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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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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从小在山沟里长大的韩家栋,对“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道理还是了然于胸的。在这依然或许永远都会十分陌生的省城,身处环境条件异常艰苦的建筑工地,他不仅积极发展和工友之间的友好关系,而且做梦都盼着和蓝天银能够走得近点。为了博得这位二舅子的一点好感,他决定破费点钞票,给他进次贡。反正快要发工资,他兜里就要有钱了。这天晚饭后,他牺牲了看武侠小说的宝贵时间,跑到附近一家日用品商店,花三块多钱买了一条“金鹿”牌香烟,信心满满地给他那个一向不大好接近的内兄送过去。

    然而,正坐在办公桌后边读报纸消遣的蓝经理,并没把区区一条普通香烟看在眼里,对家徒四壁的妹夫递过来的大礼视而不见,任由他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他不仅如此不近情理,还从抽屉里摸出一条还未开过封的香烟,不慌不忙地撕开外面的白色包装纸,抽出一盒来。呀,原来是非常名贵的“大前门”。韩家栋惊讶的同时,不由得为他的礼物过轻而面羞耳红。蓝天银接着动作麻溜地撕开烟盒,用食指弹了两下烟盒的屁股,很潇洒地拽出一支来,然后照着左手大拇指指甲上猛砸了三下。经过一系列并非必不可少的动作之后,这才总算叼在了发紫的嘴唇上。韩家栋早就瞧准了桌子上躺着一只非常漂亮的“磕头虫”,急忙摸在手里,连着“磕巴”了几下才打着,举起来把亲戚兼领导嘴上的高级香烟点着。

    蓝天银猛吸了一口,然后非常惬意地吐出一串很地道的烟圈,皱着眉头说道:“家栋,年纪轻轻的,咋学的这些毛病?别人送点瓜果梨枣来,我是没办法才收下的。你想想,我要是驳了人家的面子,人家会咋想?——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快拿回去退了。”

    韩家栋尴尬至极,脸上堆满僵硬笑容,看上去就像挂了一副咧嘴笑的假面具。“二哥,别嫌孬,你就将就着吸吧。”他说完就跑了出去。

    没想到自己的一张热脸贴在了人家的冷屁股上。满肚子委屈和愤怒的韩家栋,一边低头往回走去,一边嘴里叽叽咕咕地骂道:“奶奶的熊,不是看着你是舅子,还给你买烟吸,这就给你买狗尿喝。”

    “是小韩啊,嘟噜啥呢?”

    韩家栋愣了一下,抬头一瞧,他娘的,原来在皎洁的月光下,小凤仙正扭着细腰从南边迎面走过来。

    “没嘟噜啥,有点牙疼。”韩家栋慌忙搪塞道。

    “食堂里有点事儿,咱也找领导们反映反映去。”小凤仙说着和韩家栋擦肩而过,带着满身的油烟子和雪花膏的混合气味,继续往前走去。

    “**,你去找领导你,管我屁事。”韩家栋恨屋及乌,连看着此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凤仙也格外不顺眼,在心里暗暗地骂道。

    走进他们所住工棚西墙的月影里,韩家栋急忙转过身来,偷偷趴在墙角往回一看,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小凤仙一头钻进了蓝天银领导白天用来办公晚上用来就寝的屋里。他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好玩的念头,想跑过去偷听偷听,借以证实一下大家的传说,也好等回去了再向那个奸夫的亲妹妹说明他们并非无中生有。想到这里,他见四周无人,便蹑手蹑脚摸到蓝天银房子的后边,眼看就要蹭到透着丝丝灯光的窗户,他又转念一想,这么做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便气急败坏地踅了回来,悻悻地溜进了工棚。

    低矮、潮湿,到处弥漫着一股难闻气味的工棚里,大部分工友已躺在地铺上早早进入了梦乡,但还有两伙吆三喝四地正打扑克,有几个坐在铺上闲聊,有一个手捧一台没了后壳正放着歌曲的收音机在摇头晃脑地小声哼哼。高而瘦,活像一只弯腰大虾米的高胜奎,一直在“皇帝不急太监急”地看别人玩牌,见韩家栋出去了半天终于回来了,忙从他地铺的脚下头提溜出一塑料袋子象棋子和一块用粗糙的木板做成的棋盘,吆喝韩家栋和他杀上几个回合。他见韩家栋拉着个长脸朝他摆了摆手,只好知趣地把手里的宝贝又放了回去。没有心思凑热闹的韩家栋,直挺挺地躺倒在铺上,越想越窝囊。就像一只一心想讨好猫的老鼠,本想给猫好好捋捋胡子,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被不知好歹的恶猫反过来搲破了脸。窝囊,窝囊透顶。如果这时候正哎呦乱叫的小凤仙突然变成能吃人的母老虎,把趴在她身上大动的那个男人的脑袋给一口咬下来,他才解气呢。

