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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过来看是尸体 6
- 倒过来看是尸体6
9
不要引火上身。
这是山崎放学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是个老好人,老实说这样的个性挺不招人喜欢的,毕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谁都能帮。」山崎对我说道,「那是小林他们的事,你不要涉入太多,否则也许最后伤得最重的人就是你。」
我沉默了几秒钟。
「山崎,你对伊世很了解吗?」
山崎愣住了,他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不,一点都不了解。我和她是国中的同班同学,只是这样的关係。」
10
放学的时候,我擅自到办公室拿了学级日誌来写,为了拿到二年五班的学级日誌,我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毕竟我对佐北见高中还没有到很熟悉的程度。
正常来说,学级日誌应该是由每天的值日生负责,然而因为小林听从立花他们的建议翘掉了值日生的工作,加上伊世透从最后一堂课开始就去保健室休息了,她的座位上只剩课本和文具,书包也挂在书桌一旁,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写完学级日誌。
我其实不太了解自己为什幺会决定留下来帮伊世透写学级日誌,明明光是靠近她的座位就会感到紧张,也曾经下定决心绝不跟她这种危险的人接触,然而我现在却坐在教室里写着学级日誌?
不对,我应该是在帮小林,而不是帮伊世────这样说服自己的话,我的心里会不会平衡一点呢?
冬日的太阳真的很早就下山了,现在才下午四点四十分,然而夕阳的余晖却已经把整间教室染成赤红色,那样的颜色太过于鲜豔,使得我的眼睛有些刺痛。
就在我思考着怎幺写学生反省与纪录栏时,教室门被拉开了。
我不经意的抬起头,发现走进教室的是戴着口罩的伊世透。她的制服外面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然而现在明明是寒冷的冬天啊。
她看到坐在教室里的我,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她随即转开视线,站上讲台开始清理黑板,板擦与黑板磨擦的声音规律的响起,竟然形成一种好听的节奏。
我假装无聊的望着窗外,实际上只是想隐藏自己正偷偷瞄着她的行为。
上次跟小林一起走回家的时候,看到伊世透正跟山田两个人走在一起,当时我看到的她的背影与现在擦着黑板的她重叠在一起,我的耳边同时响起那天小林警告山田的激烈话语。
擦着黑板的她此时突然放下板擦,转过身来看着我。由于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转开视线,于是硬生生的与她对上了眼。
一阵恐惧袭上我的心口。
我认为她应该不会拿着美工刀向着我冲来,但面对一个随身携带美工刀而且貌似还有情绪控管问题与精神疾病的人,要人不起防备心是不可能的事。
由于她戴着口罩,我不知道她现在脸上的表情,除了她那双黑得像个窟窿的黑眼珠之外,我什幺也看不到。
「今天的值日生……」她缓缓的说道。
她有着与外貌极为不符的清亮嗓音,即使她因为感冒的缘故而降低音量,也还是掩盖不了她那像银铃一般的声音。有着这种声音的人竟然是个阴沉的人,这个世界是多爱捉弄人啊。
「啊……小林她、她有急事不能留下来帮忙,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帮她写学级日誌。」在对着她说话的时候我依然有些口吃,但我觉得比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急事?」
「呃,就是家里有事啦。」
「嗯。」
非常简短的对话结束了,她转过身去继续擦黑板。
我在心里暗自鬆了一口气。
然而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我们俩都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毫无任何互动与对话,整间教室的气氛尴尬极了。但那又有什幺好尴尬的?如果不想跟她扯上关係,就得克服这种尴尬。
赶快把学级日誌写一写,把垃圾清理一下就能回家了────
「今天很冷呢,哈哈。」
坐在教室里都能吐出些许白烟,今天是真的很冷,比一月的时候还冷。
我刚刚所说的这句话其实是对着自己说的,然而伊世肯定也听到了。
一边想着赶快逃离这里却又一边接近伊世透的我真让人失望。
「因为是冬天。」
「嗯。」
她沉默了很久,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幺。
Ⅺ
正当我打算继续低头写学级日誌时,讲台上突然发出一声声响,原来是伊世透手中的板擦突然掉到地上了。
我看着正站在讲台右侧望着黑板的伊世,一开始我还不理解为什幺她一直看着那个地方,直到我发现那里是书写值日生名字的栏位,然而此时今天的值日生的名字已经被伊世擦掉了。
伊世连掉在讲台上的板擦都没捡,只是盯着空空如也的栏位。
我意识到她可能是忘了明天的值日生是谁,毕竟二年五班的值日生是随机抽选的,道重老师在学期开始的时候就做好了整学期的值日生轮班表,而这个轮班表总是固定夹在学级日誌当中,班上的每个人也都发了一份。
我拿出轮班表看了看。
「明天的值日生是熊谷相子和松冈斗吾。」
听到我的话,伊世透的身子似乎小小的震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弯成半月形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在微笑,但我看不到她口罩底下的表情,我也不想看到她的笑容。总觉得,她的笑容会是扭曲的。
「……我知道。」
接着,她轻轻的写上熊谷相子和松冈斗吾的名字。
之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回到座位上拿起水壶喝水,而我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思绪停留在学级日誌上而不是伊世透本人。
喝了几口水之后,她的咳嗽停了下来。
「转学后……还好吗?」
我万万没有料到她会继续跟我对话,我也没有想到她会问我这幺普通的问题,因此我没能马上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跟她说上这幺多话。
「还好。」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立花的脸。如果立花知道我跟伊世说了话,她肯定会气到七窍生烟,到时候非得闹得一阵鸡飞狗跳了吧。
伊世透整理好黑板之后又稍微扫了地,而我则是替教室里的植物浇水。最后,她将垃圾绑好后回到座位上整理书包,看来她是打算在丢完垃圾之后直接回家。
「朋友……有吗?」她又问了我一句。
不知道为什幺,在听到她的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中突然一阵发冷。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这一个月以来都跟谁在一起吗?她的这个问题是刻意问的还是真的疑惑?
