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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回 人情义理
- 第8回人情义理
第八回
接近中午时分,手机来电铃响,我一看,是二哥。
「等一下有没有约会啊?」二哥问。有一次打来,我正好跟阿芬「约会」中。
「没啊,昨天刚下团,都在家啊。」我答。
「喔,那我等下去找你蛤。」二哥道。
「嗯,好啊。」我大概知道二哥的用意。
二哥,已经61、62岁左右了。
对于兄姊的年纪,我一样没去记,其实,也是不想记。
大哥年纪甚至大于母亲;大姊,跟母亲差不多岁数;
三哥快60了吧?四哥,57岁前后。
我跟兄姊们的共同回忆稀少,母亲进来这个家时,四哥才六岁,
他们的事情,多半是我听母亲描述,一部分是我自己见闻。
大哥,高中开始练拳击,结果,因为比赛导致一只眼睛受伤而失明。
或许因为如此,父亲对他有愧疚感,将乡下老家的一间房子,
「一块钱」卖给大哥。据说为了避税。
我小学二年级时曾跟大哥去看过一次电影,电影内容不清楚了。
只记得我根本没在注视前方的萤幕,而是一直回头看放映室旁边的贩卖店。
小小心灵,好希望大哥买零食给我吃。
大哥没察觉,我也不好意思要。
大哥结婚后便住在大嫂娘家,没辄了,回来老家,
父亲辅导大哥在另一个市场摆摊。
二哥是九年义务教育第一届,国中毕业后往台北发展,
曾经参与杨丽花歌仔戏电视剧的演出,
当时邻居街坊邻居称羡我家里出了个明星。
也没有,二哥的外型,只能当丑角。
我小学四年级时,他幺喝左邻右舍的朋友,大都20几岁的青年去吃海产,
我想跟,二哥不让我跟,说我还小不能跟,,,。
在台北浪迹20年,一事无成,后来回到高雄盐埕区「贼仔市」当夜班保全。
直到去年,「贼仔市」管委会空降一个自己亲戚,二哥硬是被挤出去!
三哥,跟他打过一次篮球,我觉得他是兄长中最聪明的。
他自己也自认聪明,只是聪明有时反被聪明误。
高中考上当时有保送大学制度的明星学校,但一年级好像有几科被当因而被留级,
(当时大家流行到学校老师家补习,去补的,考试成绩都高;没去的,都不会写!)
自尊心极强的三哥,乾脆休学不唸了。
适婚年龄时,父亲穿好衣服準备带他去相亲,二哥拒绝,
对父亲说「要相亲你自己去!」;
当兵时,仅因为一个老士官长说他中年会大富。
退伍后好吃懒做,因为他相信自己日后会变有钱。
中年之后,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性来跟三哥同居,也生了一个女儿,
现在在送便当,一边抱怨当初原本不想被这个女人拖累,,,。
四哥,当完兵,空降进入叔叔时任厂长的国营事业,结果当然被排斥。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在公司被排斥,回来跟父亲哭诉要跟那些人拚死活、
要父亲照顾她刚出生的孩子,,,。
后来,四哥考上警察,当了10几年,说自己不想「同流合汙」,
所以提早办理退休。我知道,其实是因为不会用电脑,「被」退休。
四哥四十几岁时,四嫂早逝,留下三个孩子,四哥每每来家里找父亲聊天时,
总是「醮声」不断,不论是已逝的四嫂抑或孩子,都是他抱怨的对象。
现在每天无所事事,跟着女朋友游山玩水。
大姊,早婚,想早早离开这个家吧!外甥小我五岁而已。
印象中每年大年初二最期待的就是大姊回娘家来。
因为过年唯一会给我红包的,是大姊。
我寒暑假都会去大姊家里住,因为她们家乾净,大姊的料理手艺又棒!
姊夫也会骑着摩托车载我去游泳、钓鱼。
我童年的快乐回忆,竟然全来自于大姊与姊夫。
或许基于华人传统观念,我跟兄姊们虽然同父异母,他们算是疼我。
也就是说,对母亲,跟对我的态度迥然不同的。
只是,我自小即不时耳闻母亲诉说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全家人真正有聚在一起过年的,印象中只有我小学那几年罢了。
聚多离少,每到过年,我才恍然想起原来我还有兄姊!
印象中,我念大学之后的每年年夜饭,通常只有我跟父母!