    韩家栋毕竟不是小肚鸡肠的那种人,别看当时对不通人性的蓝天银的作派不好接受,但没过两天,就把这次不快彻底丢在了脑后边。

    这天,韩家栋和几个工友像往常一样,光着膀,肩上搭着又破又脏的上衣,沐浴着已显灼热的晨辉,说笑着走进钢筋组干活的工棚里。用陈旧的芦苇箔搭制的工棚极其简陋,依靠几根脚手架管子支撑着,只能勉强遮挡部分毒辣的阳光,遮风避雨只能休想。这里很快就焊花飞舞,“嘭嘭”的剪切下料声,“当当”的敲砸声,响成一片。韩家栋一手握着弯制箍筋工具的长长扳手,一手扶着比筷子还要粗的钢筋,挥汗如雨,干得正起劲,工头马大牙一只手潇洒地倒背在后腰上,一只手夹着半截香烟,喷云吐雾地走过来,高声吆喝道:“小韩,你过来一下。”

    听到头头与众不同的嘶哑喊声,韩家栋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两只手仍然戴着粘满褐色铁锈的粗布手套,扎煞着跑了出来:“马经理,您找我有事?”

    “小韩,你小子吉星高照啊,真是‘跌到磕在上——碰上好事啦’。开卷扬机的那个老袁头又出状况了——车子还没推进吊笼里,他老先生就开了机,结果把满满一车子混凝土给磕了个精光,幸亏没闹出个人身伤害事故来。我们刚才开了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我向领导推荐你去接替他。徐经理正在办公室等着你呢,快去吧。”马大牙摆功卖好,神神秘秘地说道。

    韩家栋顿时欣喜若狂,急忙跑了回去。他把手套摘下来放在工作台上,又摘下安全帽挂在墙上,接着跑了出来。他赶上正迈着四方步往前走去的马大牙,客客气气地说道:“谢谢马经理啦!”

    年近五十的马大牙屈尊下就,拍拍手下的肩膀,笑哈哈地说:“咱弟兄们谁和谁呀,应该的,不用见外。”

    走到项目部分管施工的徐副经理的办公室,韩家栋轻轻推开了门,满脸堆笑,轻声问道:“徐经理,您找我?”

    “小韩呀,进来,快进来!”平时对下属总爱板着脸的徐大经理一反常态,不自觉地用手往后拢了拢大背头,非常亲热地招呼道。他见韩家栋进来了,指指办公桌前面的连椅。“坐下,快坐下!小韩呀,你和蓝经理的关系,我昨天才听别人说起来。不好意思,一直没照顾好你。蓝经理,他就是这样,一贯大公无私。开卷扬机的老袁头年龄大了,老是出问题,你下午就去接替他。我跟老马也说好了。”

    “这事我二哥知不知道?”韩家栋既兴奋又担心地问道。

    “这是咱弟兄之间的事儿,不用告诉他。老马没少夸了你,说你干起活来从不惜护力气,还肯动脑子。我和总经理都是蓝校长的学生,有事不好跟他开口,就直接来找我。你先沉住气,咱一步一步地来,等以后有了机会,再给你调换个轻松点的活儿。”徐经理娓娓道来,说得韩家栋心里热乎乎的。

    韩家栋急忙表态,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一定把卷扬机开好,还对徐经理一再表示感谢。

    当天下午,韩家栋便美滋滋地走上了一直梦寐以求的新岗位。他终于深深地体会到,有个戴乌纱帽的舅子哥还是满不错的,并最终明白了,不是借他老子爱徒的光,天天目中无人的蓝天银还想飞黄腾达,白日做梦。

    过了两天,卷扬机操作工韩家栋终于领到了六十多元的第一笔工钱。由于建筑队资金紧张,上月的工钱一直拖到现在,这次是两个月一块发放,不然他也不会一次就能领到这么多。他手里攥着十来张自己的血汗钱,心里非常激动,把本来就皱皱巴巴的钞票不知又偷偷数了多少遍。他小时候第一次赚到钱的那种难以言表的喜悦,时隔多年,再次流淌在心间。

