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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星球没有花_分节阅读_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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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黄昏,女生公寓的梧桐树下,陆昊天正在等画未。他穿着麻灰色大衣,围着米色格子围巾,表情虔诚。

    连续好几个周末,陆昊天都会来七中找画未。他有时给她送零食,有时给她送书,有时拉她去逛街,有时只为了和她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画未系着一条沾满油彩的围裙,小跑到他面前,笑说:“小骚年,你又来签到啊!”

    “哦哦哦,画未同学不高兴看到我,我马上闪人,马上闪人。”他说着就走了几步。

    画未笑着看他。

    他又折回来,掀起衣襟,将一个白色盒子递给画未。

    “什么鬼东西?”画未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个白色的手机。

    “我舅妈送给我的,但我不是有一个吗?这也太秀气了,跟我不配,闲置着也是资源浪费,你拿去。”

    画未关上盒子,摇头:“唔唔唔……我拿着也是浪费,宿舍电话我都用得少。”

    陆昊天把盒子按在她手里,恳切地说:“不!姜画未,你是我的紧急联络人,人生在世,难免遭遇不测陷入困境什么的,那时我会很需要你!”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打动了画未。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关照她,而她并不能回报万一。其实,画未也能猜到,那是他特意买给她的。

    画未感冒了,不停地咳嗽。她咳一声,陆昊天就皱一下眉头。画未瞥见他皱眉头的样子,心里不安。

    她真害怕有一天,他忽然说出什么话来。那她也只能拒绝。可她该如何拒绝,才能让他好过一点?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要亲自伤害他。她一想到这个,自己就先心痛了。她更加猛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陆昊天焦虑地说:“你吃药了吗?要不去输液?”

    画未一边咳嗽一边摆手。

    他又说:“我明知道咳嗽总会好的,可听到你咳嗽我还是难受。我从来没想过,我长大以后,要和除了你以外的人一起生活。”

    这句话,也许在陆昊天心里盘桓已久,所以才会脱口而出。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掩饰地搓搓手,说:“风好大!”

    画未心想,不能再蒙混过关了,她歪了歪头,尽量说得轻松:“未来我们肯定不会一起生活的啦,但周末聚聚,打打麻将还是很美满的!”

    陆昊天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垂下头,轻轻说:“我不是那么想的。”

    画未跺脚:“你必须这么想!”既然都明说了,那就彻底一点,他趁早彻底死心,他们都少受些折磨。

    陆昊天再抬头时,眼睛都红了。

    画未不忍心看他,转身跑掉,跑了几步又回头挥手:“打电话哟!”

    她多么希望,他们的友情不要受伤害。

    冬至来了,锦城的风俗是冬至吃羊肉汤,说是这天吃了羊肉汤,一冬到头都暖和。

    她打了电话回家,姜爸说冯小娥不在家吃饭,他一个人就随便吃了点。但他叮嘱女儿,自己去羊肉汤馆吃,别舍不得花钱。

    于采薇的爸妈来了,接了她去吃羊肉汤。她喊画未一起去,画未自然笑着拒绝了。

    画未一个人去后校门外的小街买橡皮擦。她记得,去年冬天的夜晚,她遇到了魏泽川,她跟着他走过了这条街,到他的小阁楼里睡了一夜。她还记得,他的被子不够厚实,那一夜,她微微觉得冷,心却温暖。

    一旦想起他,她就抑制不住想念他,同时又为“自己竟想念着他”这件事心慌。

    她没有戴围巾,冷风呼呼灌进她的颈脖,她瑟缩起身体。

    后校门的转角处,有一棵巨大的龙须树。她迎头就看见魏泽川站在树下。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蓬着,身上的深蓝色运动套装显得单薄。他高了,黑了,皮肤粗粝了。然而,他神采奕奕。冬天的夕阳映在他脸上,他望着她笑:“喂,姜画未。”

    她呆呆地看着他:“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头发都变成鸟窝了!”

    他抓了抓头发:“是啊,本来我想先收拾收拾,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了你,陪我去理发,怎么样?”

    如此自然,就像老朋友久别重逢。

    魏泽川被理发师大叔按在座位上。画未坐在他后面,拿起手边的杂志打发时间。

    他一直从镜子里看她,她感觉得到,她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就一直低头看着杂志。

    大叔和魏泽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画未眼睛看着书,耳朵却听着魏泽川的声音。

    忽然,大叔说了一句:“好啦!啧啧,瞧我这手艺,还不赖吧?又变成一个帅小伙了!”

