母亲还处于失神状态,任由怀姮拉着,待她出了毡帐,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挡在他们前面。
「想跑哪里去!」斤姮脸上写满愤怒,指着怀姮母子喝道:「亏大可汗对你们极好,没想到你们居然招来晋朝大军,看我不把你们通通抓起来给我阿爹处置!」
小小年纪的他说起狠话来也有几分慑人,尤其在这危急时刻,怀姮感觉手里握着的掌心传来轻轻的颤抖,他目光微沉,看向斤姮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平静。
「阿娘,妳快走。」
感觉儿子放开自己的手,怀姮的母亲立刻回过神,用力摇头说道:「我不能走!怀姮,你听我说,我爹他其实……」
怀姮漠然地抽出腰间的匕首,琥珀色的眼底倒映出母亲慌张的神色。
「不管晋朝将军的想法是什幺,阿娘都是他的女儿,没错吧?」
闻言怀姮的母亲立刻阖上嘴,没错……她是晋朝将军的女儿,但这个身分她早在决定留在狄族后就捨弃了!
从小看着那人的背影长大,儘管他是打着援救女儿的信号而来,但其中的利害……
狄族才刚渡过瘟疫的摧残,如今晋朝将军领着大兵攻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晋公派将军来救女儿不过是个幌子!
这道理怀姮在看见母亲惊愕的脸色后就想通了,那位老者面对他的和蔼、亲切全都是骗他的,这一切不过是要搏取他的信任!
所以他更不能让母亲落入任何人手里,不管是狄族还是晋朝,没有一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面对斤姮和他带来的狄族壮汉们,怀姮握紧手里的匕首,他曾经在「博克」(注)中赢过许多狄族的成年男人,但还是头一次面对这幺多人。
「别让他和那女人跑了,抓起来!」斤姮喊道,几乎是壮汉们动作的同时,怀姮也冲上前阻挡,就是不让他们追上母亲。
随着身后传来的打杀声越来越激烈,怀姮在和几位壮汉缠斗下也挂了彩,他眼角瞥见有斤姮协着两名壮汉往母亲离开的方向追去,见状他连忙闪过壮汉挥来的一拳,矮下的身子一瞬间跃起,对着壮汉的腋下刺出一击。
连续逼退了壮汉,怀姮转身将一名骑马的晋人从马背上踹下,抢了马后就奔往斤姮等人离开的方向。
一路驾着马朝着峭崖奔走,不久后他果然在崖边看见一名狄人壮汉抓着他母亲的银髮,却不见斤姮的身影。
见状怀姮加快马鞭,抽出背上的弓箭,利箭对準那準备把他母亲推下峭崖的壮汉,咻地一箭穿过对方的胸口。
突然的攻击让峭崖上的人纷纷转过头,怀姮的母亲一见到儿子满身是伤,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怀姮,别过来!」
就算母亲这幺喊,怀姮还是驾着马往前冲,就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啊!」
怀姮抱着中箭的右腿从马上摔下来,他忍着腿部传来的剧痛,整张脸皱在一块,琥珀色的双眼有些错愕地看向对他射箭的斤姮。
「她是华夏狗子的女儿,你如果自认是狄人,就休管闲事!」斤姮不知从哪听见怀姮和父亲的对话,恶狠狠地盯着怀姮那张苍白的脸庞。
闻言怀姮目光一沉,看向他的目光丝毫不隐藏杀气。
斤姮被他盯得背脊发寒,但他可是亲耳听见堂哥想包庇这个女人,都是因为她晋人才杀过来,就算是父亲在场,也是要这个女人死!
思此他便举起手中的弓,锐利的箭尖直指峭崖上的女人。
「阿娘,快逃!」怀姮想起身阻止,但自他从马上摔下来,双腿就不听使唤,痛意椎心。
但母亲连避也没避,怀姮几乎可以听见利箭没入血肉的声音,几乎让他全身的血液凝固。
怀姮的母亲缓缓转过身,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看着不远处的儿子,破涕一笑。
「怀姮,好好活下去。」她退了一步又一步,缓缓朝崖边而去,「我对不起你和你的阿爹,更对不起狄族……」
不管她落入谁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然如此,就让她落入谷底吧!
「别跳!阿娘……别跳……」
怀姮双手并用想爬上前去挽救母亲,但眨眼间,前方再也没有那抹身影。
那一瞬间,怀姮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颠倒过来了,双腿的痛感在这一刻趋于麻木……
「啧,去把她带上来!」斤姮嫌恶地冷哼,吩咐一旁的大汉。死了也要见尸体,才好像他父亲交差,而且这女人算是畏罪自杀,这幺一来怀姮一家也无法推罪。
他瞥一眼伏在地失神的怀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像他这种登不上抬面的人,凭什幺拥有幸福快乐?想起去年母亲的死,斤姮眼底划过一丝阴狠,转身就翻身驾马离去。
怀姮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伏在地,直到日落后,气温下降让他感到沁骨的寒意,在其他狄人来寻时,他早已昏迷,腿上的血迹也已乾枯。
当他醒来后,得知自己的父亲也在和晋人的对仗下受了重伤,而对他父亲有救命之恩未抱的大可汗知道怀姮的母亲就是这次晋人攻打的主因,也没有诸多刁难,只废了怀姮父亲的身分,他的子孙也和可汗之位再无缘分。
这样的处置方式对怀姮来说不痛不痒,他一直以来就对那个位置反感,只是父亲得知母亲跳崖死后,受了很大的打击,加上重伤整个人像是抽了魂般。
更令怀姮无法接受的是,儘管在巫医的抢救下,他的双腿再也不能像以前这幺正常奔跑了。
面对双腿残疾、父亲的失落,怀姮屡次都有种想法,希望当初坠崖的该是自己。
听到他这幺说,芙姚抿了抿唇,轻声说道:「你有做到你母亲说的,不是吗?」
她不懂为什幺怀姮会选在今日对她说出过去,是否因为她的照顾才敞开心房,芙姚捉摸不透。但面对怀有如此过去的男人愿意这幺与她坦承,让她心底悄悄地泛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怀姮看向一旁的少年……应该说是少女,心底淌过一丝异样。
是啊……母亲要他好好活着,就算之后父亲也离开了,他依旧努力活下来。
双腿不能像以往那般奔跑,那他就更努力学习箭术,甚至花了心力钻研战术,只为了在聚落里做一个有用的人。
芙姚这句话让他这些年抑郁的情绪一扫而空,怀姮盯着她漆黑的双眸,半晌后才开口:「到戎族后……妳若要走,支会一声便可,我定不拦阻。」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幺说,前几天还想尽办法让她留下的太师,现在居然承诺让她走了?
儘管心里吶喊着不希望她就此离开,但说出与心底所想背道而驰的话,怀姮觉得原本沉闷的气氛似乎又变得更加沉重了。
「在戎、狄族结盟前,我不会离开的。」耳边传来她低低的应话,让怀姮忍不住低下头,只见芙姚冲着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
盯着那灿如星辰的眸子,怀姮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正想开口表示自己早已知道她的身分时,毡车外传来杜琵的嗓音--
「太师,我们即将到戎族的聚落了。」
注:「博克」,意指「攻不破、摔不烂、持久永恆」,即摔跤,是草原民族的传统竞技,与射箭和赛马并称为「男儿三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