    那年,他正读初一,把从莲花山上辛辛苦苦采挖的连翘一类的草药晒干后,趁一个星期天,叫上两个要好的同学,步行十几里崎岖不平的小沙石路,到金沟公社物资采购站卖掉了。虽然只卖了区区一块零几毛,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钱,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他的两个同学看着他手里的钞票,也都流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为了答谢对他的仰慕和陪同,他决定请他俩一顿。他们随后去了金沟供销社饭店,要了一碗炖土豆和一碗炒豆角,从书包里掏出从家里带去的煎饼,三个人“大吃二喝”了一顿。他还给韩翠玲买了几根扎头绳,在回家的路上又买了几个甜瓜吃,手里的钱到家时已所剩无几。他那时就不止一次地想过,啥时候不缺钱花了,那该多么好啊。而如今,他自觉实现自己的美好理想已为期不远。

    韩家栋留下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把其余的全部存进了附近的一家银行。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笔存款。他默默祈祷他这笔钱能够像富有旺盛生命力的种子,从此生根发芽,使他今生今世的财富之树枝繁叶茂结出丰硕成果。

    手里有钱了,韩家栋自然想到了日夜思念的妻子——他想趁早买上一盒美容化妆品,下次回家就带回去,以便让本来就非常俊美的太太继续锦上添花,过上一点城市女人的时髦生活。他抽了一个晚上的空闲,独自一人偷偷跑出去,走了大老远,找到一家化妆品商店。他把柜台里边所摆放的样品来来回回仔细看了好几遍,才看中了一盒。尽管价格高得超出了他的预期,但还是硬咬牙买了下来。漂亮的心形外盒,红彤彤的,哈,多像我的心啊,她见了一准喜欢。

    韩家栋还打算请马大牙、高胜奎和王大吹找一家惠而不费的小酒馆好好撮上一顿。马大牙既是他的前任领导,对他还有知遇之恩;高胜奎既是和他挨得最近的老乡,还跟他的二姐夫高胜利是本家;而王大吹和他睡铺挨睡铺,两人脾气相投,关系一直非常密切。他想,如果不让他的金钱用来发展友谊,那他拼命挣钱的意义就会大为减色。

    说办就办,拖拉可不是他韩家栋的做事风格。这天下午下工后,他把马大牙三人约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饭店。他点了两拼两素两荤六个菜,还要了两瓶北京“二锅头”和一盒“金鱼”牌香烟。身为小头目的马大牙曾偶尔吃过请,而对于普普通通的打工仔高胜奎和王大吹来说,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吃请机会。他们三个对他的破费和热情,都连连表示了由衷感谢。

    “马经理,按年龄我该长称您,以后我就喊您马大叔。”等酒过三巡,韩家栋嘴甜得仿佛抹了蜜,亲热而谦卑地对马大牙说道。

    马大牙伸出舌头快速地舔了舔自己两颗十分出众的大门牙,受宠若惊地回答:“小韩,不要乱来!我跟蓝经理是多年的弟兄,你是他的亲妹夫,你这么一弄还不把关系全搞乱了套。‘出门在外皆兄弟’,大吹比你还小点呢,和我也是兄弟相称。”

    高胜奎正把筷子伸向一盘雪白的凉拌藕片,一听傻了眼,急忙把筷子又收回来,慌忙结结巴巴地问道:“韩老弟,你说啥,你、你是蓝经理的亲妹夫?”

    “哈哈,你这‘三愣子’,厉害,看来真是名副其实啊。”王大吹急忙接过话来,给予高胜奎受之无愧的高度评价。

    三愣子抬起空着的左手照自己的腮帮子就是一巴掌,摇着头说道:“跌脚!那次你从蓝经理家里走了以后,我问你是谁,蓝经理说是远房亲戚。我姑奶奶家的表姑夫和蓝经理是本家,我还以为咱俩和他的关系都差不多哩,闹半天差远去了。老弟,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玩笑话,就当小狗放的屁,你要给我全都忘掉,一点也不能存在心里。”

