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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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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

    因为学医的关係,蔡珮玲接触到了许多基督徒,跟着他们上过几次教堂,和大家一起唱诗歌,听着牧师讲道,这样的经历让一直以来跟随家人礼佛的她感觉很新奇。

    久而久之,即使没有朋友带着,她也会固定时间去教堂做礼拜,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不是每一周都会去,但至少每月会去一次。

    最近因为婚事的事情弄得蔡珮玲心烦意乱,正好週日,便到教堂走走。

    虽然宗教这种事,总会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也有些人觉得信奉神灵是一种消极的处世态度,但不可否认,这些的确能带给人们心灵的安慰,平复人的心绪。

    当礼拜结束后,蔡珮玲又留下来和牧师聊了几句,才走出教堂的门,心念一动,蔡珮玲便往屋后走去。

    来了教堂几次,蔡珮玲从来都是礼拜结束和牧师聊完后就离开,但今天她休假,又因为心情烦闷,教堂的氛围能让她暂时忘却那些烦扰人的俗世,便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屋后有一大片的草地,因为有人精心打理,显得生机勃勃又井然有序,让人看得心情舒畅,这里一向很少人来,所以当看到有人躺在草地上时,蔡珮玲有些惊讶。

    那人穿着一身军装,手臂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长相。

    她心里有些失望,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比她早了一步,那她就不和人争了。蔡珮玲刚準备转身离开,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张大哥。」看清来人后,蔡珮玲有些尴尬,但还是开口唤了一声。

    张成毅坐起身,看着蔡珮玲,心中有些欢喜,「你也来参加礼拜?」

    蔡珮玲走到张成毅的身边,点了点头,「我喜欢这里的气氛,心情不好时就过来走走。」

    「坐吧。」张成毅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蔡珮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了下来,两人一时间没说话,蔡珮玲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你今天也是来做礼拜的?所以你是基督徒吗?」

    张成毅曲起左脚,手肘靠在膝盖上,手上撵着拔下来的小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受洗了,但没全信。我父母都是基督徒,我出生后不久就带我去受洗了,小时候每个礼拜都跟着他们去教堂。」

    张成毅其实有着一张很好看的脸,浓郁的双眉,晶亮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阴影,英挺的鼻樑和厚实的双唇。

    这样的五官拼凑成了一张刚毅十足的面容,平时不苟言笑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一身军装更将周身的气质衬托的更加英气风发。

    似乎这个人天生就应该从军,除了军人,蔡珮玲想不出还有什幺工作适合张成毅。

    她静静地看着默默望着远方的张成毅,温煦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庞,平添了些许的温柔。

    其实张成毅并不如他外表看起来那般冷漠,应该是个外冷内热的男人吧。

    蔡珮玲连忙低下头看着草地,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拔着杂草,心跳有些快,让她不知所措。

    「你心情不好吗?」张成毅突然问道。

    蔡珮玲愣了愣,转过头看向张成毅。张成毅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懊恼,这幺直接的探听别人的隐私,本不是张成毅平时会做的事,但看到蔡珮玲似乎有些落寞的脸,他又忍不住。

    这几日,蔡珮玲那日惊慌失措离去的背影总在心头浮现,三十年来第一次,除了母亲以外的女人,让他上了心。

    蔡珮玲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那天谢谢你了,张大哥。」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张成毅淡淡地点了点头。

    蔡珮玲转过头,脸却不自主地红了起来。

    「张大哥,你有梦想吗?」蔡珮玲定了定神,突然严肃地问道。

    蔡珮玲的话触动了张成毅的心弦,他看着就要爬上天空中央的太阳,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发胀,他喉头有些乾涩,发痛,哑声说道,「我的梦想是一家人能够齐齐整整,永远生活在一起。」

    「你的家人呢?知道你参军他们不担心吗?」蔡珮玲疑惑地问道。

    「死了。」

    蔡珮玲怎幺都没想到张成毅会吐出这两个字,她心中有些微痛,也有些内疚,似乎自己的话戳中了张成毅心中最深沉的痛,「对不起。」她吶吶地道着歉,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他,只好低下头。

    张成毅看着蔡珮玲的表情,就像打了一剂镇痛剂那般,疼痛缓缓散去。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今天的她长髮披肩,一样没戴任何首饰。

    「没什幺好对不起的,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张成毅温柔地说道。

    蔡珮玲抬起头,便看到张成毅嘴角泛起的笑意。

    「想听我的故事吗?」张成毅突然问道,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话,为何此刻,会这幺渴望向蔡珮玲倾吐。

    或许是太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些往事了吧。

    蔡珮玲点了点头,随即又马上摇头,「如果你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想说,想跟你说。」张成毅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张成毅的祖辈,在封建时期曾经入朝为官,后来家族中出了一个经商奇才,为家族累积了许多的财富和土地。后世的代代子孙都承袭着祖辈们传承下来的家业,经过几代动蕩,那些财富已经所剩无几,但土地却还留有大半。

    于是到了张成毅爷爷那一辈,就做了地主,守着几块地倒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当地也算是有不小的名望,到了父亲那一辈,更是除了守业外,还做了纺织业。

    张成毅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孩子,爷爷也只有父亲这一个儿子,那时爷爷还在世,全家上下都将张成毅捧在手心里,从小他就跟爷爷到田里去玩耍,跟着父亲学做生意,童年过得有声有色。

    虽然备受宠爱,但张成毅一直都笑脸迎人,就像现在的蔡孟翔那般,感觉一切都很美好,相信人生永远都有希望。

    如果没有战争,张成毅一定会继承家业,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后来,外国侵略,上海突然多了许多外来人,开着战车,扛着大炮。昔日的大人物一个个纷纷下马,各界重新洗牌。此刻经商的人还不如远在千里山中的樵夫来的快活,就算日子清贫,至少命还在。

    一夜之间,纺织厂倒闭,他们在上海的家被侵略者佔领,父亲看不惯烧杀抢掠,在反抗中被一枪打中脑门,在张成毅眼前倒下。母亲因为失去庇护,手无缚鸡之力被几个男人拖进房中,受辱而死。

    本来张成毅是活不成的,爷爷趁侵略者不注意将他带出家门,只是没跑多远,便被追上了。爷爷拼命叫喊着让他走的身影成为张成毅心中对他的最后印象。

    爷爷、父亲、母亲死去时的模样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为了生存,他抛弃了尊严。

    张成毅做过乞丐、去偷过别人的钱袋、偷过馒头,甚至和狗抢过饭,曾经光鲜亮丽的他,为了争夺一个包子情愿踏进污浊的泥地中。他过得几乎猪狗不如。

    再后来,政府阻止百姓抵抗侵略者,那日张成毅在路边捡了别人不要的旧衣服,到河边将自己洗的乾乾净净,走进了军营。

    他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侵略者的鲜血,每杀一个心里就痛快一分,他将所有侵略者都当做杀害他父母的兇手,随着手里的罪孽越来越深,他心里的痛楚就越来越淡。

    当最后一个侵略者在他面前闭上双眼,他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再也不会畅快淋漓地大笑,也不会歇斯底里地大哭。

    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除了这条命,他什幺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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