「立花、小林和山崎他们都对我很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颗心中的大石头的样子,又像是在感叹着什幺。我想到山崎,他也曾经做过这个动作。
「那个,妳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吗?」
「……指什幺?」
「就是独来独往啊。无论山田邀妳做什幺,妳总是一副百般不愿意的样子,不论什幺时候都是一个人,也几乎不跟别人来往……这样的个性出社会之后会很危险。」
她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听我说话,在我说完话之后她又静了一会儿。
我没敢问她为什幺要随身携带美工刀的事,也没敢问她为什幺总是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看,甚至为什幺会有如此异于常人的种种举动。
其实我最想问的,还是她与立花他们之间究竟曾经发生了什幺。
「你也认为……我是错的吗?」
「什幺?」
伊世透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我顿时不知所措,我听不太懂她话中的含意。从字面上看来,她似乎是在指责我为什幺会认为她是错误的一方,但口气上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感觉。
因为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我趁着空档把今天的日誌写完,随后从书桌上站起身,阖上学级日誌。
终于把麻烦的事情处理完了。
「我去倒垃圾。」我看着教室后方,说道。
伊世透听到我的话,她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我瞧,两个眼珠黑得让人直打啰嗦,眼中彷彿没有任何情感。
「……我会去。」
「可是妳在感冒吧?」
「没关係……」伊世透静静的看着满脸错愕的我,然后她站起身来,穿上挂在椅背上的厚外套,提起书包走到教室后方拿垃圾袋,看起来是打算在丢完垃圾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看着伊世透走出教室的背影,我的心中突然涌近一股让人几近窒息的暖流,那是一种亟欲爆发的情绪与压抑已久的疑惑。从开学到现在发生的种种怪事在我的脑海中不断重複播放,然而这些记忆的碎片却各自独立,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够釐清事情真相的线索。
其实,我就算直接撒手不管也不会怎幺样。
我只是很想知道真相,这样会很奇怪吗?我在心底大声问道。
想要知道自己的朋友究竟过去发生了些什幺,很奇怪吗?
几天下来朋友都绝口不提,现在站在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关键,然而却……
「好奇怪,真的太奇怪了……妳到底为什幺要让立花他们受到这幺大的伤害?理由是什幺?她们明明是这幺好的人────」等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说些什幺时,我已经将这句话清楚的说出口了。
我赶紧捂上嘴巴,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不知好歹。明明我一直以来最不了解、最恐惧的人就站在我的跟前,只是今天跟对方有一点表面上的交流而已,就大意的卸下心防,随意问对方这幺敏感的问题。
我想起她口袋里的美工刀,于是暗暗的吞了一口口水,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提防着她突然丢下书包和垃圾袋拿出美工刀往我这里冲过来的可能性。
然而站在教室门旁的她只是背对着我,连转身看着我都没有。
「你果然……是这幺认为的……」
「妳到底在说些什幺?我真的一句话也听不……」
「────有时候活着的东西,倒过来看反而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
她逕自打断了我的话,接着便像是宣布某人的死刑一样,用着极其平淡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彷彿她正在说的是别人的事。她的声音迴荡在二年五班的教室中,被夕阳余晖照着的她的黑髮呈现美丽的红褐色。
说完话后,她也没有转过头来观察我的表情与反应,只是缓缓拉开教室的门,一点脚步声也没有的向走廊走去。
Ⅻ
像她那种举止看似正常,下一秒却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尽是做些诡异事情的人,怎幺可能会有多好的人缘,会落得孤单一人才是正常的结局。
虽然很残忍,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晚上,我穿着居家服躺在床上玩手机,脑中却都是今天放学跟伊世透谈话的记忆片段,根本没办法好好放鬆心情,手机也只是稍微看看讯息,随便回覆一通,关上萤幕电源后就丢到一旁了。
这是我转进佐北见高中以来,第一次跟她说这幺多的话。
让我感到有些惊讶的是我跟她似乎可以正常沟通,我想像中的「完全不能沟通」甚至「可能会受到她的威胁」都没有发生,我不禁觉得前阵子的自己简直蠢得不行,擅自放大自己内心的恐惧。
然而即使如此,她的周遭还是散发着一股连一般人都能察觉到的诡谲气息,甚至连她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就变得不太正常都是难以预料的事,今天光是跟她说了几句话,当中就有一半以上的话都听不太懂,我也无法理解,尤其是她毫无规律的呼气吸气声和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般的说话方式。
「『有时候活着的东西,倒过来看反而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吗……」
真是一句让人十足不舒服的话。
伊世透特地跟我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幺?我想不通。
她是希望我用另外一种角度看待整件事情吗?哪一种角度?
躺在床上的我翻了个身面向窗户,耳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气声,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叹气了。门外传来梅婆婆呼唤大家吃晚餐的声音,我听到隔壁老姊打开房门走出房间的脚步声,然而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事实上,这几天下来,立花、小林和松冈他们给我的不安感与违和感越来越强烈,然而我却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对我依然很好,我们几乎无时无刻都待在一起,然而我有时候甚至会对他们无来由的感到害怕,或许是因为他们一直都有事瞒着不愿告诉我,又或许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哪天会不会不小心说漏了什幺话而导致他们发怒,就像上次的松冈一样。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不论是伊世透还是立花三世子、松冈斗吾他们,甚至是我自己,都逐渐变得让人无法理解。
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愚蠢与氾滥的好奇心将把我牵引到无法回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