    “你们看出来了吧,这就是咱蓝经理的水平。他为啥对小韩的身份保密,这中间很有讲究,那是‘豁牙子啃西瓜——道道多’啦。”马大牙借机又吹捧了上级领导一通。

    “说起来,还是咱哥们在一块儿的感觉爽呀,就像一家人。就说马领导吧,平易近人,拿着我们当亲兄弟,没点官架子。我在泰城那阵儿,别看脏活累活重活全都是我们干,可那待遇比他们那些正式工可差老鼻子啦——逢年过节他们都发那么多的好东西,可我们顶多在远处偷偷看上一眼。还有那个车间主任,天天拿着我们当孙子使唤。唉,想想那窝囊气,真是吃老鼻子多啦。”王大吹几盅白酒下肚,勾起了往日的伤心事,胳膊肘抵在桌子边上,半低着头,一口气嘟噜了这么多。

    王大吹早先在泰城轧钢厂干临时工,去年秋天押着车来送盘圆,见马大牙和大伙儿有说有笑的,羡慕不已,便跟马大牙表示愿在这里干钢筋工。马大牙正愁人手不够,又见他膀大腰圆,很是喜欢,一拍即合。他回去就辞了原来的工作,接着就回来干了起来。由于大家都是为生计所迫才走到一起来的,并且大都是来自穷乡僻壤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惺惺相惜,平时都能互相有个照应,所以他在这里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大吹,你没少说了你舅是泰城的公安局长,你妗子是个大医院的院长,为啥不让他们给你找个好点的活干?”三愣子被几盅“二锅头”烧得愣劲十足,口无遮拦地向平时爱吹牛的王大吹发问道。

    “嗨,你不懂,他们嫌我做事不着调,‘这山看着那山高’,离他们的要求差老鼻子远啦,这才让我先在基层锻炼锻炼。挣钱少点无所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别让人瞧不起就行。”王大吹不由得又吹乎起来。

    他们四人推杯换盏,天上地下、东西南北无话不拉。谈起大伙儿差不多人人都有一个非常别致的绰号,马大牙提醒韩家栋,没有绰号的工友都不是很随和,以后和他们打交道要多留神;他们其实并不是没有绰号,而是压根讨厌别人叫。听他的口气,有绰号那就是人缘好的重要标志,大家都能亲热地喊他“马大牙”,恰恰是他的光荣和骄傲。他还安慰韩家栋,让他不要伤心难过,因为初来乍到,他才暂时还没有混上绰号;工友里面人才济济、藏龙卧虎,起绰号的本领连《水浒传》的两个作者也赶不上,肯定用不了多久,保准会给他琢磨一个很贴切的“宝号”。王大吹不失时机地透露了一个消息,说老袁头已经私下里叫韩家栋“韩老虎”。马大牙和三愣子一听,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说‘韩老虎’好,以后就叫‘韩老虎’。“韩老虎”闻言一下子激动和兴奋起来,仿佛得到了三军总司令的嘉奖令。他还立即表态,一定珍惜这么美好的名号,做一只人人喜欢的好老虎。

    区区两瓶六十四度的“二锅头”,虽然没有把他们四个放倒在地上,却已经把他们烧得七颠八倒。等韩家栋结完账之后,他们继续兄弟长兄弟短,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回到了工地。

    又过了两天,在韩家栋天天嘴里哼着小曲,得意洋洋控制着卷扬机的开停,刚好一星期的时候,蓝天银外出参加完“安全项目经理进修班”回来了。他到工地上转了还没半圈,就发现了幸福无比的妹夫正神气十足地操纵卷扬机。他板着脸走到他的跟前,严肃地质问道:“谁把你调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开卷扬机要持证上岗?”

    韩家栋急忙从垫着两层纸板的破木椅上站了起来,接着又坐了下去。他本想问问蓝天银什么时候回来的,借以表示一下对他的关心,可见他满脸不高兴,便只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徐经理给调的。老袁头好像也没有操作证。”

    韩家栋害怕惹烦了蓝天银,说老袁头怎么样的时候,用的是模棱两可的“好像”,而没敢用指意明确的“肯定”。

    “别人有没有,不关你的事,你不能坏了规矩。从明天起,还是回去干你的钢筋工。”蓝天银说完扬长而去。

    望着蓝天银远去的背影,韩家栋委屈得要流出眼泪。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他就像庄稼地里一块结实的土坷垃,蓝天银就是一派干硬的臭狗屎,想黏合到一块儿,没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能换个地方最好,实在不行就打道回府,远远地离开他这个王八蛋,决不能再吃这个龟孙的窝囊气。他暗下决心,尽早到别的建筑工地联系联系,越快越好。

