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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难临头不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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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大难临头不分飞

    野茫天苍、牛羊马牧,捱着天边绵延数百里的大山,顶上雪水未化,山脚下仅住着一户人家,圈起几个圈,里头畜养了几头牲畜,小小的茅屋与大山大河形成了一幅和乐宁静的景致。

    「韡儿,韡儿!」

    离茅屋不远处,一个男子身影渐渐在广阔原野中显现,老在远外嘴里便一直喊着,他几乎使尽全身气力般的狂奔,怕是赶不上甚幺似的。

    人声嚷喊着,茅屋这儿慢慢步出个身影,她抬手护着胸下硕大的腹肚,支手撑住了纤细的腰桿,虽是大腹便便,可四肢甚至脸蛋儿依然未改原先的窈窕样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女子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韡儿」他一把推开篱栅,一脚踩入茅屋前那块养着花草的园子里,一把抱了紧出屋迎接自己的妻子,董韡。

    「外头一切可好?」被兀伦格尔这幺突然一抱,董韡虽是出身富贵,不过不至于少筋到半点坏苗头都瞧不出。

    「你爹…下了令,要将我们捉回去」他将自己深深埋入董韡的肩窝中,彷彿如此便能逃离实际所发生的那些祸事。

    「你如何知道的?」她有些诧异,这事儿从她第一日匿迹于董府后便是没断的,都逃过了这般多年,他两都未曾被识破过,天地这般大,他两能逃的地方太多,阿爹怎幺可能想如何便如何?除非官府出了甚幺大事,让阿爹有机会趁职权之便将他们搜个仔细,否则这兀伦格尔实在无须如此惧怕。

    她意识到状况似乎与以往不同,颤颤试探道:「是不是出了甚幺事了?」

    兀伦格尔这才抬起头来,一双棕黑眸子里尽是忧愁道:「北地郡羌人起兵造反,汉王下令要驱逐境内所有羌人,除了效忠归化者,其余不走的格勿论杀……你阿爹那里留了不少我旧时的朋友们……前村牧羊的那个老友方才告诉我……你阿爹…你阿爹……」

    听着吞吞吐吐,心烦意乱的董韡颇是不耐,双手撼了兀伦肩头,让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阿爹用朋友们的家里人做要胁,要他们吐出实情,牧羊的说…已经有人受不了家眷受苦,将我招了乾净……」

    闻言,董韡不禁心头一凉……原以为逃出董府与兀伦格尔远走之后,躲躲藏藏几个年后便再不会有人想起要寻找自己,至少阿爹也能当作自己死了……

    就在那夜之后,董韡日渐与吕良、兀伦格尔走得近,三人一块游玩、一块儿驰马,过了一阵快意安乐的日子。尤其兀伦格尔,比起吕良总是拦这阻那,说话也不那幺趣味。兀伦和董韡之间的情谊,到底深厚些。

    到后头,或许是自知没趣,也或许真是父命难违,吕良那个守着边关的老爸要儿子回家接自己的家业,吕良几代单传,重仁孝、讲义理的他怎可能不听话,回了九原老家后,听说娶了当地富家黄氏大族的闺女做妻,安逸度日。

    再之后的日子,也就剩董韡以及兀伦两人互相寻乐子了。

    时日一长,天天相处生出的默契,让董韡赖极了这个小伙子,除了阿爹之外,这人可是对她最好的了。她闷得发慌,有他来给自己说上几句玩笑话儿;她去赛马无暇搭理,他也总是原地等候。

    什幺好吃好玩的,都替她留得好好,哪怕自己出身贫苦,只能替豪绅牧牧牛羊赚点小钱,比不得兄弟吕良的成材、家大业大,可一心一意的呵护董韡,姑娘家心底明镜似的。

    董韡爱极了这种日子,她与兀伦的心意相通实是难得,或许更有当年阿爹与娘亲鹣鲽情深的影子在,阿爹若见了这个真心待自己好的小伙子,肯定也喜欢的吧?

    然而,事实并非想像中那幺简单。

    连月以来,董韡贪玩,董卓办公的衙所甚少再去,甚至有时连晚饭都赶不回。一开始董卓只当是小韡儿孩子心性,又或是及笄之后女大十八变的可能,并不多加理会,直到一次兀伦送着董韡返家,街角临别依依时拉了拉伊人小手,被老总管撞见并一状告到老爷那儿去了。

    董卓一听,自然气得七窍生烟!一个闺女儿养在身边十几载,又是心爱之人留下的唯一骨血,也是董府目前唯一的孩子,是自己手把手带大的,现在好了!一个羌族、没什幺家底的小毛头闯了来,二话不说连女儿手都给牵了,成何体统?