    画未望过去,镜子里,魏泽川的乱糟糟的鸡窝头变成了清爽的板寸头,看起来越发神采飞扬。她红了脸。

    “今天冬至呢,你吃羊肉汤了没有?”魏泽川问她。

    “没有。”画未说。

    “正好我也没有,一起去吃吧。”

    小街上就有一家羊肉汤馆。

    桌子有点油腻,人群有点嘈杂,雪白的萝卜和碧绿的香菜在浓郁的羊肉汤里翻滚,这个场景一点也不诗情画意,但画未却觉得无比美好。

    “你怎么都不问我从哪里回来,都经历了什么?”魏泽川问。

    “等你自己说呢。”画未笑。他欠她一个交代,但她不想主动问。

    他当真就开始交代了。

    他说他刚跑出去的时候,他想的是,他非要出人头地才回来,他要证明给大家看。他跑去找一个哥们儿,他们说好了的,哪天谁要是想离家出走,另一个肯定陪着。但那哥们儿现在不干了,他在哥们儿那儿待了一周,崴了的脚好了,哥们儿也要回技校学汽修了,他就骑了哥们儿的摩托车出城,往南边走。

    他离锦城越来越远,却越来越不知道要去哪儿,可他不愿回头。他骑了一天多,到了沔江,他身上的钱除了加油、吃饭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把摩托车当了找工作,他到处去应聘,到处被拒绝,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可他不能就这样回来。他去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运砖块,拌泥沙,才入秋的太阳就像火球,他才干了一个星期就吃不消了,中暑,拉肚子,浑身长疙瘩,工头甩给他五百块钱让他滚。

    他就在沔江城乱晃。他在网吧打游戏时认识了几个小青年,他们自称“黑社会”,邀请他加入。他既好奇又别无选择,就跟他们走了。

    当天晚上他跟着他们去砸一个烟酒店,那些人挥起棍棒乱打乱砸,他怎么也下不了手,他们还将店里的人砍了,他吓得趁乱赶紧跑了。

    后来他到了码头,一条货船招人,要求年满十八岁,水性好,他谎报年龄混上了船。货船一路往下游走,到了一个码头。船长发现他谎报年龄,将他赶下船,他脱了衣服就跟在船后面游,他游了不知多远,在没力气快要沉下去的时候,船上的人丢下轮胎将他捞了上来。

    他就一直跟着那条船,从长江头到长江尾,来来回回。

    画未望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在脑海里将他这些话描绘成一个个场景,烈日下,大街上,江水里……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经历着他自己的人生。

    “看来你没有出人头地嘛,怎么就回来了?”画未打趣他。

    魏泽川坦然一笑。

    是的,他坦然一笑。他这次回来,变得坦然了。

    “那不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哦……你要回来考大学?”

    “不完全是,”他说,“我回来是……做自己现在该做的事,经历现在应该经历的人生,面对现在应该面对的事。”

    “不逃避了?”画未脱口而出。

    “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到死海、月球、火星,这颗心也还在这里。”他低头摸摸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告诉我,你在这里。”

    他抬头,望着画未:“开学那天,你穿着红衬衣,扎马尾,表情不卑不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的心里却涌出无限欢喜。”

    画未心里风起云涌。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十三,我十四,我被我爸追打,你骑车载我逃跑,你说你不想回家,我说我想带你走,后来我们约定,等你十八,我十九,你要是想走,我一定带你走。”

    画未完全惊呆了。

    “你认出了我吗?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我又不敢。我和你有约定,和梁阮阮也有约定,我很矛盾。可我不想伤害她,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既在逃避你,也在逃避她……我以为这样就不会伤害你们,可还是发生了那么多事……”

    “我才意识到,最大的问题是我,我的逃避只会让你们都受到伤害。我很清楚,我逃避不了自己的心,我早就应该面对,是我太愚蠢……”

    “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再也不会背离它。”

    他诉说的样子,像是祷告,又像是发誓。

    这是他的交代,他经历了出走,猛然醒悟后,决定遵从的内心,勇敢面对的现实。

    “那你呢?”他问。

    “我也早就认出了你,我也没忘记约定。”画未说,“不过照现在这趋势,我十八,你十九的时候,就算我们不想离家,也得离家了,我们要上大学呀,反正我想去外地。”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魏泽川笑得像孩子一般欣喜。

    画未也笑,但她还是有点忐忑:“你和梁阮阮的约定呢,怎么办?”

    “我和她的约定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定的,她提出来,要我答应她,作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我以为这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友谊纯真坚定,何况那时我早和你有约定。后来我才明白,她想要的,不是单纯的友情。”

    “是啊,她想要的,并不是友情。”画未幽幽地说。

    “我给不了,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我都给不了,她在我心里,就是好朋友、好哥们儿,跟性别都没太大关系。”他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轻轻握了握画未的手,“我会告诉她,请求她解除约定。”

    “我没法成全所有人。”他垂下眼帘,将他对友情的内疚掩埋起来。

    他们默默地吃饭,喝汤。

    魏泽川抬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我吃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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