    同样没有操作证的三愣子高胜奎随即把前任取而代之,人模狗样地操作起了卷扬机,韩家栋只好灰溜溜地回到钢筋组重操旧业。

    “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咱多加理解吧。你回来最好,其实,我还真舍不得你。”马大牙拍着灰头土脸的韩家栋的肩膀安慰道。

    王大吹忿忿不平地说道:“咱理解他了,他能理解咱吗?他既然大公无私,为啥还让他小舅子干安全员。‘长毛狗’那熊行行子,狗仗人势,有时候帽子戴歪了点,他见了还指手画脚地瞎吆喝。”

    其他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像开了锅,纷纷为韩家栋鸣不平。马大牙见状,惟恐引火烧身,落个聚众闹事的嫌疑,便把大手一挥,高声叫道:“这是干活时间,不许乱发议论,更不许搞人身攻击。”说完倒背着手离开了。

    韩家栋随后趁下雨停工的时候,到附近的几处工地上转了转,他的跳槽问题,逐渐有了眉目。可是,王大吹意外受伤,却延缓了他另谋高就的步伐。

    这天下午,临下工,随着“嘀——嘀——”的一阵儿汽车喇叭的鸣叫,韩家栋发现上次他搭着回家的那辆车,载着满满一车箱盘圆停在了工棚外边。

    “小韩,卸完车我们还要赶往平阳去拉货,你还回家吗?”司机师傅从驾驶楼里跳出来后,笑容可掬地问道。

    “上次回去就被俺媳妇当成了逃兵,差点被关在大门外边。这次不回去了,以后再说。你们连轴转,也够辛苦的。”韩家栋说着,让他们到工棚里面喝点水休息休息。

    韩家栋和司机继续攀谈着,而王大吹则自告奋勇跑到车后边和押车来的小伙子准备卸车。

    “哎哟——疼死我啦!”王大吹突然从车后边发出了一声惨叫。

    押车的小伙子随之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来人啊!”

    工棚里的人们急忙忽忽拉拉地跑了过来,一看王大吹的腿上压着两大捆盘圆,急忙七手八脚把盘圆抬到了一边,接着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而王大吹则大声吆喝着不让动。很快,马大牙听到报告后也跑了过来;他询问完情况,立即下达了马上送医院的命令。不用领导指使,韩家栋主动跑到睡觉的工棚里,把王大吹的席褥抱了过来,铺在一辆平时用来运送材料的地排车上,又和大伙儿一起把伤员小心抬上了上去。接着,几个人拉起车子,一路小跑,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韩家栋楼上楼下办完看病手续,接着把王大吹推进了爱克斯光室。检查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大家一听全都傻了眼——左脚脚骨粉碎性骨折,右小腿腿骨断裂。

    而一直疼得呲牙咧嘴的王大吹,听说伤得很重,需要做手术,立时难过得哭了起来,“‘黄鼠狼专咬赖鸭子’,我咋这么倒霉啊”。大家伙儿只好七嘴八舌地安慰他。

    王大吹刚刚被医生推进手术室,蓝天银也赶了过来。等王大吹做完手术进了病房安置好,蓝天银了解完出事的经过,并说准备让老袁头来照顾他,便铁青着脸离开了。

    原来,运送盘圆的汽车在装车时本来码放得很整齐,由于经过一路颠簸,加上这次装得比较多,有几捆已经挤到车厢的后挡板上了;王大吹一边和押车的那位昔日的小伙计说着话,一边就打开了车厢的后挡板,没想到一捆盘圆落下来砸在了他的脚上,他一下跌倒在地上,几乎同时,又一捆正好落在了他的另一条腿上。

    蓝天银临走的时候,王大吹斗胆提了一条要求:别让那个老袁头来了,最好让韩家栋留下来陪他。蓝天银转而让马大牙来安排,而马大牙猜不准上级领导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只好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夜深了,照顾王大吹睡着以后,韩家栋站在病房的窗前,一边双手拤腰来回扭动着疲惫的身子借以放松放松,一边往外眺望。只见不远处的一条马路上已难见行人的踪影,但路灯依然明亮,不时地有大大小小的汽车来来往往。下午还生龙活虎的王大吹,转眼之间就成了躺在床上的重伤病人,他不由得对“人生无常,旦夕祸福≈;而感慨万千。他由身后已进入梦乡的不幸工友,又想到了远在家乡相依为命的妻子和母亲——她们还都好吗?

    ( 红草席  p:///2/27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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