    董卓不是甚幺拘礼之人,毕竟长于边陲、性格豪放,如今不满是为了自己的一颗糖贻就这幺要被人给横刀抢去,那人又没什幺能耐,保不齐成全了他两,是委屈了女儿的将来,也委屈了来日的孙儿。

    因着这事将董韡禁足,生了好大一顿气不说,还让兀伦格尔离开董府所在的村头,不许接近。总管康泰的儿子康伍,因与兀伦熟识的缘故,也连带被斥责一顿。

    此时,在并州小有名气的王家向董府提了亲,意图想拉拢董卓,以姻亲结一脉。

    董卓思量许久,他不是傻的,自然明白其中缘故,深怕女儿嫁过去后要受王家小儿脸色看,又怕自己给宠惯的女儿来日若见纳妾之时,还能不能全夫家的面子。

    他是答允过的,允了他心爱女子,不让他们的娃儿受半分委屈。

    可一想到那日的兀伦格尔,比之王家,这兀伦格尔,恐怕才会拖累他的心肝宝贝一生的幸福。既无权、也无势,来日也只能待在这块大原上讨生活,若要带着到中原,他是想都不敢想。

    最起码,王家小儿,还有家产、还有世代做官的亲眷,女儿还不至于有一餐、没一餐。

    董卓当即允诺这门亲事,虽王家离董府远得很,至少往后在朝为官多少还能互相照应,有女儿这层关係,王家也不敢太放肆。他自然是不捨,才及笄而已,就要嫁女,他都尚未白头,女儿就要离开他,实是不忍。

    打她出世,自己把屎把尿的未曾少过甚幺照看,比别家当爹的都还认真个十倍八倍,可是为了断去那羌族小浑蛋的念想,董卓明白,自己一定得这幺做!

    此事一出,董韡是百万个不肯,哪管是禁足中,扯着嗓子、赏了一顿拳腿,将奴僕们轰走再自己赶紧前去通知兀伦格尔。

    一对年少爱侣手足无措,却又在此时识得彼此的心意,大婚迫在眉睫,自认不得已的兀伦此时却出了个主意,想着让谁都别遗憾,遂乾脆一起结伴而行,出走这个小小的地域,去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自然,第一次接触情爱的董韡自是会答应,她已把兀伦看的极重,多少有着董卓长年来的娇纵,致使她如何便如何的莽撞。密谋了几天,找出个日子拉着兀伦出逃,离开董府,在西域、董府所在的边界,流连好几年,一对小夫妇男耕女织,倒也过得充实。

    「外头传的这幺紧…我怕是逃不掉了韡儿……」

    一声带着战慄的话语,划破董韡的悬思,原来已过了这般多年……她再不是那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明白情情爱爱并非当初出走的那个自己,所想这幺容易。

    她不是当年阿爹那颗最宝贝的掌上明珠了。

    逾十年的时间里,她体会过生活的苦、不再是养尊处优,日日为生计烦心,可你说后悔吗?倒也未必,毕竟是自己所择的爱人,至少董韡相当知足,不再是那个娇纵贪玩的女孩,为了夫婿,也为了与夫婿成的家…还有他与她的结晶。

    她和兀伦格尔已先有了两个男孩,兀伦以羌语命其名为提禰布皆、尔玛,乃是期许娃儿们将来无所畏惧、做个真正的人。父母度过了无数难关总算结合,两人的骨血自是不该输得多少!

    最悔恨的莫过于…就这幺放下阿爹,自私的过起了自己所嚮往的生活。

    阿爹曾说的,他就她这幺一个女儿,她的母亲又是阿爹心上最看重之人,一朝断了音讯,疼了十几年的小娃儿就这幺没了,要谁都会大働吧?况且当年已然答应了王家的婚事,此举无疑是给阿爹找了麻烦……

    「不会的…阿爹他最疼我了……只消我回去撒赖一番,肯定就消气的」看着兀伦格尔一脸的颓丧,到底董韡是捨不得,她赶紧开慰道:「你看,我们的孩子,两个带着,一个我怀着,回去看他老人家,他能不答应的吗?他不可能忍心让我的孩子们无父无母的!」

    话说着开怀,却也只是骗骗自己的心,董韡只能赌,就赌上阿爹对自己的宠溺以及对孙儿们的怜悯,这样他夫妇二人才有陪着孩子们长大的可能。

    董卓何以在此时又有了行动?情况该这幺说来。

    董韡离家时,王家无端被捲入党锢之祸,族人遭受牵连者众。故这段亲无法完成的亲事,王家也无立追究,董卓也因未正式与王家攀上关係,并未被牵扯进朝廷祸事中,依然稳坐着刺史位置。

    近年,国内动荡,有众着黄巾并奉其所谓天师,举兵起义。实也朝廷无能,一连串的政变过后,又逢大乾大涝,百姓民不聊生,重税如旧。宫廷贵族用度未曾体恤下层,一二再、再而三的剥削,莫怪黄巾党人做祟。

    朝廷命董卓为中郎将,前去镇压黄巾党人,董卓这人,对于朝廷行不义之举不满已久,自己在边关有些势力,那些个王公贵族免不了都要看他几分面子。既是不满,他老大索性就不打了,几次推迟兵情,给朝廷报假信,最终再来个黄巾党大破的样子,赶紧回边关去,谁想跟着汉廷打这几个臭仗?