二哥除夕夜没被排到班的话,偶而他会赶回来一起吃个饭。
因此,我大学以后的每年除夕夜,也是我最讨厌的时间。
因为街头巷尾,家家户户在围炉,好像只有我家冷冷清清。
父亲的眼神,总是落寞的。
「多子多孙多福气」,这句话绝对不适用在父亲身上。
他跟我母亲的婚姻,造成我其他兄姊远离这个家?
还是,所幸父亲娶了母亲,使得现在日薄西山之际,
至少还有人愿意照顾他?
不知道,历史难以重演。
另外,整个家族没有凝聚力,不常见面也好。
大家的思维逻辑、讲话方式,每每让我觉得相见不如怀念。
母亲及兄姊们,个个桀傲不逊,对外人说话轻声细语,对家人则是大小声;
对外人唯唯是诺,对家人则是「你们都不懂,我最厉害,所以要听我的!」
每当家族聚会,大家在那大小声时,父亲总是静静地不动如山。
沉默寡言的父亲,反而才一直是我学习的对象。
我印象中,二哥,三哥曾经为了争论某首歌主唱者是高凌风还是刘文正?
争到脸红脖子粗,最后差点打起来!
四哥将槟榔汁吐在大哥家中沙发,把大嫂气哭,大哥差点要揍四哥。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最厉害,谁都不服谁,加上喜欢斗嘴,聚在一起时可想而知,
三句话不到,结果就是大小声争执起来。
争执的话题,或是政治人物、或是对周遭人事物看法、
甚至我开车载大姊及二哥,她们俩也可以为了走什幺路比较顺畅而在我车上吵起来!
然而,事实上,从结果论而言,兄姊们在社会上完全毫无成就可言,只敢对家人大小声。
是个性使然?环境使然?
我不确定。兄弟之间聚少离多也好,少见面即少争执。
只是,我没办法谅解的是:连抽空回来看看年迈父亲,对他们而言却也是那幺困难之事?
唯一会找时间来探望父亲的是二哥。
他至今孤家寡人一个。
父亲在20年前因大肠癌手术及心脏冠状动脉手术,前后躺在医院三个月。
有一天我在病房沙发上看着书,原以为在睡觉的父亲突然开口:
「华,如果我走了,我担心的是你二哥,答应我,你有能力的话,就帮他,不要忘了他!」
父亲闭着眼,背对着我,说这些话。
我起身走向父亲,「阿爸,我现在不想答应你,等你好了再说!」我假装淡定地说,含着眼泪。
当然不能答应!答应了,父亲就可以安心的走了?
至今,我依然父亲的託付。
从事领队行业,可以常常带日本药妆的商品回来卖。
我的定价原则是固定价钱(代购费已经含在内)。
为了让二哥也可赚点生活费,我拿回来的东西直接原价拿给二哥,
让他去赚这个利润。
只是,二哥的好心肠,终究与做生意格格不入。
他会根据对方家庭的经济状况来定价格;根据日币汇率,主动降价。
那次,二哥主动降价完后,拿本金给我时:
「之前1000日圆是340块台币,现在270块台币,所以我给客人降价,
自己人,我不想赚太多!」二哥豪迈地说。
「,,,」我没多说甚幺,尊重他。
「这个,,,做生意就是要这样啦!不要赚太多!要讲「人情义理」!
所以我主动降价,这样没有错吧!」二哥继续解释他的想法。
「这样很好,只是,,,」我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我的想法。
「只是啥?」二哥追问。
「只是,以后1000日圆又变成340块以上台币的话呢?」我说。
「那时候再涨啊!」二哥似乎已经有个底。
「这样客人会不会不高兴呢?」我持疑着。
降价,没有人不喜欢,但为了反映成本而涨价呢?
鬚张鲁肉饭不就因此被说「无良」?
「不会啦!都是庙口自己人啦!」二哥答道。
庙口,是他常去的一间王爷庙,庙的管委会及义工,是二哥口中的自己人。
庙口旁摆麵摊的老闆娘,是二哥的「红粉知己」。两个都是60岁上下,暮年之爱。
当下我不多说。
二哥要尽人情义理,这是他的人生哲学,我不多加置评。
只是,有次
「自己人,所以我给他们降价,你说没有错吧?」二哥又再度提到降价。
「然后,那一罐面速力达姆,买的人家里经济环境不好,所以我算半价给他!没有错吧?」二哥补充道。
连续听到两次「没有错吧?」,这是我家族的「惯用句」!