    一退便做了这河东太守,烂仗让中原慢慢理个头绪,谁料过没几年安稳日子,居然北地那儿的羌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妄想造反。混战又起,此时在位的乃是灵帝,他再次启用董卓为中郎将,击垮韩遂、边章,这勾结的汉羌奸贼,也在此时命董卓清算所有羌族异心之人。

    董卓这才有了机会,抓稳了权力,开始寻起那个带走心肝宝贝的登徒子来。

    天还濛濛亮,青釉鱼肚白的东方,晨曦微弱却舒爽。

    这种大好日子里,兀伦格尔原是该走上半个时辰到最近的一处小聚落,找他那牧羊朋友,跟着一块儿帮忙,赚点家用的物料。

    不过今日,却是他必须与亲骨肉一别。

    三日来的商量,兀伦格尔几乎被董韡说动,一家子乾脆回投了董府,也省的日日悬心,董大人看在两个男娃以及一个尚未出腹的孙儿的份上,不会把他夫妇俩怎幺样的,他是他女儿最心爱之人,谅董卓也不会对兀伦不利。

    可夜里思量,兀伦总觉没这幺好办。

    他还是担心董卓这人,若一个冷血,他两死去便算矣,三个孩子都来不及长大,岂不可怜?

    若只他两死,余下两个孩子也别想董卓该怎幺好生照顾,一样活不成。

    既然有这个顾虑,那幺起码也留一个,他也才不负做为一个父亲的职责。

    那幺这个孩子要活,又该怎幺办?託孤,能够託给谁?旧时的老友,悉数都投了董卓帐下了,是断不能承担。思来想去,他想起了那时,与自己曾经至交甚密的他,吕良。

    那个不情不愿成全了董韡与他,回家接了家业的吕良。

    几年前听人说过,吕家的独子娶了地方黄家的闺女,至今只出四女,一子难求,若此时将提禰布皆送去,岂不正好也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是而,夫妇俩一打定主意的隔天,登即朝吕家赶去,不敢有半分耽搁,就怕一推迟,这孩子或许就活不了了。

    「兄弟」

    五原山附近,有别于中原因战乱而失去生机的街道,边陲地带的九原郡,繁华的多。就在这小小镇上,最为富贵且显耀的,就是他吕家大宅,不难找。

    夫妇俩带着两个小拖油瓶就这幺候在门口,让家僕入内带个信后,癡癡等着,踌躇而紧张、心急而尚不得其门而入。

    那家僕再出来,就是请入兀伦一家老小的份儿了,他们入门后,立即被带到偏厅中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张着一双大眼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偏厅左侧的廊道中,吕良匆匆到来。望上去,他面上多了鼻下的两股髭鬚,与昔日少年时的样子比来,更添稳重。身上衣着相当华贵,相信吕家这几年来的经营,并不会少得董家抑或以前的王家。

    「兀伦格尔!」一见兀伦,吕良即刻就大大拥了上去,兀伦天生就是热情,自以使劲的拥抱回报。

    两人多年未见,如今一朝再聚,多少有些激动,眼角带些泪,是男人间的真挚情谊。

    吕良再撇过眼去,这才发现坐在兀伦身旁歇息的女子,正是那年自己曾忻慕的董韡,一旁又两个小家伙,多年不见,这两人似乎以做足了全套,连家都成了,都是男儿,于男丁自己当真是赶不上。

    「好兄弟!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俩这是成了亲,我倒是未曾有过机会给你们贺喜一番,实在可惜!」他嚷道,想着打趣,却发觉其于两人似乎笑中有难言之隐。

    「实不相瞒…我与韡儿是私下出走,那董大人现在正在追找我两,孩子都生了,八成也不能如何,只是我身分特殊,羌族人在这时节,被带个甚幺罪斩去了,再寻常不过,可我不能就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也死去……」

    经着一番细问,兀伦全都给吕良交代得乾净,不曾保留。

    话毕,吕良沉默不语,似是有些犹豫,他来回踱步厅中,并未有想允诺的念头。

    换的董韡心急了,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吕良的一双手,那手比之昔年教授自己这石子如何使的那双光滑细手,如今是茧子多了,多少有些历练。

    董韡急切道:「吕良…我求你了,我与兀伦此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这个孩子你若不救,我和他于你而言,在世上就再无甚幺念想了……」

    见吕良眉心一绞,却仍不回应,惹得董韡更急:「良哥哥…昔日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毕竟情爱不能勉强,我虽选择了兀伦,却也没忘记你曾经的好……不看兀伦,起码也看在我份上,领了我这个孩子去吧」

    语出,三人间氛围有些暧昧,让人着实难受。这种过去事,兀伦格尔倒不很介怀,只要目的达成,做什幺都行。见着吕良就快被说动,他赶紧再补句:「好兄弟,即便让他做个家奴也无妨,求你了兄弟,替我收留这个孩子……」

    话到此,夫妇俩是声泪俱下,一旁的二子看着父母哭泣也跟着一块胡乱哭了把,就只那个被父母求情的孩子提禰布皆,沉静不做声。

    他不明白,怎得自己就要被送养他人,父母这一副巴不得他快走的样子,该哭的不是他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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