自小,我便不以为然的一句疑问句!
「二哥啊!你要降价,我尊重,啊现在1000日圆是280块台币,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换的时候是多少呢?」我开门见山地道。
「这,,,这我倒没想到!你用多少换的?比280还高?」二哥有个美德,诚实。
「用多少换的就算了。然后啊,他要买日本货,就必须要付高一点的价格,
不然,就买其他低价位的国货。价格的价值,在于他对这品牌的信心,
他想要,却无能力时,就自己想办法挣钱来成就他的需求。
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济的!、、、」我不仅开门见山,还说得稍稍重了些。
「、、、」二哥沉默了。
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对台湾目前的民粹式商业行为相当不以为然。
台湾人喜欢「俗搁大碗!」但真正出问题时,却又怨天尤人,怪政府不把关!
台湾人对于高价位的外国货,完全毫无抵抗能力,从来不去抗议价格太贵!
甚至出手大方;但对于一般民生方面,却锱铢必较,涨个五块钱就说「吃不下去啦!」
吃不下去,那就努力挣钱到你吃得下去!
而不是乡愿式的要求商家不得涨价!
天真地要求商家不得涨价的后果,
就是自食地沟油的下场!
二哥来到楼下了。
「你吃了没?」我问。
「你呢?吃了没?」二哥反问。
「我还没,走吧,老地方,对面那一家!」我指着对面那家麵馆。
「好。」二哥淡淡地说。
这是二哥的习惯。
我如果说我吃了,那他宁愿饿肚子也不会让我去买个便当给他。
二哥自尊心也是很强的。
其实,我已经陪小孩吃过了!
「上次阿爸跌倒,大姊之所以没来探望,,,。」点完饭菜,二哥开始说道。
「喔,她在忙吧?」我知道大姊现在在照顾孙子。
「姊夫几年前的口腔癌,前阵子转到这里!」二哥比了一下自己脖子道。
「脖子?那不就是淋巴腺癌啰?」我吃惊地道。
「嗯」。二哥道。
姊夫,一个好好先生,沉默寡言不多嘴,对家人、对外人讲话一概轻声细语。
我小学时,有人偷了大姊家挂在外面的九官鸟,连笼子整个直接拿走往顶楼跑。
大姊叫姊夫去追捕,姊夫后来只将鸟与笼拿回来。
「啊人咧?」大姊问。
「哈!被逃走了!」姊夫一笑置之地回答。
后来得知,姊夫发现偷儿是同一栋的一个小屁孩,
姊夫选择原谅。
「现在在做标靶治疗,每个星期得在医院四天。姊夫住院时,我跟大姊轮流在医院过夜。」
难怪上次早上我带阿爸去骨科诊所,请二哥一起来帮忙时,二哥精神不振。
「除此之外,大姊必须帮忙照顾孙子,所以要我来跟你说明没来探望阿爸的理由!」二哥继续道。
「喔,我知道了。」我其实不会介意。
应该说,不想再介意了!
两年前父亲胆囊炎住院,我传line给四哥。
三天后回音,仅是一句「收到!」。
我只能说随便他们吧,
如果他们注定跟父亲缘浅,强求不来。
吃完饭,我请二哥在小七门口等我。
我进去买了两杯咖啡,我知道二哥喜欢喝。
「教你不用买你又买!」二哥见我提了两杯咖啡出来即道。
又是标準的家族式「惯用句」,因为自尊心强,总要先唸一下才肯收下对方的好意!
「这是要麻烦你带回去给嫂子喝的,啊刚好第二杯有打折!」我早已有制式说帖!
「喔,,,。」听我这样说,二哥才会愿意安静地收下。
「啊吃饭钱还够吗?」我直接问二哥。
「够!不够的话,我会来找你!」二哥一样继续他的「惯用句」。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望着二哥摩托车离去,原来他这次来,
不是来跟我借钱,是来让我知道为何大姊不能来探望父亲的原因。
不是用电话,而是亲自替大姊专门跑一趟来告诉我原委,
话中,没有我接受之意,只是单纯描述情况,,,。
这是二哥基于人情义理的人生观使然,我想。
我内心一阵温暖。
祈愿姊夫能度过难关。
顺便也祈祷:二哥他待会儿将咖啡拿出来后,塑胶袋不要顺手就丢掉。
因为我在塑胶袋最底部,用餐巾纸包了两千块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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